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茶亭，其外便是宽阔幽静的庭院。
其中不止有涓涓流水、郁郁葱林，还有奇光异彩、珍珠异兽。
粗壮的根系盘绕在异色磐岩之上，空浮的流光悬挂在飞鸟爪间。
明明有草木也有白鹿、有甘果也有雀群、有林兔也有幼狼。
却没有发生任何争斗、任何掠夺、任何杀戮…
所有的生灵与存在都偏安一隅、互不相侵。
倘若说之前【追忆归乡之间】带给少女的感受是宁静与美好，那现在这片悠久宽广的庭院带给少女的便是…祥和与梦幻。
以至于当外露的肌肤接触到庭中的枝叶时…少女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些生灵的情感、那些泥土的意志。
耳边似乎响起了合唱的清歌、眼中似乎回荡起了温柔的炫光。
恍惚间…少女似乎在林木深处…看到了朦胧的记忆，看到了已逝的生命。
天赐的迷芳弹奏起邀约的序曲、神秘的光晕回荡出热情的拥抱。
于是乎，少女迈开脚步，倾身向前…迎着这片美好。
却在此刻突然听到了…清冷的告诫声。
“止步…艾耶儿小姐，继续走下去的话…你会迷失在庭林之中。”
如同纤细的玻璃撞向尖锐的石柱、刺耳的杂音扰乱了明媚的乐谱。
一瞬间那些美好的意象尽数破碎…眼中的景色重回现实，回过神来，少女已经立足与庭院深处。
而就在少女身前不远处…盛开着许多颜色诡异的花卉。
它们聚集在一起，面朝着少女，将着泛着光滴的花瓣尽数伸出，想要触碰到少女的肢体。
直到发现少女回神之后，才收回动作…变成平凡的模样。
“…那是？”
即便再怎么迟钝…少女也知晓，那绝不是什么温润纯良的地方。
“滞留于此的…【侍魔者】，艾耶儿小姐，身为魔女的前辈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作为【最古的魔女】，薇丽丝大人所创造的这片庭院…可包含了不少的秘密。若没有肩负这一切的觉悟…还是不要轻易踏足这些深林比较好。”
“是…这样吗？…啊，谢谢您的提醒…前…辈？”
终于回过神来的少女转过脑袋，看见的却是身材娇小的黑色少女，刚刚在茶亭上“充当恶人”的安奈·轨迹。
一瞬间，少女也不知应该作何表情，只得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也不知是否察觉到了艾耶儿的心思，安奈将视线集中到密林之中。
“见微知著，虽说历经了数不清的时光…但能够凭借一人之力创造出这一切，薇丽丝大人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兴许她已经快超脱【魔女】的舒服…触碰到【那个】层次了吧。”
“…”
少女张了张嘴…下意识浮现的疑问几乎都到了喉咙上了…
但，还是没能吐露出半个音色。
并非是对这些涉及到【魔女】的辛秘不感兴趣…只是，事到如今，一时间…少女也不清楚私下里应该用何种态度面对这位…告诫过自己的“前辈”。
“哎…像个闷葫芦一样不发一言…怎么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艾耶儿小姐。”
“…不，我只是…”
“事先说好，艾耶儿小姐，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或者说茶会上的所有人都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嗯？”
少女抬起了脑袋，这才发现安奈一直盯着自己。
那双猩红的竖瞳里充斥着许多的情绪…但却没有之前在茶亭上见到的审视与厌烦。
些许宁静祥和的氛围围绕在安奈身侧，此刻的她看上去…倒是无愧于“以身作则”的“前辈”之名。
“…为何？我不是做了很糟糕的事情吗？”
即便不进行抽丝剥茧的分析…少女也能知晓，自己的“暴走”将会给这个世界、这群【魔女】带来什么…
恐怕…自己的行径，将会让仇恨与敌对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吧。
恐怕…自己的行径，将会把这片大陆带入水深火热的争斗之中吧。
恐怕…自己的行径，将会背叛一直以来亲近着自己的人吧。
尽管少女可以辩解，这并非自己所为…但所要面对的责任和所需偿还的“罪孽”却并不会因此消逝…自己还是需要肩负起这些，继续前行。
“糟糕的事情…吗？”
安奈的话语中听不出喜怒，听不出迟疑。
“艾耶儿小姐…您还是对如今的世界，对如今我们所要面对的‘灾祸’知之甚浅啊…”
“…”
再次与黑色的魔女对视，这次少女能从中看出清晰的情感与意志——
那是百折不挠的精神、那是万死不辞的觉悟。
“您难道就没感觉到奇怪吗？明明是事关世界前途的【魔女评议会】、明明连【最古的魔女】都从睡梦中醒来…我们…却连全员参会都做不到。”
“【变化的魔女】有言在先，不能离开深海也就算了…连一向循规守纪的【童谣的魔女】也没能入席…您不觉得，这个评议会…这个世界渐渐开始分崩离析了吗？”
不知者不言…无识者勿论。
此刻的少女只能默默当好一位听众，默默接受着安奈的立场。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此刻黑色魔女显然不想让少女置身事外。
“倘若您还没能认识到其中的缘由的话…那我们就聊聊您身上的事情吧。我听说…之前在人鱼的国度，您联合【海洋的魔女】战胜了茵姬妮丝小姐。与我等不同…作为年长魔女的茵姬妮丝所剩的寿命不过数十载、残留的魔力也算不上强大…但即便如此，无论是你还是【海洋】都没有夺取她的性命、甚至没有对其做出任何惩处…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少女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有什么纯真高洁的理由呢？
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对夺取生命一事感到迟疑罢了，再者…无论未来如何…如今的世界似乎还离不开魔女，尤其是一位阅历丰富的【魔女】。”
少女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自嘲…但这似乎却正和了安奈的心意。
“正是如此，艾耶儿小姐，如今的世界看似宁静、平和，实则还是处于崩溃的边缘。任何一点细微的失误…都有可能引起整个世界的崩塌。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保存实力、处处留心。要我说…您的重要性还要在那位【变化的魔女】之上。如今的【魔女议会】…还不能失去您这位【降临魔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细微的失误吗？但，因一人的过错，葬送数万人的性命难道不算是…失误吗？”
并算不上亢长复杂的一句话，少女却说的很吃力…
许是从艾耶儿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安奈叹了口气。
鲜红的竖瞳宛若宣布判决的法槌，砸起漫天纷飞的愁绪。
“我知道您心中的踟蹰，但艾耶儿小姐，即便您再问千百次，我都只能给您同样的答案…与【魔女】相比…即便是千万人的性命…也不值一提。”
……
眺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姿，安奈捏了捏眼角。
久违的疲惫感涌上脑海，久违的无助感越入心头。
“看样子，即便是【预知的魔女】，也有看不清、道不明的时候啊…”
含笑的声音空灵透彻、踏足的轻柔高贵优雅。
橘红的魔女夹杂着衰败的芬芳，从庭院的深处、从花卉的怀抱中走来。
“嘲讽的话语就免了吧…你我都是知道的…虽被尊称为【世界的管理者】，但实际上面对着这个‘脆弱’的世界，我们究竟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哪怕是我们身上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神赐的【权能】’也一样。您不也是吗？无论是【衰败】还是【逝去】都无法撼动…那位的情感。”
驻足在安奈跟前，橘红的星瞳中满是扭曲的混沌。
明明外观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此刻却带给他人与之前完全相反的观感。
不过黑色的魔女倒是并不奇怪…毕竟这才算的上是这位【魔女】——洛芙雅·薄暮的原本姿态。
“所以呢？难得回来一次庭院，你自己的事情有进展吗？洛芙雅小姐。”
“…很可惜呢，安奈小姐，这次也是颗粒无收。原本我还认为接受了完整的传承…成为了【完全的魔女】就能撼动薇丽丝大人的封印了…但…很可惜呢。该说真不愧是…最初的魔女吗？”
言语谈吐皆是儒雅、话中情绪全为痴狂。
“【魔女】都是被【固定】的存在…既然现在的我做不到…那即便再花上百年、千年我都不可能有丝毫长进。真令人绝望呢…要不然咱们换个办法吧…直接把薇丽丝大人杀了，是不是封印也就会随之消失了？”
白皙的手背挡住了轻薄的唇瓣…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无法掩盖，洛芙雅脸上的扭曲笑意。
瞧见她的模样，安奈叹了口气，话语中充斥着无奈。
“…很可惜，即便结合你我二人之力，也依旧不可能战胜薇丽丝大人。毕竟…她都快成为【另一个层面】的存在了。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我们真的有能力灭杀薇丽丝大人，也绝不能如此抉择。毕竟…作为【太阳的魔女】，她几乎与世间的一切都保持着联系，若真的消灭掉她…与她有所联系的万物怕是都会消亡，到时候世间将只剩下荒凉与虚无…比起【末世】也好不上多少。哪怕是您视若生命的【琉璃心脏】，也将消亡其中。”
“哎呀…那还真是可惜呢，既然如此只能按照安奈小姐您的计划…慢慢来了。只是不知道这样下去…我得耗费多久才能与‘她’互通心意呢？”
收回了张狂的笑意，洛芙雅又变回了那位高雅优柔的‘窈窕淑女’。
“自然不会太久，洛芙雅小姐，毕竟我们已经准备许久了。只要等到‘世界’的彻底崩溃…所有的秩序都将会被打破，世间的一切都会被重新清洗，所有的规则都将被重新改写。到时…您自然能够达成所愿。只是…在那之前，我等还需要保证世界的存续…毕竟，我们身为【救世派】的魔女…断不能漠视【毁灭】的到来。”
洛芙雅轻笑了一声，像是对安奈的话语不可置否。
百无聊赖的视线随之触及到了远处若隐若现的青色光点。
“说起来，看刚刚您在茶会上的样子…难不成你已经知道艾耶儿小姐的【真正身份】了吗？”
“知道…谈不上，只是根据薇丽丝大人的态度，我有些猜测。”
红色的竖瞳暗淡了几分，似乎在回想着脑海中的记忆。
“嗯？能透露给我听听吗？”
“只不过是毫无证据的揣测罢了，真假参半…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我可不这样认为，毕竟是被誉赞为【神明附体】的您…【预知的魔女】的推测，我想其中还是有着相当高的参考性。”
“…谬赞而已。”
没有直面洛芙雅的提问，黑色的魔女摇了摇头。
“是吗？既然安奈小姐您认为还不到时候…那就先这样吧。不过…我刚刚在花丛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您不觉得您的说法太过残忍了吗？即便只是初次见面，我也能感受到…艾耶儿小姐是一个温柔的人…”
抚摸着诡异花卉的枝叶，洛芙雅的笑意愈发收敛。
“我知道…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让她清醒过来，毕竟今后的道路…温柔的人，可没办法成为我们的助力。”
红色的视线触及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曜日已经垂下，新月已经升起。
仿若水晶一般闪耀的瞳孔仿佛倒影着漫天星辉…
“呵…莫非您动用了【预知】的权能？”
“…并非如此，只是如今的艾耶儿小姐与曾经我…太过相似了。所以我才清楚，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馆邸的高处传来沉闷的钟声，这是馆主在召集众人的信号。
黑色的魔女迈开脚步，身后飘来洛芙雅的疑问。
“太过相似？莫非你和她说了？”
“说什么？”
“…说，【痕迹与预知的魔女】与她一样…也是自异界而来的——【降临魔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