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篝火的橘光，冰凉的耳郭中回响起木柴的炸裂。
坐下的泥土不再潮湿、压抑的氛围不再难熬。
虽然…客观上说，如今的局势还远没到能静下心来安稳休整的时候…
但…
黑色的青年感受着周围宁静的气氛，注视着跟前相顾无言的几人…打量着远处活力满满的褐发少女，还是不由得在心底默默感谢…
——至少，这片刻的休憩确实让自己疲惫的身心…感到了安慰与温暖。
褐发的少女确实在自己的背后…付出了良多。
要是…接下来的谈话也能如此顺利…就好了。
“嗯？艾斯克先生…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太过操劳了？要我说该休息的时候，就得好好休息。毕竟…像您这样的大忙人…能坐下来小憩一会儿可是不容易。”
金发的王族扯出了灿烂的笑脸，赤裸的上身被厚重的绷带饶了两圈。
虽然隐隐能看到鲜血的痕迹…但就他的超凡职级而言…恐怕睡上两晚这些皮肉伤就能好个大半吧。
“感谢您的建议…萨菲罗斯亲王殿下，等事情都处理结束之后…我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的。亲王殿下您才是…之前和敌人交战的时候耗费了海量的魔力吧。作为洛克西亚的王族…还是请您不要勉强自己为好…”
听闻艾斯克的回答，萨菲罗斯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
“…这个态度还真是意外呢…艾斯克先生。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举旗反旗的【义勇军】会不怎么待见我们这种——【王族】呢。”
“客套话就免了吧…萨菲罗斯殿下。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在驱逐【凯尔斯克】这个问题上，我等将会是你们最忠实的盟友…毕竟，我们也是根正苗红的洛克西亚人…容不得他国的军队在领土之内放肆…”
萨菲罗斯的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意，配合上他那身坚实的肌肉和粗狂的面容…压迫感十足。
“最忠实的盟友？明明你们背叛了【青空的魔女】；容不得他国的军队在领土内放肆？明明你们把整个斯莱特城都抵押了出去。我都有点佩服你了…艾斯克大人，你这张嘴真的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有一点还请您清楚…萨菲罗斯殿下。我等【义勇军】从未正式承认过【青空女神】的身份，也从未…公开得到过【青空魔女】的支持。只是因为身处在凯尔斯克与洛克西亚的中间…才被牵连进来。算起来…我等才是此次事件的真正受害者。我想…身为洛克西亚的王族，您应该没有这个资格指责我们。”
将手中的树枝扔进了篝火中，猛烈的火焰烧断了纤细的枝桠…发出今晚最响的一声炸裂。
淡淡注视着眼前的火光，艾斯克的语气一如既往。
“从未得到【魔女】的帮助？明明身上背负【魔女】的加护…你还真能说出这种话来呢。”
“个体的行为不能上升到整个集体…您不这样认为吗？”
空闲下来的双手不太自在…艾斯克顺手扯下身旁的青草，一根一根的抛进柴火里。
“…诡辩。”
“倘若能避免冲突与灾祸…诡辩又有何不可呢？”
也许是知晓面对艾斯克口舌上占不了优势…萨菲罗斯转移了话题。
“倘若身为王族，我没有资格质疑你们背叛的【青空魔女】的行为……那身为【洛克西亚】的子民…我有资格质疑一下您的‘卖国’行为吗？艾斯克先生。聪明如你…不可能不知道抵押‘斯莱特城’这个行为将会带来何种严重的后果吧…”
扬起的篝火仿佛被某个看不见的东西盖住一样，橘红的火焰在半空中折断…朝着艾斯克的方向弯了过来。
骤然升高的温度惹得青年口干舌燥，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是来自于萨菲罗斯的威亚…
“…您说的很对，萨菲罗斯殿下。我的举动无异于与虎谋皮…倘若某一天真的打败了所有的【魔女】…到那时摆在洛克西亚面前的将会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如果割让斯莱特城会让国家名存实亡…如果不割让则会使得国家陷入战火……但我始终觉得，只要事情未成定局…就还有改变的希望。之后的问题…就留给之后的英杰去面对吧…还是说，在这里指责我的您…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吗？”
将最后一把青草扔进火堆中，艾斯克拍了拍泥泞的双手。
也许是青年的话语有些刻薄，萨菲罗斯的脸色算不上太好。
“不负责…”
“好了，萨菲罗斯殿下，尽管我很乐意与您探讨这些治国理政的方略…但现在确实不是一个争论的好时机。据我们得到的最新消息，休斯顿王国军已经进入了洛克西亚平原，现在应该已经和残留的东部巡逻军遭遇了。迫于纸面上的盟约…我等不太好直接对他们出手。要想帮助东部领…帮助洛克西亚度过难关，还得依靠雇佣军和冒险者公会的力量。我会依照之前的约定尽快把你们送往奥斯海尔…至于这些和‘旧洛克西亚’无关的问题…就暂且搁置吧。”
“…”
也许是知晓了其中的利害…萨菲罗斯揉了揉眉眼，安静了下来。
青年的视线转向另外一边，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两人。
“弗莱曼先生，莱娜小姐…追查‘奴隶商人’的事情辛苦你们两位了…”
“由幕后主使的您来说这些话……听起来就有些膈应人了…艾斯克先生。”
艾斯克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猜出了幕后的真相，而是因为弗莱曼的态度…
“抱歉…我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偏激。但…要骗过敌人…至少得先骗过自己人。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们…倘若不是你们的追查…我也没办法轻易找出那些和莱因哈特有所勾结的人。与你们这样明事理的人不同…他们大多都是‘贵族阶级’的蠹虫。对我们所要创立的国家结构而言…有弊无利。”
“啊…我知道，我才是要说谢谢…艾斯克先生，倘若不是你的计策…奈因集落…不，甚至整个斯莱特领都得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争之中吧。”
这就是艾斯克感到意外的地方，明知道自己被利用…那个一向和自己不太对付的贵族青年却朝自己低头。
动作举止流畅而不生硬，眼色神情诚恳而不动摇。
就仿佛…
“看样子…您已经找到了自己前行的方向了，弗莱曼先生。”
这下子反倒是弗莱曼露出意外与苦笑的神色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些人跟随着你的理由吗？”
低声嘟哝的话语传入了艾斯克的耳蜗…不过作为一位合格的成年人，这里就一笑而过吧。
“没错，艾斯克先…艾斯克大人。我来找你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请说。”
注意到弗莱曼正襟危坐的神态和突然转变的称呼，艾斯克也收回了笑脸…严肃应对。
“我希望你能把某个任务交给我…”
“什么任务？”
弗莱曼深呼吸了一口气，直视着漆黑的瞳孔。
“代表【义勇军】…代表你们【新洛克西亚】出使各国的任务…我想请你…您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漆黑的瞳孔微微眯起，看不出神色的变化。
“…理由呢？”
“凯尔斯克已经退军的现在，《七国盟约》不一定能顺利签订。而在我看来…失去了【魔女】守护的洛克西亚，唯有顺利签订这个盟约才能得到长久、稳定的和平。为了顺利推进盟约的签订，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在其中斡旋…我想，身为艾维斯·斯莱特的儿子，我应该有这个资格。”
“…嗯…”
没有正面回答弗莱曼的问题，艾斯克环抱着双臂低头沉思。
“弗莱曼先生，我承认…您的提议很有吸引力。不错，今后为了推进盟约的签订，为了尽可能的表达我方的诚意，确实需要一个够格的人出面交涉。您在资格…这一方面，确实无人能出其右。您的提议对我们而言有很大的好处…但…我看不见半点您能得到的利益，生于斯莱特的您应该知晓那句俗语——‘有来有回才是交易、有来无回那是骗局’。除非您能说清楚自己的目的…否则恕我不能将如此重要的任务托付给您。”
意料之中的质问，弗莱曼这样想着…轻轻捏着莱娜的右手，回荡而来的是她更大的力度与温柔。
“…说实话，艾斯克先生，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你们的旗帜、你们的意志…不理解…艾维斯…不理解父亲他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行如此之事。但…这并不代表我认为你们的行为是错的。‘独断则偏、兼听则明’。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去往其他各国的权力机关看一看…看一看他们过着这么样的生活、他们有着何种的制度。我想…去试着理解，你们所选择的道路…我想去探寻，这个道路的未来通向何方…这个理由，足够吗？”
弗莱曼吐了一口气，静待着黑色青年的回答。
确实，自己还准备了许多理由、许多借口…但看看身旁有些“气馁”的王族就知晓了，面对善辩的艾斯克，巧舌如簧只会自讨苦吃…只有真心实意的话语才有可能得到他的认可。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吐出这样的回答、等待着这样的回应。
久违的紧张感让弗莱曼想起了曾经教授自己剑术的严肃老师…
自己在面对着他的考核时…也曾如此紧张过。
当时的自己竭尽所能发挥到最好…得到了还算凑合的答案。
而今的自己有会得到何种回答呢…
“去探寻…去理解…去追逐吗？很有冒险者风格的回答呢…我知道了…弗莱曼先生。”
“…啊，是！”
“考虑到洛克西亚之后将要面临的艰难处境…《七国盟约》的签订宜早不宜迟。我最多只能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万事小心。”
“…啊，是。”
“另外，只有你一个人，可能会被认为是对对方的不尊敬…罗伯特大人，这一路上…就多劳你费心了。”
突然被点名的骑士团长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露出爽朗的笑脸。
“…啊！收到，放心交给我吧。”
“至于一路上的资金和补给…如果走西外领环道的话…可以找沿途的城镇补给，【洛克西亚义勇军】会提供所有的帮助，不过出了国境线…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详细的人员名单和物资清单…就交给洛丝准备吧，洛丝…清点好必要的物品即刻出发。这件事情拖不得。”
“是！艾斯克大人。”
不知何时来到青年身边的褐发少女在他面前比比划划、以一副精干的面容，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切。
良久才反应过来的弗莱曼露出苦笑…
“这是…不…感谢您的信任，艾斯克大人。”
“…我才是，感谢您的帮助，弗莱曼先生。”
目送着弗莱曼三人的远去，艾斯克的目光有些悠长…
“艾斯克大人…罗伯特大人是【序列五】的战士，接下来我们所要面对的局面…实力者自然是越多越好…是不是该让他留下来帮助我们比较好？”
“不了…让他们去吧，在‘他们’的面前…多个序列五、少个序列五没有任何区别…万一我们真的被逼入绝境了…至少他们还能有逃亡的去处……毕竟这是我唯一能为艾维斯公的家人做的事情了。”
收回了眺望的目光，艾斯克的脸庞冰冷的能滴出露水来。
“话说回来…消息无误吗？”
脑中迅速翻译着刚刚洛丝在自己面前比划的内容…
他很想告诉自己…自己的翻译有误、自己的分析有错……
但…无论尝试多少次…却还是只能得出同样的、冰冷的…残酷的答案——
“确认无误…在我等与【长生军】对峙的时候…凯尔斯克的正规军队总计约十万不知用何种方式越过了温敏特堡的防线…进入到了洛克西亚平原。恐怕…长生军的目的就是牵制我等…艾斯克大人，这是声东击西…凯尔斯克一开始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艾斯克沉默着听完了少女的汇报，眺望着远处的部下。
“叫大家立刻出发吧…我们…太小看凯尔斯克了…而且。”
“艾斯克大人？”
“我想不出任何方法能够让近十万军队…完全绕开温敏特堡…走快点吧…恐怕，【不落要塞】已经沦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