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光在万物的视界之中，即便是岿然不动的繁星也会留下穿梭的印记。
悲者叹其多变，哀者惋其易逝。
好似此刻世间便再无“永恒”之物，好似万物都将迎来“消亡”。
但…每当星月落下，便有余晖升起。
这一缕抚养大地的光辉将一如既往的包容着所有的悲伤与懈怠。
好让世间之人知晓——
与深邃幽远的一半黑暗相同的…是希望满怀的另一半光明。
立足在露台中心，久未打理的发丝粘接在一起，白皙的肌肤上浮现出漆黑的眼眶，即便恭维的说…此刻的少女也算不上优雅高贵的魔女…倒是颇有几分彻夜备考的学者姿态。
只是，虽然外表狼狈不堪，少女的精神却很不错…甚至于嘴角都扬起了几分轻快的笑意。
注意到这幅模样，即便是站在她前方、依靠在护栏上眺望远处的紫发女性也不免得挤兑几句。
“怎么了？小可爱，你老师我马上要走了，就这么让你感到开心吗？”
听罢，注意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歧义，少女摇了摇头，轻声回应。
“…是克洛薇老师你之前留给我的‘课题’…我想，我应该找到答案了。”
“嗯？说来听听。”
银色的目光再次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吐露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慵懒。
“克洛薇老师您给我布置的‘课题’…是搞清楚您拒绝薇丽丝小姐提议的理由。这几天授课结束后，我一直在查阅资料、整理线索。但…还是有一个点一直没有想明白——”
“若真如我们所猜想的这般，是有人暗中促使了这一切的发生——让【魔女之馆】重回世间、让【魔女】的身姿重现世间。那对于‘他们’而言，究竟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们’觉得追逐一个虚无缥缈、变化莫测的馆邸太过麻烦，才想着让我们自己浮出水面，毕竟…一个虚幻的敌人，比一个确定的敌人要麻烦许多。”
“但这没办法解释这几天的事情…明明馆邸都已经降临到洛克西亚的领土之上了，凯尔斯克、各国联军…却没有一点反应。”
到此只是少女的推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撑。
但语气却与她一直以来的氛围不同——坚决又笃定。
“…也许只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自信，所以才不敢冒进呢？没准现在‘他们’还在暗地里商量进攻的计划呢。”
并未回头，慵懒的声音仿佛自己飘到了少女的耳中一般。
“…可能性很小，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又何必主动将【魔女之馆】逼出来呢？既然将【魔女】的存在暴露世间，又何必现在才做准备呢？…那不是自讨苦吃吗？况且…这些人既然做好了与【魔女】为敌的打算，我想‘他们’自然也清楚…【魔女】究竟是何种存在，究竟有着何种实力。”
克洛薇没有表达观点，只是不可置否的哼了一声。
“如果无法证明有人能从【魔女之馆】的降临获利，那我们的推测自然也就站不住脚了。”
“所以…我换了个角度思考，我们不是审判世间的神明，不需要严丝合缝的逻辑和不容置喙的证据。即便只是一个可能性，即便只是推测出有谁可能谋划了这一切，身为【管理者】的我们都可以采取必要的行动加以预防。”
艾耶儿抬起左手，青色的魔力汇聚成虚幻的书册。
这是【魔女之馆】中手持的书籍的拓本，而少女手中这一本…则是——
“按照这个思路，我开始思考【魔女之馆】的降临将会为‘他们’…这些【魔女之敌（暂定）】带来什么好处。于是…我找到了这本记录。”
银色的目光瞥了一眼少女的掌间，吐露出调笑般的话语。
“嗯？这是用来垫桌角的废纸吗？”
艾耶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会拿珍贵书籍当垫脚物的…也就只有安奈小姐了吧。
“不是…这是一本【诫书】，其上记载的是…‘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天起人起、地眠人眠’…诸如此类告诫子孙后代如何做人、如何处事的文书。单从告诫的内容与原本的纸质来看…这应该是出自以前某个显赫的家族。而其中的遣词琢句还颇有几分王者之风，甚至还有可能出自某个没落的王家。”
“…所以呢？这份诫书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吗？”
把玩着指尖的青色魔力，银色的魔女看起来并无兴致。
“…恰恰相反，克洛薇老师。上面少了一份十分重要的东西——有关【魔女】的信息。”
收回外放的魔力，青色的余晖也消失在克洛薇掌中。
银色的魔女稍微一愣，才回过头来重新注视着少女。
“难道不奇怪吗？明明是为了子孙后代繁荣昌盛才写下的这份【诫书】，却未记录最为重要的谏言——什么是【魔女】，该以何种姿态面对【魔女】，若遇到‘发狂的’魔女又该采取何种行动。”
“兴许只是因为…他们尚未接触到有关【魔女】的情报呢？”
“…明明他们很可能是一个国家的掌权者？明明从纸张的年份推断…他们还很有可能是【魔女战争】的亲临者？”
一时间想不到反驳的话语，克洛薇晃了晃脑袋。
“克洛薇老师，根据【魔女的传承】记载…您似乎是这千年间第一个向世间众人宣告【魔女】身份之人。可以告诉我吗？在你出现在世界的舞台之前…这个世界、这个俗世是否知晓【魔女】的存在？”
向前踏了一步，清风吹起了少女的裙摆。
此刻…她的身姿显得格外挺拔。
“…即便如你所猜想的那样，之前的世界未曾知晓【魔女】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呢？又和我们今天所谈论的话题有何关系呢？”
“意义就在于、关系就在于，若此前的世界真的已经遗忘了魔女，那【魔女之馆】的降临无异于——让人回想起被【魔女】所支配的恐惧。倘若说‘一个虚幻的敌人，比一个确定的敌人要麻烦许多’，那‘一个确定的敌人，将比一个虚幻的敌人要恐怖许多。’而这…就是他们、【魔女之敌】的目的——借助【魔女】的恐惧…联合所有对我们心存敌意的之人。”
至此，少女将心中所想尽数推出，尽管大多都是推测，但依旧是目前的少女拼尽全力后才得到的答案。
而现在，留给少女的，留在这片空间的只有等待而已。
许久…略显妩媚的叹息声响起，青色的目光随之集中在银色的面孔上。
“不过短短六、七日就成长到这个程度…难不成小可爱你…在那边的世界也是个天资卓绝之人吗？”
少女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了视线。
“你说的大都正确，确实…在两百年前、在我滞留凯尔斯克以前…无论花草树木、还是人鱼妖精，都遗忘了【魔女】的存在。并非是因为时间冲刷了一切…而是【魔女】的存在从一开始就不在世间万物的记忆之中。”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难道是有人故意抹除了记忆？但…谁又能做到这种事情？难道说！？”
倒映在青色瞳孔中的，是克洛薇的侧脸。
在那眼眶之中，银色的指针缓缓转动，晶石质感的钟盘上倒映着天空的云彩。
“…【记忆的魔女】，为了让【魔女】彻底淡出世间的观测、远离世间的纷争。她与薇丽丝大人一起，将所有的记忆尘封了起来。只是如今看来…消极妥协的绥靖政策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这个世间还有不受【魔女】影响的异界来客。以至于到了现在…薇丽丝小姐她们…还依旧如此…”
“一味的消极忍让并不能解决问题，既然即将到来的灾祸气焰嚣张、势不可挡，那才更应该迎难而上，正面以对。而这就是不同于【救世派】、不同于安奈和洛芙雅的，我等的…‘诗黛儿与克洛薇’的、【激进派】的主张。”
少女睁大了眼睛，青色的瞳孔中洋溢着不可思议的情绪。
“哎…诗黛儿小姐她？【激进派】？”
看到少女的神态，克洛薇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是不同于往常的，轻快、清脆的笑声。
“即便是【魔女的传承】也不会告诉你她生活中所有的细枝末节…不是吗？诗黛儿她的性格…可比看上去要恶劣许多。”
少女的目光渐渐柔和，尽管克洛薇吐露出的话语充斥着敌意，但这幅巧笑嫣然的姿态…却满是温馨与诱人。
不知道怎么的，少女突然回想起了那位被安置在茵姬妮丝那儿的、小小的女孩。
不自觉的将两者带入，倘若是她…是希儿的话会在谈及到自己的时候露出这种神态吗？
思及此处少女苦笑着摇了摇头，两者没有可比性。
毕竟…克洛薇与诗黛儿相处的时间，是那样的漫长。
“好了，刚刚被你的推测给吸引过去了，我还没问你答案呢。”
收回了笑意，克洛薇重新回到那副无精打采的神态。
只是才目视过刚刚那一幕的少女，暂时也没法儿把她和那个妖艳、慵懒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答案？”
“对啊…小可爱。虽说你分析了一大堆，但最关键的我拒绝薇丽丝小姐提议的‘理由’…你还没告诉我呢。”
经过提醒，少女才回过神来。
自己的做法…像极了写完了所有的解题过程却在最后一步计算式时提前交卷了的考生一般。
有些羞耻的摆了摆手，咳嗽了两声，少女才将心中的推测道出。
“…就像是两个极端一般，【魔女之敌】机关算尽、群策毕出，为了颠覆【魔女】准备联合起所有的力量；而【魔女议会】分裂凸显、毫不在意，觉得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一切。尽管两者有着天然的‘实力差’…但…我想克洛薇老师您的理由，便是——‘自负’二字吧。”
银色的魔女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安奈小姐、歌伦比娅小姐并非武斗派，拥有的权能也不适合【战斗】；茵姬妮丝小姐大限降至、魔力回缩，实力也大打折扣；薇丽丝小姐虽然强大，但却没法离开这座【魔女之馆】；至于茵忒妮、诗贝妮二人…情况特殊、不提也罢。相较于千年前，如今的魔女要弱上不少。如今正是要谨小慎微的时候，而其他人无论嘴上如何说，实际上…都没有把俗世放在眼里。尽管我没有【预知】的权能，也能断言…继续下去魔女们必将失败。”
“…克洛薇…老师。”
青色的瞳孔染上些许悲伤的色彩，正是因为如今的自己接受了良多的知识…所以才明白，克洛薇所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不用太过丧气…小可爱。”
克洛薇靠到少女的面前，纤细的指尖触碰着少女的面颊。
“换个角度思考吧，既然【魔女之敌】还需要我等展现身姿，唤醒人们心中的恐惧。那便说明，如今的他们还没有聚集到足够的战力…还没有与我们正面交锋的打算。我们…还有时间。”
另一只手抚平了少女翘曲的发梢，克洛薇的眼中带上了些许迟疑。
“况且…除开薇丽丝小姐，如今没有任何人清楚【八席】全力以赴的【魔女】，将会是何种耀眼的姿态。兴许最终挡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职业者】呢？”
也许是轻柔的动作力度刚好，也许是吐露的话语入木三分。
悲伤的色彩淡去，温柔的笑意浮现。
于是乎，淡青色的晶蝶盘桓在两人之间。
吸引了两双思绪各异的视线。
“…这是？”
松开手，克洛薇退了两步。
随着温柔的清风吹过，少女似乎能看见，在那些纷飞的淡紫发束中，还存在着些许银色的丝线。
“【魔女之馆】发生的一切都逃不开薇丽丝小姐的眼睛，想来…这是她在叫你吧。”
少女点了点头，询问道。
“克洛薇老师接下来…会去哪儿？”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青色的目光思量了一会儿，眸光带着几分迟疑。
“是回凯尔斯克去吗？说起来现在我也是…现在才问。克洛薇老师滞留在凯尔斯克，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呢？”
“…好臭。”
“嗯？”
突然响起的话语让少女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我说你身上好臭，六七天没洗澡了吧…小可爱，你就打算以这幅样子去见薇丽丝小姐吗？”
呆站了良久，终于明白克洛薇在说些什么的少女才羞红了脸颊。
“啊…啊！那个，我…我…我先走了。克洛薇老师…下次见。”
打着踉跄，青色的少女向着宅邸跑去。
“艾耶儿！”
词语是熟悉的，声音是陌生的。
是克洛薇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吧？
尽管少女心里有些迟疑，但脑袋已经转向了后方。
在那里…曜日终于攀上了地平线，向世间万物倾洒着她的仁慈。
在那里，银色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孔、看不清神态。
“说起来…为什么你称呼我为克洛薇老师…而不是直接用‘师父’这个词语呢？”
“那当然是因为…我的‘师父’只有【星星与命运的魔女】诗黛儿小姐一个人…”
……
目送着少女远去，克洛薇转头看向东方的日出。
心中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悸动，眼角似乎要滴下晶莹。
“明明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平平无奇的景色，却还能有这种感触…莫非我也被艾耶儿小姐影响到了不成？”
脑中回想起刚刚看到的场景——
那位纯真的少女朝着日光。
金色的辉煌洒满了她的面孔…却依旧无法盖过她瞳孔中那股耀眼的青光。
那副姿态…实在是过于刺眼了。
“至于…为何…我要留在【凯尔斯克】吗？这个问题…就当成是你的课后作业吧。艾耶儿…”
最后留下一道细微的含笑话语，银色的身影逐渐崩塌。
最后化作银色的表针…随风散去。
就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