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处的羽毛是如海水一般的湛蓝色，胸口处的花纹是飘雪一般的纯白色，喙旁的斑点是如火焰一般的橘红色。
抖动下羽翼，跳动下身子，晃动下脑袋，活泼的灵魂便会带给色彩以生命，让其在纷杂的世间里留下炫彩的脉络。
这副颇显灵气的景象…自然能让观者心情愉悦、百忧皆妄。
但…若是正在临摹此景，晃动的身姿就显得不那么…贴近人情了。
显然，此刻端坐在画布前，细笔勾勒着什么的金发青年，正是如此所想。
端举着颜料的左手袖口上沾染了红蓝的污渍，提笔呆滞的右手上布下了愁思的印记。柔和的面容上难得带上了些许的乌云，紧缩的眉头下似乎在回忆着飞鸟悦动之前是何姿态。
良久，金色的瞳孔才重新散发光彩，将沾染了颜料的画笔重重落下…重新开始勾勒出那昂首屹立的姿态。
“陛下…”
直到…有气无力的呼喊声与暴躁无礼的推门声响起，才让落下的这笔迹偏了轨迹、离了躯体。
“…哎，普斯特，我不是说过要你先敲了门再进来吗？”
将画笔重新挂在手里，金发青年的声音有一些无奈。
“嗯？话虽如此…但克劳德陛下你可是【序列六】的职业者…又怎么可能感知不到我的靠近呢？我不认为敲门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思考着如何挽救这突兀的一笔，克劳德的声音从画板的中心传来。
“这是…聚精会神的创作…可没有多余的精力关心屋外发生的事情。感知不到…自然正常。况且…”
克劳德停下了笔，脸带难色。
“怎么了？陛下…”
普斯特靠了过来，看到了克劳德面前的画布。
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
“如果我冒犯了您…还请见谅。但…我还是想问…您画的这个是某种【魔兽】吗？”
纯白的画布上勾勒出的样貌过于凶险…即便是拥有超凡之力的少年…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三彩团雀哦…”
“三彩团雀？…我倒是很好奇您是怎么样把那种可爱的生物画成这副样子…这也就…对上了‘三彩’着两个字吧…”
“嗯？你是说我画的不好？麻烦了呀…模特都已经跑了啊。现在重画也不太可能…”
“模特？”
克劳德点了点头，指着对面半开的窗户。
金色的日光穿过琉璃的缝隙，洒在木制的窗框上…
仔细观察，还能发现窗沿上撒了一把细碎的麦粒。
靠到了窗边，普斯特伸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着…
“既然是靠麦粒引过来的…还有可能会再回来…”
探究的视线没能找到身披三彩的飞鸟，反倒是看到了那座漂浮于天空的漆黑城堡。
“…都过去一周了…这座堡垒依旧没有移动的迹象…看上去确实如您猜测的那样。克劳德陛下。”
“…嗯？啊，是呢。这是，威慑行动…即便是【魔女】也不想闹得与全大陆为敌吧…在洛克西亚最危机的关头降下…至少能让外界以为我们与之站在一条阵线上。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处境就很微妙了啊…艾斯克阁下他们什么时候到呢？”
“啊…对了…差点忘了。”
年轻的魔导士侧过了身子，让出了窗沿的空隙…转头看向克劳德。
“…我正是来报告这个的，艾斯克·奈因以及其随从…【洛克西亚义勇军】的代表已经在城外了。”
将最后一笔画下，克劳德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金色的视线穿过琉璃的纱窗…触及到远处的门扉…在那儿矗立着几位远来之人。
“这种事情…才应该最先告诉我吧…普斯特。”
收好画卷、整理好衣着、收拾好外观，金发的国王迈出了迎接的步伐。
只是…他最后的行动让普斯特有些不解——
“陛下…您带着那幅画干什么？”
“嗯？这是送给艾斯克阁下的见面礼哦…”
“…额，我倒是觉得…”
“嗯？怎么了？”
“不…您开心就好。”
……
年轻的男性看向窗外——
日上枝头、光照大地。
即便是在这样的寒冬腊月，也依旧有着令人庆幸的温暖余韵。
而这，也许就是上天的仁慈吧。
————
————
不同于以往的着装，此刻修饰在男子身上的是一套白色的骑士礼服。
通篇看下去只在领口、袖口等必要处有些许装饰，其余部分是连多余的荷包和纽扣都没有。唯一显眼的痕迹…只有绣在肩膀与左胸处的青色弯月。
当然，即便是这样一套简单的有些朴素的礼服…在修长身形的支撑下…也能呈现出甚佳的观感。
尤其是搭配上那头专门休整过的黑色短发和淡然宁和的清冷面容，更是让这套服装呈现出禁欲、高洁的风采。
只不过…对于穿着着它的人而言，就算不上那么友好。
松了松领口的纽扣，男子吐出了一口不甚适应的浊气。
“艾斯克大人，这可是与国王陛下的会面哦…还是要稍微打起点精神来才是。”
“不管是哪个场合…不习惯的衣装就是不习惯…也真亏那些大人物能天天穿着这些谈天说地呢。”
艾斯克回头撇了一眼少女，往常的黑色布衣已经退去，换上了与自己相同制式的骑士礼服。
虽说身为女性也有其他的选择…但这里毕竟算得上是需要谈判的正式外交场所，所以才使用统一的服装样式。
不过…就第一观感而言，自信的少女看上去要得体许多。
明明都是平民出身，…难不成…穿衣打扮这一块儿也存在着‘天资’这种说法吗？
当然，理由不一定只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些少女内心的小九九…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了，艾斯克大人，请站好，洛克西亚的王来了。别让他们看轻我们了…”
回过神的艾斯克看向前方，在那里，金发的王推开了大门…
带着自得的笑意与如风般的气息…
缓缓靠近。
……
“初次见面，洛克西亚义勇军的诸位…艾斯克·奈因阁下。我是洛克西亚国王，克劳德·洛克西亚，欢迎你们远道而来。安排不周…让你们久等了，抱歉。”
微微低头，金发的王表达着自己的歉意。
如此的举止也很难让人第一时间就讨厌起来。
“您好，克劳德陛下，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洛克西亚义勇军的首领…艾斯克·奈因，感谢您的邀请。”
伸出右手，黑发的男子表达着自己的善意。
只是…迎上来的并非是温暖的掌心…而是冰冷的纸卷。
望着被塞进手里的纸卷…艾斯克楞了一会儿。
“…这是？”
“见面礼，艾斯克阁下，这是我亲手绘制的画作，还望您不要嫌弃。”
艾斯克点了点头，摊开纸张。
“这是…”
黑色的瞳孔打探了良久…才将信将疑的说到。
“这是…三彩团雀吧。”
“自然。”
“…三彩团雀的三种颜色象征着自由、热情、正直…真是一副富有寓意与哲理的佳作，我很喜欢…克劳德陛下，感谢您的礼物。只是…如今的洛克西亚离这些意象还有相当的距离，我等还需努力…局势刻不容缓，和谈可以现在开始吗？克劳德陛下。”
克劳德收回了笑脸，点了点头。
“当然，请跟我来。”
领着众人，克劳德消失在了转角之处。
因为跟不上两人的思路一直发愣的少女此刻才迎了上来…带着敬仰与好奇的目光，低声询问。
“艾斯克大人…您…这都能看出来是什么啊！？”
“当然看不出…”
意料之外的，艾斯克给了否定的答复。
“那…”
“但有人指给我看了…”
说罢，艾斯克指了指跟前。
顺着青年的指尖，少女看到了一位苦笑着的少年…
顺着少年的视线…可以在苍天的巨树上，瞧见三两只…嬉戏的团雀。
————
————
会谈的场地是洛克西亚王宫的庭院…
说是庭院，但碍于王宫的‘大小’，这里也就只能堪堪摆下一张不大的茶座罢了。
所以，能够带进场馆的人不多…
艾斯克这边，除开副手洛丝外只有寥寥数人；
克劳德这边，则只有普斯特和另一位藏在白色兜帽下人影。
随着侍从的普斯特向空置的茶杯中住满了茶水，会谈便开始了。
“那么…先从哪里开始好呢？”
“倘若克劳德陛下没有别的意见的话…那我们想先谈谈停战的事宜。”
“嗯哼…当然可以…请讲。”
抿了一口茶水，克劳德兴致勃勃的将双手搭载嘴边。
“首先考虑到我们两方信息的差距…有几个立场问题需要明确一下…可以吗？克劳德陛下。”
“但说无妨…”
“第一个问题：之前向我们发动战争的人是克劳德陛下您…还是莱因哈特·来福这一个人呢？”
“嗯？啊，那是莱因哈特公个人的行为，他控制了洛克西亚的大半贵族…掀起了这场战争。发动战争之时…我也遭受到了他的制约。这点…洛克西亚王城的居民能为我作证。需要我把他们叫来吗？”
艾斯克摇了摇头，回答道。
“不用了，我相信你，克劳德陛下。”
“相信我？明明我们是初次见面？”
克劳德似乎来了兴趣，继续追问。
“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有关您的事迹和传闻我可听了不少…我不认为您会在这种问题上扯谎。况且…您身为洛克西亚的王，有着庞大的影响力。即便王城的居民为你作证…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最后，这场和谈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互信’的基础之上的，毕竟倘若不相信彼此…就没有必要费此心思前来。在这场和谈中，怀疑的行为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
听完艾斯克的回答，克劳德露出了赞同的笑意。
“…怪不得能够成为起义军的领袖，和你相比那些短视的贵族实在是没有位居高处的必要了。”
艾斯克点了点头，答复到。
“这就是我想询问的第二个问题，变革之前的洛克西亚是何模样我们还没有忘记。当时掌控着领土全境的是三大公爵…是贵族。作为曾经被架空的王族之一…您现在的所言所语能够代表整个东边…整个洛克西亚吗？”
“可以…经过之前的‘内战’以后，大半的贵族都死伤殆尽，目前在治理着这些领土的…是由我直接选派出去的人才。虽然不能保证一直如此…但至少今后近十年，洛克西亚的权力都会高度集中在我手上。我的言行…能够代表这十年中洛克西亚的意志。”
艾斯克喝了口茶水，蕴含着魔力的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嗓子。
“那么…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今后的洛克西亚…将会如何发展？”
凝视着漆黑的夜瞳，克劳德没有直言。
“…这个问题与我们今天要谈论的话题有关系吗？”
“当然有…克劳德陛下。”
随着青年的话音，洛丝将一本厚重的书卷放到了茶座之上。
“…这是何意？艾斯克阁下。”
探究的视线触及到艾斯克的脸颊，但黑色的青年没有给出答复…只是用淡然的目光注视着金发的王。
察觉到艾斯克的意图，克劳德没有多言…接过了书卷，翻了起来。
其上记录的东西并不复杂，只是一个个名字、时间…
还有…死因。
一瞬间，克劳德就明白了，这些是…
“这些是…牺牲在革命之中的…我们的同伴的名字…我们拼尽一切、我们舍生忘死，为的只是让今后的平民能有着同样的可能性，为了这只此一个的崇高理想。倘若…今后的洛克西亚依旧是只属于贵族的国家…依旧是只属于强者的国家…那即便是为了这些逝去的人们，我们…洛克西亚义勇军也绝对不可能会与你们签订和谈的条约。我们继续将怀抱着燃烧的薪火…再次点燃革命的烈焰。现在…请告诉我您的答复，克劳德陛下，今后的洛克西亚…值得我们期盼吗？”
也许是艾斯克动作幅度大了些…洁白的茶杯东倒西歪，洒出的茶水染湿了草地。
注视着这一幕…克劳德叹了口气。
“…先有了传承，还是先有了贵族？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作为世间最大的奇迹…【超凡之力】给了人们抗拒自然、产生文明的勇气。并非是身为贵族所以才有资格拥有传承之力…而是因为赞赏他们的勇气与意志，才让他们拥有了传承，成为了贵族，世世代代的守护着人民、保护着国家。只可惜…现在的贵族大多忘了这一点。”
克劳德看着黑发的青年，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向你保证，艾斯克·奈因…今后的洛克西亚…贵族将不再拥有实权，平民也能拥有可能。守护的权力不只属于某一个家族、某一个个体，它将属于所有如你们这样的有志之人、有识之辈。如此…算是对得上你们的期许吗？”
黑色的瞳孔静默了良久…随后化作一道妥协的叹息。
“愿您说到做到…克劳德陛下。”
……
共识的问题解决之后，和谈进行得颇为顺利。
但…即便如此，和约细枝末节的敲定也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
当最后一条和约拟定时，则已经日薄西山，时近黄昏了。
敲了敲发酸的肩膀，克劳德伸了个懒腰，朝着面前沉默不语的男子说道。
“既然和约已经签订…不如留下来吃个晚饭？圣湖的鱼肉可是很鲜美的哦。”
艾斯克没有回话，朝身旁的洛丝使了个眼神。
褐发的少女就领着外交官离开了庭院，唯留下寥寥几味与克劳德关系颇深的人。
“…嗯？看样子还吃不了晚饭啊…艾斯克阁下还有话想说吗？”
重新端坐在椅子上，此刻克劳德的神色没有之前看上去的那样轻松。
“长话短说了，克劳德陛下。您应该也收到消息了，您的护卫，席来恩大人战死在奈因集落。他的尸骸我们送过来了，就在湖外…当时情况特殊，部分遗物也难以再寻到。这点…还请见谅。”
克劳德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悲伤。
“我知道…能把他送回故土…我很感谢你们，艾斯克阁下。面对神话级还能交手两招…我想他这样的武人…应该不会再有遗憾了吧。”
艾斯克点了点头，从身旁取出一只木制的方盒，其上镌刻着封印的法阵。
“这是席来恩大人的遗物之一，我独断它有着不容忽视的危险，将之封印在盒里…这也一并转交给您。”
克劳德收下了盒子，并没有立刻打开，只是苦笑着答复道。
“啊…谢谢你的细心…”
“然后…我想凭借这些，应该能够得到一些报酬…是吗？”
“当然…艾斯克大人你有何…”
“精灵。”
突入起来的词语止住了克劳德的话语，金色的目光抬起…
那张黑发的年轻面孔带着坚定的质疑。
“我想知道，有关精灵族的一切，或者说…有关洛克西亚与精灵族的一切。休斯顿王国一战之后，整片大陆都知晓了你们…洛克西亚王家与精灵族有所关联。精灵族与人类的积怨已久…考虑到接下来的处境…您不觉得需要把幕后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吗？克劳德陛下——这是对民众的负责、也是对彼此的负责。”
苦笑着打量着身后的众人，克劳德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好吧…事到如今相瞒也瞒不住了…这也确实是身为【守护者】的我应该说出的事情…”
“稍等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想知道。”
清冷的女声回荡至庭院上空，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幻听了…因为这个声音…几乎存在于所有人的记忆之中…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
黑发的青年与金发的王抬起了头——
在那里的，是夕阳的橘红色、是长袍的其黑色、是魔力的青辉色…
是一位如同三彩团雀一般…自空中缓缓落下的少女——
是某位他们不可能忘记的…青色的少女，其名曰——
艾耶儿·青空。
【天空的魔女——艾耶儿】。
（第四卷——大义旗帜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