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时间，不在乎万物的变迁、不在乎奔涌的情感。
它只会追逐着未来的方向，踏寻着未知的彼岸。
…
曜日藏匿于山坡、阴影萌出于黑暗。
蓝紫色的苍穹中落下微弱的星光、浮现淡薄的明月。
捣蛋的微风卷起尘土、飘摇的思绪也随之远航。
背挂长枪之人、身披黑衣之人、领别铭牌之人…
他们聚集在这简陋而又拥挤的集落中，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用最迅捷的手法、最高效的行动、最严格的秩序…去迎接最为“惨淡”的结局。
他们的脸上毫无笑意…他们的动作毫无迟疑…他们的未来毫无希望，这是一群赴死的勇士…
——打量着他们的身姿…弗莱曼如是想到。
“如何…有东西落下吗？接下来是急行军…可没有让你掉头的空闲。”
坚实的肉体包裹着同样坚实的绿色铠甲，粗狂的面容上却带着温柔宁和的笑意。墨绿色的瞳孔打量着青年的身姿，顿了顿…试探着说道。
“或者…你就留在这里？虽然周遭已经被凯尔斯克的那群人破坏得不成样子…但，总归是比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安全得多。”
弗莱曼闻声打量了四周，简陋的帐篷东奔西跑、坚硬的木屋东倒西歪。
躲避不及时的同伴被压在了断壁残垣之下，有的失去了肢体、有的失去了性命。
明明是该哀伤悲痛的氛围…弗莱曼却在心底松了口气。
毕竟…面对【神话级】…只有这点伤亡堪称奇迹；毕竟…自己好歹是从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恐惧中…存活了下来。
似乎是从弗莱曼动摇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他心底的感想，一旁的高大骑士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什么好感到惭愧的…求生是人类的本能，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的感受这股心底的喜悦吧。毕竟…这才是我们战斗职业者长寿的秘诀、制胜的法宝。”
弗莱曼苦笑着点了点头，撤出嘶哑的嗓音。
“长寿的秘诀？可你…毒牙骑士团团长…罗伯特叔，看上去倒是比之前老了不少啊…”
蜿蜒的褶皱爬上了柔和的眼角，斑白的碎发渲染了苍老的气息。
与之前那位神采奕奕的骑士团长相比…此刻的罗伯特确实稍显倦容。
“即便是职业者…也有老去的一天…我的情况不过是来得早了些罢了。”
似乎是没想到弗莱曼会提出这样的疑问，罗伯特的反应显得有些迟钝。
“……所以，罗伯特叔你会在这里，也是那位‘艾斯克大人’的意思吗？”
察觉到弗莱曼的关切，罗伯特收回了左手，有些笨拙的挠了挠脑后，语气中带着三分叹息、七分关切。
“啊…是的，艾斯克预料到，凯尔斯克会趁我们内乱的时候…出兵入侵，所以就让我带着骑士团的大半主力…驻守在温敏特堡，时刻监视着诺曼大森林的动向。不过…谁也没想到，凯尔斯克派来的部队…居然是这种级别的‘怪物’。”
回想起了刚刚战斗的场面，罗伯特的指尖还有些哆嗦……绿色的铠甲也随之碰撞出不甚愉快的音调。
“…是吗？看样子…这位首领确实…很优秀呢…”
并未嘲笑着罗伯特的胆怯，弗莱曼抬头仰望着天空，吐露出无奈的叹息。
“尽管你可能并不喜欢听，但我还是想说…”
罗伯特吐了口气，露出细微的苦笑。
“艾维斯公之所以瞒着你…是不想连累自己的家人。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恰有自知…他不想让你跟夫人都经历这一场凶多吉少的大事。他并非是不信任你…恰恰相反，正是他太过了解你、太过相信你，清楚一旦你知晓了事情的全貌，便会义无反顾的跟在他的身侧…所以才独断了些。他的自私，不是作为一位公爵…而是作为一位父亲，希望你能活下去…活得自由自在，活得欢快了然。”
罗伯特又像是在观望着眼前的青年，又像是透过他的面容打量着远处的回忆。
那是许多年前…
自己还不是骑士团长…艾维斯还不是公爵…爱丽儿还不是夫人的时候。
那是一段熠熠生辉的、灿烂夺目的、纯真善良的美丽日子。
那也是…他的友人…艾维斯·斯莱特拼尽一切也要在平民身上重现的时光。
“我知道了…谢谢你，罗伯特叔…”
弗莱曼的声音打断了罗伯特的回忆，重新看向眼前的青年。
意料之外的…弗莱曼的脸上没有埋怨与忧愁，隐隐浮现的是淡淡的微笑。
“…还特地劳烦你来跟我说这些…是莱娜拜托你的吧…”
罗伯特苦笑着撇了一眼藏匿在屋舍后的女性，没有回话。
“…不过，这样也好，人总不能一直沉溺与过去，总得迈开步子向前出发。只要用得上…即便是心理安慰也好…带着它一块儿出发吧…”
弗莱曼转身向着东方走去，在那边还有着一块儿受损得不太严重的地区…还有一位不得不见的人。
“弗莱曼…接下来你们打算…”
“罗伯特叔，既然你也容许了那个老顽固的私心…那么，接下来，也请您让我也自私一回吧…”
弗莱曼头也不会的摆了摆手，随着他的步伐上下晃动，夕阳的余晖也将他的影子越拉越长。
————
————
尽管现在的人群中弥漫着和谐与感伤的色彩，但在两个小时以前，这片名为【奈因集落】的土地，还充斥着纷争的视线和交织的思绪。
即是因为高举旗帜的【千刃长生军】，也是因为如影随形的【明月众】。
直视着烟翡冷冽的目光，黑发的男子缓步向前…
绕过了目瞪口呆的冒险者，翻过了零零乱乱的断壁残垣。
艾斯克·奈因，站到了人群的终点，挺拔的身姿宛如一柄竖立的旗帜。
“嗯？陛下给我的名录中提到了你，艾斯克·奈因，受到【魔女】眷顾的人类。”
烟翡挑起细眉，流云的红色瞳孔中带着几分审视。
雪白的长刀被她轻轻挑起，随后又如纷飞的羽毛般缓缓落下。
随后…
便是呼啸的岚风席卷大地，便是忽明忽灭的青光闪烁不停。
即便是身处中心的艾斯克都无法察觉到发生了什么，更遑论一旁围观的“无关者”了。
身负魔力的职业者们…只能从天性的战斗直觉中知晓…烟翡发动了攻击，而艾斯克防御了下来。
“果然…陛下的猜测没错，你是…【青空】的【扈从】——【青之侍魔者】。如此一来也能解释七年前的那场事件了。”
拉出灼目的刀光，烟翡紧盯着眼前的男子。
雪白的魔力回应着主人的战意，身披坚甲的巨龙再次匍匐在大地。
单单是直视其身姿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更遑论与之抗衡呢？
打量着毫无动摇的青年，烟翡的眼中闪过一丝慎重。
“虽然陛下的指令是发现了就把你带回去…但，面对能与【魔女】双向沟通的【侍魔者】，如果不抱着杀了你的念头出手…让【青空】得以施展出自己的全力，那我可能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所以，少年，可别死了！！”
喧腾的魔力冲刷了地面、碾平了森木、压弯了战马的膝盖。
仿佛一切都将被这无尽的纯白压碎、一切都会被着翻腾的魔力摧毁。
此刻的烟翡…仿佛带来灾祸与绝望的…纯粹的毁灭。
“这样好吗？烟翡大人。”
“…嗯？若是想求情的话…”
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喧闹的魔力似的，艾斯克只是慢悠悠的将手伸进衣兜，取出那颗透明、闪耀的晶体。
随后，将之掷向高空，在漆黑魔力的催动下，其中浮现出一幕幕声势浩大的景象。
那是攒动的人群、那是高声的嘶喊、那是崩坏的神像。
这是【印象水晶】…而其中记录的，正是不久之前发生在斯莱特城的景象。
是…义勇军向青空的女神举起武器的“宣告”。
在空中划过一道细长的弧度，水晶最后落在了坚石之上…破碎为耀眼的星辉。
望着仍旧在积攒着魔力烟翡，艾斯克叹了口气。
他转身从洛丝手上接过下一颗水晶，随后如刚刚一样，高高抛起…重重落下。
一而再、再而三。
所有水晶都记录着同一个事件…所有的水晶都迎来了同一个结局——
华丽的绽放…然后轰动的毁灭。
此举实在是出乎意料…不知何意。
冒险者们交头接耳、长生军们面面相觑。
恐惧的情绪渐渐消散、打量的视线渐渐汇集。
终于，在第十颗水晶落地之时，烟翡止住了喧腾的魔力，出声询问。
“这是什么意思？艾斯克先生。”
艾斯克停下了动作，凝视着那双流云的红瞳。
“正如您看到的那样，烟翡大人。【青空的魔女】犯下了难以救赎的罪孽，作为生活在同一片大陆上的同胞，我等有责任为逝去了生灵报仇雪恨…有责任将这位特殊的‘罪人’送至正义审判的‘断头台’。这个水晶中…就记录了我等的决心与欲望。”
明明身处混乱的中心…
但无论是他那黑色的瞳孔，还是那黑色的意志都毫无动摇、毫无迷茫。
“嗯…这个说法…缓兵之计吗？”
收回了纯白的魔力，周遭的景色变回了阴暗的乡间。
“…上面记录的已经是数日之前的场景了，如今这副场景已经伴随着商队与冒险者…前往了周边各国…算算时候，即便是距离最远的【莱西坎迪亚】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将长刀悬挂在腰间，烟翡吐露出冷漠的话语。
“无意义的举动，即便【魔女】造成的灾害与你们毫无关系，那也丝毫不影响我等的决策。毕竟…对于我等而言，失去了【魔女】庇护的洛克西亚，本身就是最好的猎物。”
冰冷的凶光浸透着潮湿的泥土，寒冷的气魄压抑着跳动的心脏。
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语，烟翡的举动都只表达出一个观点——洛克西亚的毁灭已成定局。
“…你说的很对，烟翡大人…弱肉强食本就是世间不变的真理，倘若我们真的与【魔女】毫无瓜葛、失去了庇护的我等…在此处被你覆灭了也不该有任何怨言吧……”
“…”
艾斯克直视着流云的红色瞳孔，豪不避让。
“但…倘若，身为‘弱者’的那一方是你们呢？”
毫无起伏的话语传达着同样冰冷的句意…
只是从周遭的冒险者们那儿传来的倒吸、震惊和质疑声表明…他们似乎不太希望艾斯克如此说话。
“嗯？‘弱者’？你是说…我们【凯尔斯克魔导国】是弱者？”
出乎意料的，烟翡并没有动怒的迹象，透过眉眼中流露出的情绪…甚至能看出她还提起了几分兴趣。
“是的…无论凯尔斯克的实力有多强大…在【联军】的面前…都是无可辩驳的弱者。”
“…联军？”
不等烟翡提问，艾斯克就从洛丝的手上接过早已准备好的书卷，将它摊开，展示给远处的烟翡。
“这是……地契？”
尽管两人相隔甚远，但对于【神话级】的感知能力而言，这点距离…足以让烟翡看清楚其上撰写的工整字体。
“没错，这是斯莱特城内城区的地契。拥有它的人…将成为斯莱特城的法理领主。”
“…所以呢？”
艾斯克将散发出魔导墨光的纸张向四周展示了一圈，再度看向烟翡回答道。
“在带给周边各国的消息里除了水晶中记录的场景外…还有另外一句话——‘谁能帮助我们战胜【青空的魔女】，这份地契就归谁…谁就能成为斯莱特城的法理领主…进而掌握斯莱特领全域’。以此为凭依我等先后预计会与周边大大小小七个国家签订【紧急同盟条约】…在战胜【青空的魔女】之前，他们都将是我等最为坚定的后盾。”
一石激起千层浪，死气沉沉的空间瞬间喧闹了起来。
知晓其中厉害的人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这起死回生的一手。
“换言之…如果在这里攻击了我等…烟翡大人。那就意味着你们在阻挠我等讨伐【魔女】的行动，到时候…凯尔斯克将面对的可不仅仅会是这七国的联军…”
艾斯克抬起脑袋，额间的碎发挡不住黑得发亮的双眼。
“到时候…凯尔斯克将面对的…是全大陆所有对【魔女】恨之入骨的…【反叛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