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人们依旧可以依靠自己的智慧与勤劳照亮天地、获得光明，在无尽的苦难与黑暗中撕扯出一片应允之地…就好比眼前这个旷阔的空间一样。
鸟、鱼、虫、虎…这些由琉璃制成的奇异摆设在魔力的催动下散发出绚目的光芒，古木的穹顶上悬挂着腕大的水晶，四落的垂条上夹带着纷飞的流云。
封闭这个空间的…并非是石制的墙壁。
其上镌刻着苍古的誓约、其下雕刻着繁琐的术式。玉白的底色上装饰着丝质的幕帘，闪烁的荧光穿过其中…最后才在如画布一般的锦绣玉帛上呈现出纷杂的影子。
并非只是眼前这一处、两处…而是全部…用于搭建出此处的全部主体材料都是它…是拥有着超高魔力亲和度的超凡材料——丽白玉。
墙面、穹顶、地面、支柱…
各处衔刻的阵纹联系在一起，共同构建出神秘莫测、变化万千的法阵体系。
不说各种可遇不可求的超凡材料…单单是这严丝合缝、巧夺天工的法阵刻痕，就值得立志探寻魔导真理的学者们前仆后继了…
当然…对于安坐在此处的人而言，这样的景象早就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所以，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依旧有兴致…做一些…风月之事。
提神的烟尘微雾缭绕，如铃的喘息乍隐乍现，涓涓的流水此起彼伏…
饶是寻遍千花的蜜蜂…看了此景也会羞红了脸，不敢探视吧。
最终也唯有——江上的清风与山间之白月…才会直白如此、不解风情。
微风吹起了窗边的白花，让安于其中的男性抬起了脑袋。
那是如瀑布一般纷扰、悠长的雪发、那是如雄鹰一般坚毅、分明的面孔、那是如上天眷顾一般健硕、壮美的肉体、那是如漩涡一般吸引着视线的苍瞳。
如此华丽高贵的外貌还要搭配上那张扬不羁的笑脸，也难怪他身旁的侍女会显得如痴如醉了。
“…既然来了，就别在外面呆着了，进来感受一下暖玉温香、岂不快活？”
窗外传来纤细的叹息，声音透彻、婉转悠长，但也不难分辨出是一位年纪正当的男性。
“远征之中…也就只有凯亲王您…还能有如此闲心了。”
“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正因为是在征伐之中…才更应该抓紧每一个机会好好享受才是，不然等到死前才后悔此生苦平不就太迟了吗？阿月你才是…难得跟在本王身边了，更应该改改那沉闷的性子…好好享乐才是啊。”
含着丁香软舌送来的佳酿蜜果，名唤凯的男子露出遗憾的神色。
“倘若有得选…我也不想跟随您啊，但…修殿下年纪尚轻、羽翼未丰；皇帝陛下那儿才俊云集、能人兼具，其余的皇族资质平平、难成大器…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您这儿适合我大展宏图了…”
无论是窗外之人飘来的话语内容，还是依旧不肯显露的面容…都谈不上尊重。
但这位名唤凯的亲王…只是摆了摆手…放肆大笑。
“是吗？那我还得感谢我那位小侄女了…若不是她那儿群贤毕至，手眼通天…我还没法儿把阿月你收入麾下了…”
“哎…这话要是让外人听去了，可得在陛下面前嚼上好一阵子舌根…”
“哈哈哈！放心好了，宫廷里谁不清楚？我威胁不了她的地位，就算真参我一本最多也就是在大殿上当着达官显贵们…挨几句骂而已。”
“…话虽如此。”
窗外的声音有些迟疑，像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说服这位放浪洒脱的亲王殿下。
“况且…这里有外人吗？”
“…”
苍白的瞳孔凝望着身旁的莺莺燕燕，如此询问道。
“你们是外人吗？”
披纱戴月的众女含笑不语。
随即，凯朝着窗外喊道。
“阿月，你是外人吗？”
“…自然不是。”
像是拗不过顽皮的孩童一般，窗外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无奈。
掀起隔断的帘帐，凯注视着在外奔行的十万大军，朗声询问道。
“你们！凯尔斯克魔导军！你们是外人吗！？”
“凯亲王！凯亲王！凯亲王！！”
宛如十万的炸药被一同点燃，狂热的拥护掷地有声、洋溢的自豪举步铿锵、喧腾的声浪穿透云霄。
恍惚间，天地之中似乎只有这群钢铁的军队、只有这群凝结的意志。
似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窗外的话语多了几分困扰。
“…哎，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啊。”
“嗯？阿月，看样子你还是有些困扰啊。”
挥手遣退了环绕的侍女，披上素白色的宽松外袍，凯立到了窗边。
微微侧目，就得见这位依靠在窗边的男子。
比起月光还要皎洁、顺滑的银色长发随意扎着，露出洁白皓玉的脖颈，娟秀文弱的侧脸上刻着如血般赤红的妖瞳。纤细修长的身段被包裹在整洁清透的漆黑礼服中。
“…啧、啧、啧，不管看多少次，我都觉得，即便比起宫中最娇嫩的侍女，也还是你要美上不少。如何，差不多也该接受本王的好意了吧…什么荣华富贵、名声地位、雄心壮志，只要你点点头…我都会将一切亲手奉上。”
被称为阿月的男子叹了口气，转过脸来。
在那梦幻娟妮的皓白面孔的另一侧…是杂草从生般腐朽、肮脏的肉瘤与疙瘩。
它们就像是寄生在娇美花朵上的蛀虫一般…以扭曲、肮脏的姿态寄生在这位“阿月”的身上。
“在见过我这张面孔的人里…也只有您还会说出这样的话了，凯殿下。”
“嗯？毕竟你这半边的面孔确实美得不想凡间之物嘛…至于另外一边，‘办事’的时候随便拿个东西挡住不就好了？”
听闻此言，阿月露出了浓郁的厌恶之色，赤红的右瞳里满是嫌弃。
“虽然早就知道您不太正常…但您的表现还是一次次的刷新我对你认知的下限。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的性取向很正常…请您自重…凯殿下。”
“哎…又被拒绝了，没关系，本王唯一的优点就是坚持不懈了，我相信，再冰冷的心脏都有暖化的一天。”
似乎是对凯的无耻感到了疲惫，阿月转过视线，直视天空。
“要是真有这种毅力…我建议您还是把注意力之中在天空之上吧…【魔女】大人可是大驾光临了哦。”
顺着阿月的朝向，凯的视线也触及到了漆黑的天空。
在那悠然破碎的法阵之上，漆黑的城堡隐隐浮现。
绕是凯这样放浪不羁之辈…也从中感受到了些许刺骨的压抑。
“…哼哼，我就知道，这群高高在上的【管理者】是坐不住的，终于还是来了吗？”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事情…凯殿下，洛克西亚的‘纸人’无论有多少都不足为惧…但，居于这片天空之上的【魔女】…可是实实在在的威胁。我实在不认为，光凭借我们这群【魔导试验军】能与这群【世界的管理者】相抗衡。尽管并不想质疑那位贤明陛下的决定，但…我还是觉得，此刻远征有着【魔女】守护的国家…并算不上是一个好的选择。毕竟…那可都是一群…肆意妄为、权势滔天的…【非人】。”
抚摸这左脸刺痛的肉瘤，阿月的面孔上带着粘稠的怨恨。
“好了…别想多了。”
头顶传来掌心的温暖，阿月转头，目光触及到的…是温柔的苍目。
“…我知道你曾与【魔女】有过纠葛，但现在…暂时还不需要担心她们的袭击。毕竟…她们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倘若在面对【反魔女势力】之余…还要向我们挑起战火的话。即便是【魔女】…我想也不会好过。”
凝望着前方的军阵，不远处…就是灯火阑珊的斯莱特城。
“出现到现在…已经过了数分钟，她们依旧没有任何举动。恐怕…她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只是‘威慑’吧。”
“威慑？”
“没错…矗立在苍穹之上、矗立在洛克西亚之上…是为了让我们知道…这里是有着【魔女】庇护的土地，让我们停止进军吧。”
知晓了其中的利害，阿月摇了摇脑袋。
“…既然如此，我们该怎么做？【魔女】的威势不可阻挡…我们，要撤退吗？”
“撤退？”
收回了宽厚的左手，凯面朝着十万人的视线。
“撤退！？诸位…你们答应吗？”
回应他话语的…是如山岳般迭起的怒吼。
没有一个完整的词语…没有一段完整的含义。
但，身处此处的所有人都知晓…这其中的意志。
“扎营结寨、平地起楼！我等凯尔斯克打下的领土…一厘米都不会奉还。”
“是！亲王殿下！”
最后对声旁的阿月摆了摆手，凯再度钻进了车架之中，只留下一段叹息——
“而这…就是我那位小侄女…凯尔斯克的皇帝陛下所想要看到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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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倒塌的仿佛、越过漆黑的丛林、踏进开阔的高地。
目之所及处…便瞧见了等候之人的身影。
一位是苍白发色、毫无生机的男子，一位是衣着华丽、脸色平淡的优雅男性。
他先在周围绕行了一圈，确定没有人潜伏在暗处之后…才迎了上去。
视线触及到他的身影，苍白的男子流露出爽朗的笑声。
“嗯？这不是瞬生阁下吗？回来了？看起来，你那边的事情进行的不太顺利啊。”
立于倒塌的墓碑旁，黑色的男子撤下了遮面的黑巾…其下的面孔，正是那位人鱼的恋人，瞬生·李。
“…那位金色的【侍魔者】来了…阻挠了我的袭击，没能成功解决掉教会的圣女。确实…是我的失职…有什么处罚，尽管招呼上来吧。”
虽说是回答苍白男子的提问，但瞬生的瞳孔紧盯着的…确是那位优雅的男性。
“…惩罚？大可不必，我们也没有理由…惩罚来自同一片土地的亲人。”
优雅的男子转过脑袋，举手投足皆显高贵。
这张脸…瞬生有印象…他应该属于某个有名的冒险者。
但此刻，瞬生同样知道…在他这张虚伪、平和的面貌下隐藏着的是扭曲、黑暗的灵魂。
“…亲人？这属实是抬举我了…‘关雎’阁下。”
宁静的双目微微眯起，淡薄的唇瓣微微张开。
刚想说些什么的关雎止住了行动，眺望着眼前的城市，喃喃自语道。
“是吗？我知道了…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鲂鱼。”
答复完远处同伴传来的消息，关雎叹息着注视着二人。
“帝国教会的弗莱斯昂阁下传来了答复——‘尽管我等与【圆桌】签订了盟约…但还是有些事情是无力为之的…比如，【圣女】的行动，就不再我的掌控范围之类，所以她阻挠你们的计划…也在我意料之外。真是抱歉呐…关雎阁下’。”
苍白的男子…绞童浮现出嘲讽的微笑。
“哼…早在我们开始行动之前，他就把【圣女】派出去了吧…想要两头下注，规避风险…真是一头老狐狸。”
“…无妨，无论手段如何，只要目的达成就好…”
挥手打断了绞童的嘲讽…关雎眺望着天空中的城堡。
“…说起来也过了许久了呢…上一次【魔女之馆】端坐于大地之上时…地面的生灵还陷入进无休止的争斗与虐杀…那时它是为了‘和平’而来。谁又能想到…而今，漆黑之馆的再一次到来…却反倒是即将为世界带来灾祸与死亡呢？因果既定、业障相报。世间万物的终点皆为消亡…既然如此，那你们也不例外吧。寄生于【神明】之上的…‘吸血姬’们…接下来…你们无处可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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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忘了是从哪本书里看到这样的一句话——
“世界很宽广…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贩夫走卒、行商游客、猎人屠户…
在世间百井中轮回之人，正是如砂石般渺小的一个个微弱的人。
曾经…自己也如此坚信，正是因为相信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每个人都潇洒灿烂…自己才会选择走上这样一条‘反叛之路’。
但…在注视了一个个漆黑的真相、面对了一次次悲痛的死亡之后…自己…我，反倒迷糊了。
我…真的是主角吗？
是这个名为“我”的世界的主角吗？
如果真的是…为何，所有改变“我”的东西…都来自于外力…来自于我所触及不到的存在呢？
就好比此刻…悬挂在天空之上的堡垒一般…
比起我…这些拥有着沧海桑田之力的伟大者…不更应该是…世界的主角吗？
脖颈有些算了，我低下了头，注视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年轻侍从，叹了口气。
我认识他，或者说…我在图册中见过他的样子，他是前【坚强之风】的成员，是克劳德·莱因哈特的侍者。
“抱歉…普斯特阁下，请您再重复一下刚刚的问题…”
无论是疲惫的精神还是有限的能力…都不允许我立刻恢复理性…我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普斯特揉了揉疲惫的眼眶，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介于如今的洛克西亚内忧外患、形势严峻。我等的王…克劳德·洛克西亚殿下想请您一聚…共同商议停战事宜。聚会的地点…就在那座湖水中的城市——洛克西亚王城。此行是为了征求您的意见…请告诉我您的答复…艾斯克·奈因阁下。”
嗯…差不多了，能够思考了。
看样子…正如我之前听到的那样，克劳德是一位贤明的君主。
而…现在的洛克西亚，也需要像他一样的百折不挠之人…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大家的脸上难掩疲惫…但还是竭尽所能给我鼓励的笑脸。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我，艾斯克·奈因…代表【洛克西亚义勇军】…同意克劳德陛下的谈和要求。”
临行前，我最后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
…既然，我们这些人算不上世界的【主角】，那就竭尽所能…在那些相互争斗的强者之间…撕扯下一块儿【应允之地】来吧…
而这…就是我们的，人类的【最终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