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大陆所有对【魔女】恨之入骨的…【反叛者】吗？”
与激动的冒险者们相对应，立于马上的女子依旧面若寒霜。
“面对强敌还能泰然自若…我敬佩你的才能与勇气，艾斯克先生。但，事情真的会向你想象的那样顺利吗？”
“…”
流云的女子毫无动摇，吐露的话语毫无迟疑。
敏锐的双眼刺破阴霾、锐利的目光触及根基。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尚且需要追求利益与风险的平衡…更何况国家与国家之间呢？即便你真心实意的请求帮助…但不留下书面契约…仅仅凭借一句口头上的传话…真的能让周遭各国甘冒风险，与我等为敌吗？”
清风起舞，旗帜飘飘。
烟翡的身姿盎然挺拔、烟翡的话语不可撼动。
“…这也许是个好机会…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的胆量与气魄，归根结底…他们只有弱者的胆怯，没有强者的意志。”
红色的流云瞳好不避让，单单是这一双锐利依旧的视线，就能告诉艾斯克…烟翡所说的话语没有虚假。
松弛的气氛…再度冰冷了起来。
将驳斥的话语在肚子里绕了两圈，随后耳边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呼…赶上了吗？”
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错落有致的声音宛如天籁。
察觉到艾斯克状态的变化，烟翡将视线转移到奔来的绿色骑士之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艾斯克的错觉，那张儒雅、飒爽的面孔上…似乎带上了些许厌恶的阴霾。
来不及思索其中的含义，绿色的骑士靠到了艾斯克的身边。
坚硬的盔甲沾染着泥土与灰尘，粗狂的面孔上夹杂着苍白与疲惫。
“艾斯克大人…这是来自休斯顿王国的信件，请您过目。”
“知道了…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将重要的信件托付给黑色的青年，骑士就在明月众的帮助下…离开了现场。
小小的调剂…让冰冷的气氛得以舒缓。
艾斯克再度凝视着流云的红瞳。
“事实胜于雄辩…烟翡大人，这封信还是请您亲自过目吧。”
将魔力附着在指尖…将意志寄托于信件。
洁白的纸张宛如离弦的羽箭，穿透了沉重的空气…落在了烟翡的指尖。
一秒、两秒、一分。
烟翡并未急着挑开封蜡，只是漠然的注视着青年。
也许是他过于顽固的姿态打动了烟翡…也许是严密的行事风格不容纰漏。
纯白的魔力挑开了人鱼的烙印…触及到工整的字迹。
信纸上的内容并不多，加上落款与印章一共也就三行字。
但烟翡读的很慢、很认真。
仿佛要把其中每一个字都吃透、要把每一道刻痕都看破一般…
“嗯…来自休斯顿国王——弗拉克的盟约吗？”
“…没错…烟翡大人。休斯顿的王…弗拉克陛下率先同意了我等的请求…愿意与我等结盟…今后同处于一条战线之上。”
也许是有了他国作为砝码…艾斯克的话语中透露出几道自信的火光。
“…为何？”
出乎意料的…烟翡的神色并没有多少动摇，只是没头没脑的提出询问…
但对于身处话题中心的艾斯克而言…却能够知晓她究竟想要知道的东西是什么。
“我记得从古帝国时代流传下了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您说的很对…烟翡大人。倘若风险与收益不均衡…没有人会接受我等的提议…但换句话说…只要提出的价码足够，风险再大…都会有人想要试一试。”
“…嗯？‘价码足够’？这倒是有意思了…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多大的价码值得他们压上自己的性命。”
并没有发起攻击的打算…但纯白的魔力还是奔涌而出，宣示着主人的情绪、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在洛克西亚的三大都市之中…【斯莱特城】无疑是最特殊的一个。寄托于…前代斯莱特公的优政良策…近几十年发展迅速。如今…斯莱特城流通着全国三分之二的财富…是洛克西亚当之无愧的经济命脉。”
艾斯克顿了顿，瞥了一眼身后的弗莱曼，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到。
“换言之…只要控制住了这个地方…就能掐断全洛克西亚的经济链，从而影响到洛克西亚的工、农、商、军等各行各业。也就是说…只要运用得当，兵不血刃的吞并洛克西亚也不是难事。而这…就是我等放上谈判桌的筹码——‘战胜了青空的魔女之后…洛克西亚将从此消失’……”
日渐西斜、光转流红。
突然阴暗下来的氛围…倒是给这针锋相对的场所添上了…几分变化。
修长的手指将白纸塞回信封中，掷向了艾斯克的脚间。
“原来如此…确实，如果将整个洛克西亚压在天平上…难免会有一些短视之辈动心…不错的一手，艾斯克先生。”
嘴上恭维着艾斯克…眼里倒映着艾斯克…
但青年总感觉…自己似乎没能在她的“世界”里留下任何痕迹。
或许对于她而言…自己只是活在【映像水晶】中的虚构人物吧…
“但…艾斯克先生，说到底支持你们的也就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弗拉克·休斯顿罢了。除了这个‘怪胎’其他腐朽、固执的执政者会答应你们的提议吗？无论你们给出的条件有多丰厚…都缺少了【公信力】的关键。数个月之前还是无名之辈的你们…口头的承诺真的会有第二个‘疯子’答应吗？”
“【公信力】…我们也有，烟翡大人。”
艾斯克收起了笑意，神色庄重。
“斯莱特城是商业之都…是以【契约】和【交易】建立起的城市…倘若身处在此地的我们轻易背弃契约，那就是在饮鸩止渴…就是在动摇斯莱特城的根基…动摇自己的威信…到时候不仅我等会迎来惨淡的结局…以【商业之都】闻名遐迩的‘斯莱特城’也将不复存在。”
——将死了…
望着烟翡有些落寞与意外的神色…艾斯克的心底如此想到。
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有人都付出了良多。
背叛、利用、被利用、被抛弃……
但总算是…得到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结果。
要说我们狡猾、奸诈、不择手段也罢……
毕竟…身为弱者…只有…
“身为弱者…只有拼尽全力才能找到一线生机…不是吗？艾斯克先生。”
艾斯克抬起脑袋，脸上充斥着震惊的色彩。
并非是因为眼前的人说出了自己心底所想…
而是因为…野性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恐怖的东西…要来了。
“哼…哼…哈哈哈！”
手中的长刀落在地上，无光的刀刃刺穿了碎石与落叶。
烟翡捧着肚子，肆意、狂放的笑着。
尖锐的嗓音穿透了土壤与肌肤、穿透了灵魂与骨骼。
握紧颤抖的右手，艾斯克的视线却越过了她…看向了她的身后——
与自己一样的…那些身披链甲的禁卫军…实力超绝的“怪物”…也在害怕着、颤抖着。
脑中的警铃大作…不详的预感层层叠叠、青色的微光若隐若现。
不理解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但却能知晓…那一定是某种深刻的绝望与恐怖。
“哈哈哈…厉害，艾斯克先生，厉害！！恐怕…这是你拼尽全力才从那狭小的缝隙中…找到了一丝生机吧。太令人感动了…艾斯克先生，太令人感动了。”
烟翡抬起了脑袋，眼里闪烁着“欢愉”的泪光。
“真的…太美妙了，这就是生命的韧性！这就是弱者的尖刀！这就是人类不屈的意志！！啊…太棒了！”
妖艳的潮红浮现在烟翡的唇边、眼下。
此刻的她哪儿还有飒爽凌然的将军模样…反倒更像是一朵…肆意绽放的血腥玫瑰。
“…特别是，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将这种‘坚忍的美丽’捏碎…那种快感…真的是无与伦比！此刻我由衷的感谢陛下…能够赐予我这股轻易毁灭它们的力量（神话级）。”
喧嚣的魔力从长刀、战马、身躯中迸发。
如洪水般冲刷着四周的枝干、如铁锤般敲打着周围的地面、如陨石般撞击着周围的一切。
一瞬间…青色的光辉再次展现，在这喧腾的魔力中保护着青年的意志、保护着少年的躯干…
尽管微弱…却依旧坚忍…这股散发着波澜光芒的屏障挡下了一道道魔力的冲击…挡下了一次次致命的洗礼。
良久…白色的光潮渐渐褪去，青色的屏障缓缓消失。
艾斯克…终于还是撑了下来…依靠着【魔女】的帮助，依靠着守护的力量…但另外一边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那支号称“长生不灭”的军队支离破碎、四处高挂。
尝尽了挤压的痛楚、受尽了魔力的摧残。
让人不由得怀疑…所谓的【不死不灭】……
只是为了尽可能的减少…在烟翡手上的伤亡罢了。
“嗯…果然，对付【侍魔者】，单单凭借魔力的压制还是差了点呢…”
拔出刺进泥土的长刀，驾马向前，流云的瞳孔化作了滴血般的鲜红。
“烟翡…大人，此举…难道不在意凯尔斯克今后的处境吗？”
压制住了暴跳的心脏，艾斯克吐露出的嗓音有些颤抖。
“嗯？我可是皇帝陛下最衷心的猎犬…怎么会不在意凯尔斯克的处境呢？”
骏马停下脚步，烟翡抬起刀尖。
细长的刀身划破了艾斯克的鼻尖，洒下一滴滴鲜红、一串串血渍。
“只是…尽管你们有着休斯顿的支持，但想要把其他国家牵扯进来…签订《七国盟约》也绝非易事…需要耗费的时间非同小可。虽不清楚其中的具体流程…但即便是最保守的估计…你们还需要两周的时间。”
另一边，烟翡抬起左手，伸出了三根白皙细长的手指。
“而…对于我等而言…毁灭洛克西亚，最多只需要三天…只要能在盟约签订之前毁灭洛克西亚。剩下的外交琐事…无关紧要。因为…”
烟翡露出傲慢、嗜血的笑容。
“…我们（凯尔斯克）就是如此强大。”
……
有一种说法…语言是内心的风暴。
交织的思绪化作感动，牵动的神经凝聚情感。
有了想要表达的意愿、有了想要开口的欲望、有了想要述说的目的…
语言便会如同清风一般，自然而起、自然而出。
那么…同样的道理是否可以用到…这股飘忽而起的微风之上呢？
干涸的唇瓣泛着白渍，紧绷的喉结回荡着水声。
鼻尖忽视了尖锐的疼痛…嗅到了清风的芳香。
微微启唇，湿润的风便钻了进去，四处荡漾、四处奔波。
熟悉的感谢…
艾斯克如此想到，许多年前，在那个湖边…也曾感受到这股湿润的微风。
思及此处，躁动、紧张、无助的心便沉淀了下来。
…便有了向前的勇气与希望。
“…嗯？看样子你还没打算放弃？无妨…对于弱者的挣扎我一向很有耐心。毕竟…站得越高…摔得才会越惨。”
刀尖指着艾斯克的眉眼，鲜红的眸子透露出同样鲜红的情感。
“…皇帝陛下。”
“什么？”
仰望着敌人高大的身姿，艾斯克深呼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烟翡大人这样做…难道不会拂了那位皇帝陛下的意思吗？”
扭曲的笑意化作冰冷的凝视，锐利的刀尖刺破了软弱的鼻梁。
“…你…什么意思？”
漆黑的瞳孔没有惧意，紧紧盯着烟翡的面颊。
“是…我们是没办法在覆灭之前签订完整的正式盟约。倘若您执意如此，洛克西亚当然会毁灭…当然会覆灭。但…您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事情呢？”
咽了口唾沫，艾斯克再次吐出的话语已经没有了动摇。
“有着诺曼大森林作为缓冲地带的洛克西亚…尚且被你们轻易毁灭。更何况…无险可守的其他各国呢？倘若你们现在吞并了洛克西亚，对于他们…对于周边所有不甘于人下的国家而言，凯尔斯克就会成为一个无法忽视的威胁…成为一个不可容忍的‘强敌’。”
“到时候…即便没有我们，没有洛克西亚，这个《七国盟约》恐怕依旧会顺利签订…甚至还会搭上许多其他对凯尔斯克感到不满的国家…确实，烟翡大人…周边各国都是毫无远见与魄力之辈…这点我也认同。但…你们呢？凯尔斯克难道就有吗？有与世界宣战的觉悟与魄力…”
“凯尔斯克绝对没办法独善其身…因为不是只有我们洛克西亚拥有【魔女】…作为大陆最强国的你们也同样如此…”
艾斯克抬起脑袋，黑色的瞳孔闪烁着透亮的微光。
“而…如果我没有记错…您刚刚是这样说的——‘陛下的旨意是踏寻东边之领土、查明东边之秘密、覆灭东边之国家’。”
“那…如今之际毁灭洛克西亚…催动【反魔女阵营】的诞生……是不是与那位伟大皇帝的意思相违背呢？”
“我想…最起码…烟翡大人，您的这个举动。会给至尊之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这是自诩为‘最忠心的猎犬’的您所能接受的吗？”
远处闪烁着魔导的微光…烟翡寻迹望去，在那儿的分明是…
记录着现场交锋的…【记录水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