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只存在嘶吼与争斗。
不是刀剑蒙蔽了战士的双眼,就是鲜血染红了浩瀚的土地。
踏上此处,便意味着“死亡”的喧嚣。
即便是在这样的战场之上…也仍然存在着一些“冥顽不灵”之辈。
明明只要稍微抬头向四周望一望…就能很轻松的发现,这场战斗的胜利,归属于对方,归属于洛克西亚。
在这名为“实力差距”的不可逾越之鸿沟中,作为一颗细微的旗子、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人…他所能做出的“正确”选择,应当是如他的同伴一样,抛下荣誉、抛下武器、抛下国家、抛下自尊…向四周、向后方奔逃而去。
如此一来,就能以整体的失败换取个人的胜利。
但…眼前这位年老的战士,很明显不是“正常人”。
即便膝盖已被流矢洞穿、盔甲已被魔力冲碎,眼睛已被鲜血污染…
他也依旧钉在泥土之上,攥紧手中的长枪、紧盯眼前的“敌人”。
“…我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你可以和自己的‘战友’一起…往回走,只要离开了洛克西亚,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金色的瞳孔中波光流转,金色的躯体里毫无斗志。
眼前的这人耷拉着右手,剑尖几乎触碰到了地面。
作为一位常年混迹在军队中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告诉他,这位金色的男子…这位地位高贵之人所吐露出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呵…呵…”
“嗯?”
想来是自己放肆的笑声惹得眼前之人有些不快了,金色的男子微微蹙眉。手臂也绷紧了些…但也仅仅如此…没有更进一步攻击上来。
不过也是,与自己这种无名之辈不同,像他这样位高权重又实力出色的人…自然不会因为我这种人物的表现感到焦躁……
从一开始,他的格局就跟自己不一样。
但…
“我伤得很重…即便现在逃走…恐怕也没办法活着回到休斯顿城吧。”
“…你可以投降…我们会给俘虏最基本的治疗,虽然不至于完全恢复…但保你一命不成问题。”
金色的男子舒缓了眉头,神色态度都十分诚恳……这副样子,倒是让他想起了休斯顿的前代国王…没有他的宽厚善待,也就没有自己的今天…
“免了吧…洛克西亚的国王…陛下。敌人的首领明明就在眼前,我可做不出那种贪生怕死的举动…唯有死亡…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
将颤抖的枪尖指向金色的男子,他的神色毫无迷惘。
“能问问…为什么吗?为什么你如此坚持?”
知晓了他举动的含义,男子举起长剑,摆好架势。
“陛下你应该很难理解吧…什么【魔女】、什么【大义】、什么持强凌弱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之所以踏上这片土地,是因为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骄傲死在了修雷因村,死在了那位【魔女】的手下…是为了向她复仇…为了让洛克西亚的人也尝到与我一样的痛苦!!为了告慰迪罗克的灵魂!!”
“…”
迈出受伤的左腿,皲裂的伤口崩出大股的鲜血,麻痹的神经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这股钻心的疼痛。他拖拉着手臂、硬拽着躯干,那副姿态犹如自深渊而来的亡者。
嘶吼着…他将枪尖刺向了男子的面孔。
但…空有意志,也无法抹平心中的仇恨。
金色的剑影闪过,随后化作一道沉重的叹息——
“…抱歉。”
银色的长剑滑落血红的泪滴,它将夹杂着浓郁的仇恨落入土地…一如既往的归于平静。
“…克劳德陛下,战场清理结束了,我们发现了…敌军的指挥官。”
年少的魔导士靠了过来,即便身处于残酷的战场之上,他的神色也毫无变化,依旧性质平平、无精打采…
“知道了…待会儿就过去。”
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漆黑灵魂,克劳德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此地。
留下的…唯有自云间洒落的些许日光,还在温暖着这副逝去的躯体罢了。
……
跟随在小个儿魔导士少年的身后,克劳德打量着四周。
激烈的战斗已经结束,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之后,休斯顿王国军大部分都撤出了国境线。唯留下一些像刚刚那位老士兵一样的顽固之辈还在抵抗…但,考虑到双方的实力差,他们也无法带来更多的改变。
不过要是让这群人流入国内…可能会引发一系列的犯罪活动和骚乱,所以…还是需要在这个战场上一一排除。
总体上来说…这场战斗是洛克西亚的完胜。
但,正因为如此,才让克劳德觉得有些奇怪。
“…赢得有些太轻松了…有在周围发现异常情况吗?普斯特?”
“嗯?大家都是资深的职业者,若是发现了紧急情况一定会发出信号的。战斗到了现在…也没听见大家反应有特别的情况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普斯特转过脑袋,歪着头询问道。
“嗯…是有一点,简单来说…我们赢得太快了,而敌人太弱了…”
望着少年疑惑不解的样子,克劳德吐露出了心中的担忧。
“单单从军事实力上将…休斯顿王国确实是强于我等的。即便是输…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才是。”
“军事实力?克劳德大人知道休斯顿的具体战力吗?”
“具体的数字自然不清楚,但休斯顿的整体地位确是周边各国有目共睹的。因为毗邻【亚特兰蒂斯】,他们得以比其他国家更先享受到人鱼的“技术”与“商品。这使得他们不仅在航海贸易、炼金技术、气象预测方面领先各国…也使之具有了整片大陆之中仅次于凯尔斯克的魔导实力。”
“那…会不会是因为,我等的存在呢?毕竟不管他们的魔导实力再出众,终究只是在【普人】的范畴…面对能够直接沟通元素魔力的我们…落于下风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吗?”
克劳德瞥了一眼普斯特的模样,虽然少年的话语中没有明确表示出来…但那副神态确实于森林中的人一样…
果然观念上的差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调整过来的呢…
“也不尽然,你有听说过【潮汐者】吗?”
“【潮汐者】?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书籍中提及到…他们是有着鱼人血统的一群蓝发蓝眼的【普人】。”
克劳德点了点头,回答道。
“没错,正如我们是精灵的混血一样…【潮汐者】是人与人鱼的混血。与我们一样,他们也有着远超常人的【魔力亲和度】。其中天赋突出的个体还能使用人鱼的【超凡传承】…单论天资与实力…他们不比我们差。”
“原来如此…如果有着和混血精灵同等的天赋…那确实是不容小觑的敌人…啊!难道说!?”
普斯特似乎知晓了克劳德的含义,抬起头来。
“没错…在刚刚的战场之上…我们并没有看见能够使用【人鱼传承】的敌人…通篇望去,都只是一些休斯顿王国的正规军。”
克劳德点了点头,恢复道。
“虽然正规军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但与【潮汐者】这样天生的职业者比起来…确实差了不少…”
“会不会是因为…休斯顿王家并没能力合理调动【潮汐者】呢?就像我等一样…若不是【精灵王室】的直接命令,其他人也使唤不动我们。”
克劳德摇了摇头,回忆起以前学习过的知识。
“与精灵族不同,人鱼必须依靠他族的男性才能繁殖。所生产的幼儿若是女性便继承母方的种族,若是男性便继承父方的种族…成为【潮汐者】。这群人没有人鱼的鳃和尾巴,无法适应海中的环境…就只能流浪到附近的国家。因此,他们与人鱼的联系谈不上有多密切,不如说…能够给自己提供实际庇护的人类王国…才更像是他们的家园。所以…休斯顿王国这样的沿海国家必然有一支实力强大的【潮汐者】军队…只是没能参加此次的战斗罢了。”
理解了其中的弯弯道道,普斯特露出震惊的神色。
“…既然如此…那就是说…他们有着其他的任务目标?会不会是绕开战场从其他方向入侵洛克西亚了?那可不得了…除了我们,可没人能够挡得住这样的一支军队!”
克劳德苦笑着摇了摇头,金色的瞳孔中涵盖着淡淡的惋惜。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嘛…”
“现在…怎么了?”
“现在…至少可以肯定…即便这群精锐之师潜藏在周围,也不太可能会向我们举起武器了……因为,他们的王…永远留在了洛克西亚的土地之上。”
两人停下来了脚步,在克劳德跟前的…是一位流淌着鲜血的高贵身姿…是一具破败花落的“强硬”国王。
“不过…这下子,就有点麻烦了…”
设想到今后洛克西亚会面临的局面,克劳德忍不住吐露出心声…
“普斯特。”
“嗯?在,克劳德大人。”
“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请讲。”
……
目送着远去的少年,克劳德如此期盼到——
‘愿今后的洛克西亚…失去了【守护】的洛克西亚能多一点…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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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随着丢盔弃甲的士兵一起,渡过清澈的河水,踏上泥泞的土地。
带着闪电伤痕的紫发男子看向身后,在那里…金色的军队停下了脚步,金色的意志收回了目光。
尽管败家之犬的模样让自己心生不悦…但理性的思绪还是压制住了翻腾的情绪…
看样子,这群人是考虑到洛克西亚之后的处境…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不想和休斯顿王国的关系搞得太僵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要是这群金色的苍蝇一直闹嗡嗡的跟在自己身后的话…自己可没信心完全压制住心中的情绪,很可能会一个“不小心”把他们全拍干净。
“…哎…桥松阁下,虽然本次计划的最高决定权在你这儿…但有什么情况也请事先知会我一嘛,同僚一场…就这样抛下我不管…是不是有些冷血了呢?万一我被那些人乱刀砍死了怎么办?”
视线转向一旁,有些邋遢的苍发男子已经卸下了厚重的盔甲,用那张低血压的无神眺望着蓝天与白云。
“怎么会?这就是您多虑了,鲂鱼阁下,正如你相信着我一样,我也信任着您的实力。毕竟…作为【诗者】,你总不可能像【行露】阁下那样,输得莫名其表吧?”
“这怎么能说莫名奇妙呢?行露先生可是死在那位【规格外】的魔女手中欸……嘛,他先不提,我自然是不会输给这群【土著】的啦……但,桥松阁下,您手下的这群休斯顿王国军可是一败涂地呢。这下子…消灭洛克西亚…拔除【青空魔女】根基的计划算是失败了…不知道…您还有没有下一步的打算呢?”
无视了桥松的笑脸,鲂鱼打量着周围。
如洄游的鱼群一般,这附近到处都是那些充满着“荣誉”与“自豪”的战士们拼命逃跑的姿态……
“失败?鲂鱼阁下,我听不太懂您的意思。”
将一个差点撞向自己的士兵拨开,桥松笑得有些瘆人。
“本来的计划应该是凭借着‘棋子’——休斯顿王国军…消灭洛克西亚的有生力量…将潜藏在敌后的【魔女】们引出来……”
望着被桥松拦腰打断的士兵,鲂鱼的双眼闪过淡薄的幽光。
“但,您却为了保存实力…不肯动用休斯顿的王牌——【蓝色潮汐】,导致了现在的失败。您不觉得…你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和一个合理的补救措施吗?”
望着鲂鱼散发着幽光的瞳孔,桥松在心底叹了口气。
自己的这位同僚拥有的技能是【万物之声】,能与万物沟通交流的他…其中的一个“作用”便是充当中转站,传达万里之外的信息。
恐怕刚刚的战局…也已经通过他的耳目,传达到远方的“大人”那儿去了吧。
所以…他现在问出的问题…应该也是“大人”想要知道的吧。
“作为休斯顿的王牌…【蓝色潮汐】还有着更重要的任务…不能折损在这里…至于我等的任务…请替我转告‘大人’,我等的目标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实现了。”
“另外一种方式?”
桥松转头看向远处硝烟未散的战场。
“经此一战…世间各国都至少知晓了两件事——其一,洛克西亚王国已经与【青空的魔女】分道扬镳、再无瓜葛;其二,洛克西亚王国的背后存在【精灵】的支持。以此两点…今后洛克西亚在【帝大陆】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好……”
“所以呢?洛克西亚的处境和我等的计划有何关系呢?”
桥松转过脑袋,紫色的瞳孔中是喧腾的戏谑。
“当然有关系了…鲂鱼阁下、关雎大人。毕竟我等的目标中也包括了那位——温柔、强大、仁慈得不像话的青色少女。我很感兴趣…在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被洛克西亚背叛之后…在清楚的认识到洛克西亚的危机之后…在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之后……这位青色的【魔女】,将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将会踏上什么样的道路。您不觉得…这可比我等平淡无波的计划…有意思多了吗?”
注视着桥松妖艳的笑容,鲂鱼的瞳孔中闪过两道光线…最终归于沉寂。
“鲂鱼阁下,看样子,大人也同意我的看法呢。”
“哎…”
望着有些痴狂的妖艳男子,鲂鱼的脑海中回想起刚刚…关雎大人留下的信息。
那位情感淡薄的大人,久违的带着抑扬顿挫的情绪如此说到——
“放他去做吧…这样确实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