露水浸透了树根旁的泥土,追逐着希望的花草从中散出嫩芽。
伸伸腰,抖抖叶,再将落日前的最后一丝余辉收入怀中。
舒适的一天,即将以这个美好的时刻为结尾。
只可惜,一旁早就虎视眈眈的丛鹿不会放过这绝佳的零食。
将这刚刚萌发的生命送入口中,甘甜的余香回味无穷。
猝而,它抬起来了脑袋,动起了耳朵。
在黑夜中仍旧灵动的双眼转了转,随后…迈着青色的步伐,向着丛林深处走去。
…
“有动静…是那群奴隶商人吗?”
席来恩将手覆在剑上,侧耳倾听着风与水的交响。
“不…只是一只青色的幼鹿而已。”
在他身旁的树干上,弗莱曼扶着枝丫,锐利的瞳孔中浮现出绿色的辉痕。
“不过…”
绿色的辉光向下移动,即便此刻天色已晚、光线昏暗…
这些来自于泥土的轻薄脚印、来自于林木的细微折痕与其中散发出的淡淡魔力…都牢牢印刻在弗莱曼的眼中。
“方向是正确的,从周围的痕迹上看,人数不少于四个,至少有三位是超凡职业者。凭借这种配置就敢深入诺曼大森林,这三人的实力不可能太弱,至少也是【序列三】以上的战士阶。”
收回了注视的目光,弗莱曼翻身于地,眼角透露出一丝疲惫。
“辛苦了,侦查系的超凡能力都格外消耗精神力,即便你是【第四位阶】的职业者,也应该经不住长时间的魔力痕迹侦察…如果觉得吃不消了…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弗莱曼瞥了一眼高大的战士,自从离开了奈因集落后,他的态度明显变得更好了些,考虑到当时支部长卡恩说的话和他的神态…
或许他来此地的真正目的,就与诺曼大森林魔力环境的变化有所关联?
“感谢你的关心,弗莱曼大人…但,我还好。这种程度的消耗算不了什么,有您在,战斗方面的事情我也插不上手,也只能在这些方面发挥点余热。迟则生变,我们还是尽快…”
“乒!”
弗莱曼的话还没有说完,尖锐细长的金石声便由丛林的深处飘来。
相对而视的两人都闭上了嘴,丰富的战斗经验告诉他们,这是独属于刀剑的碰撞声、这是独属于争执的战斗音。
没有过多的言语,三人收敛了身姿,朝着碰撞的源头,悄然摸去。
————
————
粗壮的树干浮现划痕,乳白的汁液滴流而下。
淡雅的月光绕过枝叶,对峙的氛围凛然萧瑟。
一方是沾染泥灰尘的黄发男子,一方是面露惊惧的马车四人。
黄发的男子举起右手,用那双磨损严重的手套左右摇摆。
“哎…哎…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啊,我不过是在这里面呆太久了,忘记了出去的路了,咱也犯不着动手动脚的吧?”
“嗯?还会说话呢?我还以为一定是哪里来的野人呢。”
光头的战士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嘛我也知道我的样子不太雅观,不过我姑且还是有着一定的家世,说野人不太合适吧?”
男子挠了挠脸颊,露出无奈的苦笑。
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仍谁看到一个胡子邋遢、脏不溜秋、衣不蔽体的家伙,都不太可能把他跟正常人联系起来吧?
“一定的家世?难不成你还是哪家贵族的少爷不成?笑话,你这鬼样子都是贵族了,那我岂不直接是洛克西亚的国王了呢。”
男子没有回话,只是如同高雅之松木,垂于坚实之大地。
“行了!费什么话!我不是说了,我们这次出来是秘密中的秘密,既然被人撞见了,就赶紧把他杀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男子循声望去,放话的人是一位布衣打扮、有些眼熟的男性商人。
他躲在了三位战士的身后,全然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
光头的战士摊了摊手,用略带遗憾的语气回应着。
“嘛…就是这个意思了…小哥,要怪…只能怪你的运气不佳了。”
魔力的光辉浮现在三人的身上,见男子没有任何反应,三人对视一眼。
随后互成犄角,冲向了男子。
光头的战士速度最快,一个呼吸就来到了男子的跟前,看着他略显慌张的神色,率直的刺出了长剑;然后是长发的侦察者…用沾染了毒液的匕首,滑向了他的脖颈;最后…是发号施令的弓箭手,在他躲避的必经之路上…放出了锐利的箭雨。
恍惚间,似乎能看到刀剑染血的模样;恍惚间,似乎能匕首带肉的模样;恍惚间,似乎能看到箭矢贯穿的模样。
但…金发的男子只是将带鞘的长剑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便…在一瞬间,炸起漫天金光、炸起隆隆轰鸣。
凶猛的气浪将泥泞的土地搞搞掀起,嘶吼的怒风让青绿的枝叶四处飘逸。
直到风清气和、露归尘土。
金色的男子才缓缓传出一阵叹息——
“…勇气可嘉,但行为不可取。”
狂风吹散了泥土,也吹散了男子身上的灰尘。
那一头显眼的短发散发出些许金色的光芒,那一身健硕的躯体展现出生命的活力。
这是…领头之人才看清楚他的相貌——
金色的发丝、金色的瞳孔、粗狂的面容。
即便并不清楚男子具体的身份,他也渐渐明白了,此人来历甚深。
“金色的发与金色的瞳孔…【太阳之金】…这副样貌,你…您是洛克西亚家的人?”
男子有些诧异了笑了笑。
“【太阳之金】…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个词语…看起来你也不是一般的商人吧?应该是有些历史底蕴的【贵族】…或者说【前贵族】吧?”
男子迈出步伐,即便身上的衣物都被泥土浸染,身形体姿之间也尽显高贵。
本能的察觉到死亡的气息,商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可恶!!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洛克西亚王家的人!?你别过来!别过来!希恩呢?希恩!?希恩!”
“如果你是找刚刚那位拿弓的冒险者阁下话,他已经趁乱逃跑了哦。”
男子指了指身旁被魔力炸开的空地,在那儿空留下一只被丢弃的箭筒。
“该死的!果然冒险者都是一群靠不住的饭桶!”
“…关于这点…我持保留意见。”
一边回答着商人的疑问,金发的男子一边闲步向前。
“不!你不能这么做!我们没错!错的人只有那个艾维斯!那个毫无怜惜之心的骗子!”
金色的脚步停在了商人的跟前,蓝色的剑鞘微微举起,正对着他的鼻尖。
“你似乎搞错了一个问题,我关心你是谁,不关心你来自哪里,不关心你打算做什么…我只知道你刚刚打算对我刀剑相向,是我的敌人…而这就足够了…”
金色的魔力汇入剑鞘,男子将它高高举起。
然后…迟来的攻击才从远处袭来。
“【序列四:双噬之牙!】”
“【序列二:迅捷击!】”
先是绿色的匕首刺向男子的手腕,再是银色的箭矢触及他的右肩。
最后…则是轻扬的羽翼隔开了所有加害的敌意。
男子将视线转去,在那丰饶的密林之后,是神色严肃的绿发男子,是脸带疏远的金发女性,是面露苦涩的高大战士,是——
“我还在想你们会躲到什么时候呢?【坚强之风】的弗莱曼先生、莱娜小姐,还有…你,【森之民】席来恩大人…”
绿发男子扬起了匕首,冷峻的面容带着三分疑惑。
“…看样子确实不是我眼花了,确确实实是您——萨菲罗斯·洛克西亚大人…洛克西亚的亲王殿下。”
男子…萨菲罗斯将长剑重新挂回腰间,面露笑意。
“那么…弗莱曼先生,能向我解释一下,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吗?”
————
————
穿过铁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下坡道。
伸手不见五指,竖耳只觉步伐。
在空冷的黑暗之中,仿佛有一双双不可名状的眼睛,或好奇、或孤寂、或平静的注视着他乡的来者。
即便克劳德立于剑尖的金色光芒驱散了一切想要靠近的恶意,阴冷潮湿的氛围也让人生不出半点安心的暖意。
不管多么注意动作的幅度、扬起的节奏,这一声声脚步音还是在着狭隘的空间中不停的回荡,企图传达到暗的彼端。
在这本就压抑孤寂的环境之中,还要时刻警惕可能到来的袭击,即便是克劳德旗下的精锐战士们,也免不得有些精神疲劳。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杂乱起来,注意到这一点的金色目光,微带笑意,轻轻哼声。
“…立于湖水之上的,是我们美丽的家园。”
“它伸展着枝丫、它撑起了巨伞、它筑起了地基、它带起了微笑。”
突兀的歌声唤醒了人们的知觉,随后左顾右盼,才苦笑着、妥协着跟着哼唱了起来。
“结满丰饶的果实、聚起清凉的露水、构建生命的摇篮。”
“那儿是我们的家,是母亲永远温柔的怀抱。”
小小的歌声唤醒了众人战斗的意志,悠长的巷子也迎来了自己的终点。
那是一座难以想象的巨大空间,还有聚集在其中的…如同怪物般的盔甲战士。
仿佛触碰到了死神的镰刀,乒乒乓乓的碰撞声惊雷而起,犀利的肃杀之气铺面而来。
金色的众人扬起武器,与无尽的黑暗互相对峙。
“…我还一直纳闷,为什么如此重要的地方的守卫…只有两个无能的士兵。原来…真正见不得人的战士,都聚集在地下了啊。”
克劳德拔出了长剑,其跟前是巨大到扭曲的铠甲身形。
“不过反正都是要解决的,就让我先久违的…练练手吧!”
金色的瞳孔中燃烧起烈焰的火光,细长的窄剑下挥舞起纷杂的刃影。
……
金剑侧身滑,血落如滴花。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即便是这群扭曲的“战士”也并非他的敌手。
只是…收获了胜利的克劳德看上去并没有多么愉悦,反倒是眉头紧缩,喃喃自语。
“单论破坏力比得上【序列四】的战士阶了,但既不能使用超凡能力、也不像是神志清醒的个体。怎么看…都不像是用正常方法创造出来的士兵。难道…莱因哈特拐卖人口的目的…是为了创造这些扭曲的战士?”
“…不对,就他拐卖的人口数量而言…这些战士的数量也太少了些,其他人去哪了?”
“克劳德陛下!这里有发现!”
闻言,金色的视线转了过去,在那空寂的地洞中,一个不起眼的狭小角落里。
立着一座小小的台阶,在那台阶之上,立着一瓶绿色的液体。
那是之前在王宫里,在会见莱因哈特时他所留下的东西。
留下…等等!难道说!
“等等!别动!”
即便是听到了呵斥的话语,年轻的战士转过头来,但那只手还是没有止住前进的势头,触碰到了透明的瓶子,触碰到了易碎的玻璃。
于是,下一刻…地动山摇。
无数绿色的肢体从地板、墙壁、台座的缝隙中伸出。
无数张扭曲、痛苦、空洞的面孔从黑暗的深处冒出。
衣不蔽体、身无片甲。
他们不是士兵,只是最为普通的人。
“…啧,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计划吗?莱因哈特。”
落石堵住了来时的甬道,脆弱的天花板遮挡住了窥视的目光。
最后,只有金色的光与绿色的恶,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