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战争——
国与国之间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所采取的一种厮杀、争斗的行为…
这种行为的结果…获胜方能得到的或是安宁的岁月、或是巨大的财富、或是如山的奴隶、或是广袤的领土。
换言之…战争这种行为…
杀戮只是手段,夺取才是目的。
这是一场博弈,是一场篡夺者与保卫者的博弈…
它并不光彩,但一定有着某种意义…
作为领导者…艾斯克一直都是这样认为、都是这样理解的。
直到…看到眼前的这副景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还以为是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艾斯克捂着自己的嘴唇,良久…才反应过来。
话语的声音过于细腻…吐露的声调过于尖锐。
这不是自己的声音…这是洛丝的音色。
回头瞥了一眼褐发的少女…那副苍白、恐惧、无神的面容应该和此刻的自己大差不差吧。
“原来如此…怪不得能绕开温敏特堡…这已经不能称作战争了吧…”
紧接着的话语…是萨菲罗斯说出的。
此刻他也没有了之前的尖酸刻薄…金色的瞳孔中夹杂着…滔天的怒火。
是像褐发少女一样的恐惧…还是应该像金发王族一样愤怒?
如今的自己应该作何表现?
不知道…
但…此刻,弥漫在艾斯克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里的是无力…是浓浓的无力感。
“艾斯克大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祈求的情绪从少女的瞳中传来,那是寻求答案的目光。
…也是,作为领导者的他所能做出的行为只有一种…
再度肩负起责任与希望…艾斯克如此回答到。
“先…进去再说吧。”
混乱的脑海中只有一道声音是清晰的…
那就是刚刚萨菲罗斯尚未说完的半句话。
——‘这已经不能称作战争…只能算得上是…屠杀。’
毕竟…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
残缺不全的城墙与尸骸、暗淡与腐朽的血腥、毁灭与死亡的残旧。
无关乎男女老少、无关乎军民差异、无关乎家财几何…
这里的人们都迎来了“平等”的消亡。
这里…在今天以前曾被称之为【不落要塞】…
但在今天之后…怕是只能被叫做——
断壁残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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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你那边有发现幸存者吗?”
“没!我这儿没有,别说是驻守在此处的西部军了,连地牢里的犯人…都死光了…该死!!”
“…收拾好心情,继续寻找,务必搞清楚是如何做到的!”
“是!队长!”
绿甲的骑士团、布衣的明月众、杂装的冒险者。
踏入这座“温敏特堡”的所有人,都强忍着生理的不适,探寻着微弱的希望。
即便这是一片仍谁来看…都充斥着死亡与毁灭的土地。
伫立在其中…黑色的青年瞳孔涣散,脑海中的思绪逐渐飘远——
是谁做的?凯尔斯克?
不!不对…不可能…七年前的那场战斗…即便战力再悬殊,温敏特堡的守军也撑了两三天…
七年后的现在,有我们牵制住了【神话级】,正面战场的实力相差应该不大才对…
再怎么也不可能一瞬间就将这座【不落要塞】毁灭…
难道是有人潜入了城中…破坏了魔导防御装置?
不!不对…这里的守军、居民甚至都没有反抗的迹象。
他们应该是死于某种…特殊的力量。
难道…是【神话级】!?
但…名为烟翡的那个人已经退去了…
难道她绕了一圈…偷袭了温敏特堡!?
不…不对,纵使她是神话级…也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绕个远路,还毁灭一个铜墙铁壁般的堡垒。
难道…凯尔斯克的【神话级】不止一个!?
在他们的正规军里…也有一位同等强度的实力者??
…换言之…凯尔斯克拿出了真正的实力,决心覆灭洛克西亚?
不…不…不,别乱想了艾斯克,他们没有足够的理由…没有足够的利益…
事情不会如此发展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艾斯克…
“…等等!这里有幸存者!!艾斯克大人!”
惊喜的声音从一处残骸中传来,将思绪飘空的艾斯克…重新拉回地上。
注视着周围的环境…才发觉进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
“艾斯克大人?您…没事吗?”
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担忧目光,艾斯克将脑海中不好的念头尽数甩去。
“我没事…走吧,去看看。”
第一步走得有些踉跄…第二步走的有些迟疑,到了第三步、第四步,青年的姿态恢复如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毕竟…如今的【义勇军】能够依靠的人…也只有自己了。
……
发现幸存者的地方,是一处与周围略有差异的残骸。
这种差异体现在建筑残骸的用料上。
不同于由青石与木材构建而出的居民房屋,搭建出这座建筑物的,是混入了超凡材料的特殊建材。
这种混入了【瓦斯尔夫矿石】的泥土有着良好的可塑性和粘结性,将它覆盖在木制框架之上就能很好的链接各个部件…凝结后也具有相当的强度。
如果加入矿石的量较多…还能充当魔导阵的刻画媒介…展现出像是【减震】、【降噪】、【稳定】的炼金效果。
虽然为了降低成本,往往会在里面混入碎石和沙砾…从而使得这些炼金效果大打折扣…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使用的建筑材料和建筑技术…
而在这整座温敏特堡里…只有两座建筑物使用了这种建筑材料。
一个密不透风的地下监牢,一个则是…
“冒险者公会…吗?”
“是的,艾斯克大人…公会的职员似乎都聚集到了地下室里…没有出现死亡。”
回忆起脑海中的知识,艾斯克对于眼前的局势已经有了判断。
确实…无论凯尔斯克的军队有多丧心病狂…也不可能会攻击完全中立的冒险者公会。
艾斯克不由得苦笑了两声…
真的是慌了神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想到。
健壮的骑士掀开了倒塌的残骸,露出了其中的门扉。
透过其中传来的点点火光…能够看到地下室中的景象…
那是身负重视的冒险者、那是行色匆匆的治疗者、那是愁眉苦脸的协助者。
…这就是因果抱怨吗?
望着看向众人,满脸震惊的男子…艾斯克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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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身处其中的负伤者提供了必要的支援,艾斯克才得到机会与领头的男子攀谈。
“你好,我是艾斯克…艾斯克·奈因,【洛克西亚义勇军】的首领。”
男子略带狐疑的看着艾斯克,棕色的瞳孔四处打望,直到看到他身后那群绿甲骑士后才吐了口气。
“这些人是…毒牙骑士团吗?看起来…你说的话是真的…没想到,暗中操控【义勇军】的人,竟然如此年轻。”
艾斯克露出了苦笑,站上台面之后…这样的问题倒是越来越多了。
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男子后知后觉。
“啊…我是奥威尔,是温敏特堡的冒险者分会的审核员…”
“审核员…是吗?”
“对…新注册的冒险者都要经过资深冒险者的审核…确认能力足够之后才能得到【铭牌】…我就是负责审核他们的人。”
艾斯克点了点头,看向奥威尔身后的伤员。
“…我们是追着凯尔斯克的军队到这儿来的…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座【不落要塞】会变成这个模样?”
“凯尔斯克的军队?他们来了?”
纵使心底设想了一百种可能…但此刻,奥威尔的回答也在艾斯克的意料之外。
“你在胡说什么?外面这些惨状难道不是那些凯尔斯克的杂种做的吗!!?”
褐发的少女吐露尖锐的话语,凌厉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奥威尔的躯体。
“外面的惨状?抱歉…我不太清楚,外面是发生了什么吗?”
摸着后脑勺,奥威尔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还装…”
“洛丝!”
“艾斯克…大人。”
受伤的少女看向冰冷的面孔,点了点头…退到了身后。
自己应该是说的有些重了…艾斯克想到…
但现在…实在是没有余力去在意这一点…冰冷的指尖颤抖不停,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残忍而现实的可能。
“奥威尔先生…能请你详细说说吗?你们今晚究竟经历了什么?”
“啊!啊…好的,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今天有一位传奇的冒险家来到我们公会…因为真的是一位难得一见的人物,大家都聚集在大厅里,想一睹他的风貌…后来,这位冒险家提议想去看看我们的练习场。为了彰显我们支部的实力…支部长就带着大家来到地下练习场。再后来…就发生了很剧烈的地震…墙壁、地板、支柱都东倒西歪。有好一部分人都被压在碎石里面,受了重伤……我的脑袋也磕到了石板,晕了过去…这才刚刚醒来没多久。你们就来了…我忙着救助同事…还没出去看过,街上怎么了?也是…这么强烈的地震受伤的人很多吧!”
“…那位冒险者的名号,是什么?”
奥威尔晃了晃脑袋,不太清楚艾斯克为什么要询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答复——
“我也是听支部长说的…说起来,我们好像确实没有询问他的名字欸…没关系,反正他也在这里…嗯?他到哪里去了?”
回头观望着受伤的职员,奥威尔的目光四处流转。
“好了…不用了,我知道了,奥威尔先生。洛丝,你们就在这里帮着救助一下冒险者们吧,我出去透透气,不用跟来。”
艾斯克点了点头,直起身子。
没有等周围人的回答,自顾自的说话、自顾自的离开。
打量着他的动作,奥威尔向面前的褐发少女问道…
“所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眺望着远去的黑色青年…洛丝回答道——
“…是呢…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冒险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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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开急行的人群,藏入深邃的阴影。
转过一个拐角…在那幽暗无人的空地里,伫立着早已等候多时的绿色骑士。
无论是过于瘦弱的身形、还是过于苍白的面容,都表明他与一般的毒牙骑士不同…是个“浑水摸鱼”的异类。
当然…对于熟知毒牙骑士团全员身份的艾斯克而言,他自然是无法在其敏锐的观察力和优秀的记忆力下蒙混过关…
不过…当看到艾斯克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时…
他却一点也不惊慌,反而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展现出热情的怀抱。
也对…毕竟,无论是他还是艾斯克…都清楚彼此的身份、都知晓彼此的目的。
“…哟!我亲爱的同胞…你那边的事情终于处理完了吗?终于有时间好好和你说句话了…真是令人…”
尽管话语中透露出欢愉、声调中表达出热情、语速里充斥着喜悦…
但他还是没能顺利说完整句话…因为,艾斯克的匕首已经触及到他的眉间,停在了他的指腹。
当然…这并非是因为艾斯克攻击的意志不够坚定…只是因为,横亘在两者之间的实力鸿沟…稍微大了些。
一击不得手,艾斯克立马缠绕上漆黑的魔力,如狂风暴雨般击打在骑士的身躯之上。但…最多刺穿护甲…触及肌肤,之后就再难进入分毫。
“亲爱的艾斯克先生哦…我所具备的【能力】名是【逆转颠倒】。只要体内的魔力还留存着…我就能逆转一切的物理、魔力与冲击。倘若不是我收着力…您现在恐怕早就被自己的攻击撕扯得粉碎了吧…”
绿色的骑士露出惋惜的笑脸,眉宇间带着深深的无奈。
似乎是知晓了实力的差距,艾斯克拉开了身位,冰冷的目光夹杂着同样冷漠的话语。
“…为何?”
“嗯?您是在询问我为何告诉你自己的情报吗?那不是当然的吗?艾斯克先生,我等都是推心置腹的‘同伴’了,又何必藏头露尾的呢?”
第一次…第一次将愤怒的情感染上瞳孔。
艾斯克的眼神,宛如看着某种死物。
“…收起你的虚伪吧…【绞童】阁下,我可没从你们的行为里看到半点真诚…”
被道出了名号,骑士脱下了绿色的盔甲,露出其中真实的面貌。
枯木般的发丝,死水般的黑瞳,仅仅露出脸庞和胳膊处的部分白得发亮、白得发黑、白得瘆人的肌肤。
一个看不出半点生机与活力的人——自称“诗者”的绞童。
苍白的男子带着难过的神色,吐出温润的声音。
“这可真是…巨大的误解啊。艾斯克先生,我们的表现还不够真诚吗?你说需要知道我们真实的目的…我们立马如实告知;你说需要一个国家的盟约度过难关,我就将盟约亲自交到您的手上…我们做到这一步都是为了争取您的首肯…获取您的帮助。恕我失礼,艾斯克先生,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像我们这样…敬重你的势力了。”
尽管他的话语毫无虚假、他的语言真挚诚恳,艾斯克的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艾斯克的态度都没有任何改变。
“……这真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儿了?绞童阁下。”
“…嗯?此话怎讲?”
收回了“真诚”的笑脸,覆手而立的绞童宛如等待“审判”的罪人。
“你们早就知道…凯尔斯克的军队将要经过此地了吧…”
冰冷的话语道出残酷的真相,只是…这种残酷似乎仅仅只针对于艾斯克而言。
“嗯?这倒是新奇的看法…可以问问你的理由吗?”
“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带着信件自东边而来的你,必然会经过温敏特堡…即便你来的时候还没发生这副惨状……具有【超常】实力与魔力的你定然能发现近凯尔斯克的十万大军…但你却对此事闭口不提。”
“嗯哼?所以…?”
踮着脚尖…绞童的身姿上下起伏,好似…欢快嬉笑的孩童。
“只有两种可能能够解释你的行为…其一,你们与凯尔斯克的人是一伙的。告诉我…绞童阁下,你们真的有在‘两头下注’吗?”
脚跟触碰着泥土,绞童摆了摆手,满脸无奈。
“不可能呢…毕竟凯尔斯克是这个世界上最排斥【流浪者】的国家。我等与他们的接触…往往说不上两句话…就会被打出来呢。”
“那就是…其二了。你们与凯尔斯克的人无关…但你们能从凯尔斯克的军事行动中获利……所以你们放任了他们的行军…我说的没错吧,绞童阁下。”
漆黑的魔力再度缠绕在刀刃上,对于艾斯克而言…有些战斗,明知不可为…也需要拼尽全力。
“漂亮!不愧是你…艾斯克先生!我越来越觉得把你拉进伙…拉进【诗经】之中是正确的选择了。”
绞童迈开步伐…朝着艾斯克的方向缓缓靠近。
“不过…这件事情你也不能怪到我头上,毕竟要不是东边的那群人出了岔子…我们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哎…还劳烦大人亲自动手…真是不知廉耻。不过…既然你已经知晓我等目的…应该能够理解吧…我们此举的理由。”
漆黑的魔力凝结成极细的丝线,遍布在周遭的空气中,只要绞童再往前一步…就能将之绞杀。
“还有一个问题…绞童阁下,毁灭这座城堡的人…是凯尔斯克?还是你?”
绞童停在了极限范围之外,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些为不可察的丝线。
“不是我…也不是凯尔斯克。”
下一刻,苍白的脚步踏进“领域”,坚忍的丝线应声崩塌。
死水般的面孔瞬缩到了艾斯克的眼前…
“是…我们…艾斯克先生,造成这个惨状的人,是我们…别忘了,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
苍白的手指挑开了艾斯克的领口,在那菱角分明的锁骨上,印刻着黑色的草木花朵。
“…或者我该这样称呼你比较好呢?……我等【诗经】的新同胞——【蒹葭】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