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了维持滑翔状态的必需魔力，少女的足跟落在了松软的泥土之上。
空荡荡的右手随风微晃，似乎反应着主人内心的动荡，木制的魔杖便凭空浮现成为了主人的依靠。
杵着魔杖、站稳身体，少女才抬起颔首的下巴，环视着这座王城中的小小庭院。
绒绒的灌木丛褪去了冬的寒意、冒出了春的嫩绿；不惧严寒的黄花与再度醒来的青草一同漫步其中；就连一旁早已掉光叶子…颇显颓废的树枝都长出了新绿，让筑巢其中的团雀高兴不已。
身处其中，少女若有所感。
虽然不像那座漂浮在空中的庭院一般奇幻缤纷，但这里也有着别具一格的温馨氛围…
想必负责打理这座庭院的…应该是一位温柔纯粹的人吧。
只是…目前弥漫在众人之间的氛围，似乎没那么温馨。
克劳德、艾斯克，还有他们身旁的人都沉默不语，直直的注视着自己…
那样子仿佛在质问少女——为何会来到此处。
位居这种环境的中心，即便是少女…也难免感到一丝…尴尬——
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出场太突然了？
是不是想让自己先打个招呼？
毕竟在场的人并非所有自己都认识…
打定主意的少女晃了晃脑袋，唇瓣微启。
“…那个，我是艾耶儿，【天空的魔女，艾耶儿·青空】，诸位…请多指教？”
如同在无风的死水中投下了一枚石子，少女的话语只能掀起些许轻微的波澜。
至少…在场的众人没有一点反应，始终用各种摸不着态度的眼神盯着自己…以至于少女似乎都觉得…他们的眼神中在诉说着——“这傻姑娘在说些啥呢？”
好了…现在少女不止感觉到尴尬了，还感受到了一丝羞耻…
脸颊似乎也变得有些烫手了…
正当少女再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时，耳边传来了轻快的笑意。
“呵呵，看起来艾耶儿大人您还是如以前一样呢…那我就放心了。只是…自我介绍就不必了…毕竟在场的诸位没有人不认识您。”
循声望去，回话的人是金发的国王，克劳德·洛克西亚。
虽然说出的话语还是如以往一般轻柔，但克劳德的神色看上去却不太亲近。
金红的瞳孔缩紧、挑起的嘴角归平。
与其说是在欢迎着少女的到来，还不如说…是在戒备着少女的接近。
以至于在紧接而出的嗓音中…都带上了几分质疑。
“…只是，考虑到您的身份，还是容我询问一下您的来意。倘若刚刚的话我没有理解错…艾耶儿大人也对【洛克西亚家】与【精灵族】的关系感兴趣…是吗？”
“是的。”
察觉到话语中的疏远，艾耶儿点了点头，青色的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黑发青年。
虽然距离两人上次相见已经过了七年…但少女的相貌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所以…这位黑发青年…艾斯克应该是能够认出自己的。
但…在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少女见不到任何熟悉的色彩。
反而隐隐构建出了…名为“疏远”的壁垒。
“我明白您的来意了…艾耶儿大人。但…正如您所见，我正招待着其他势力的贵客…为了会场的安全，还请允许我问您一个问题。”
随着克劳德的声音再度传出，少女的视线便移了回去。
“…请讲，克劳德陛下。”
“叫我克劳德就好…”
克劳德笑着摆了摆手，随后吐露出冰冷的气息。
“我想问问…发生在邻国【休斯顿】的那件事情——那场夺去了众多生命的事故，【修雷因事变】是您所为吗？艾耶儿…大人。”
这是少女早有预料的问题，自然有着早有准备的答案。
“确实…是我所为…”
少女确认的话语刚刚吐出，活跃起来的气氛便又凝结到冰点。
以至于少女觉得那些审视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敌意。
“…我知道了，那…艾耶儿大人这次前来…会带给【洛克西亚王城】同样的结局、同样的灾祸吗？”
金色的国王面朝黄昏的余晖，橘红的色彩遍布他挺拔的躯干。
被白手套包裹的掌心覆盖在腰间的佩剑上，身体的周围浮现出了些许金色的魔辉。
注视到这样的他…少女才明白，所谓的【国王】究竟是何种存在。
“…不会了，我以【青空魔女】的名号向您保证，克劳德陛下。”
轻触着发间的花朵，少女如此回答着。
但…言语的力量有着极限，至少此刻的少女…似乎还是没能掀起半点涟漪。
小小的庭院沉默着，只有风声、衣物的摩擦声、众人的呼吸声以及…白手套解开卡扣的声音。
少女叹了口气——
果然只要是自己期望的事情…都没办法实现呢。
虽然并不提倡武力…但为了顺利沟通还是需要先将克劳德压制住才行…
但…刚脱离【深渊侵蚀】没多久…自己如今的实力究竟几何…尚且不清晰。
身为【魔女】，自己有自信不会败于【超凡力量】之下…但…
即便能够压制住【序列六】的国王…在他身后，还有那位藏匿于斗篷之下的存在。
看样子…这里，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如此计量着的少女调用起体内的魔力…青色的余晖伴随着骤起的微风四处飘扬。
一面是青色的少女，一方是金色的青年；
一个是强大的魔女，一个是超凡的战士；
他们之间的胜负…往往只决定于一瞬…
于是乎——
克劳德取出了佩剑，少女的染上了青衣；
于是乎——
克劳德放下了佩剑，少女睁大了双眼；
于是乎——
克劳德搬来闲置的座椅，转头对着呆立的少女说到——
“既然如此，还请艾耶儿大人就坐…毕竟这个事情说来话长…”
瞬间的反差让少女愣了一会儿，视线也不由得向着黑发的青年飘去。
于是乎，她看见金色的国王向着艾斯克如此说到——
“艾斯克先生，我觉得我们没有与【青空魔女】敌对的理由…您说…是吗？”
于是乎，少女看见黑发的青年移开了视线，吐露出肯定的答复。
“这是自然…克劳德陛下，毕竟…艾耶儿大人是我等的【女神】。”
于是乎，在克劳德眼神的邀请下，艾耶儿落入席间。
只是…少女始终觉得，刚刚所看见的那双黑色瞳孔中…
仿佛染上了某种细微、特殊的情感——
倘若如今的自己没有理解错误的话…
那是“羞愧”与“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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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清风徐徐。
无论是多么温馨的庭院…在冬日的夜晚里也逃不开清冷与寒意，这座庭院也不例外。
仿佛要让人们意识到自然的严酷一般，风送来了湿润的寒意，刺激着原本疲惫、困乏的精神。
直到侍从在周围挂上了暖黄色的吊灯，让魔力的余晖遮盖住王宫的天空…
才让人们感受到了几分惬意、几分舒适、几分熟悉。
接着光线，少女再次偷偷环视了聚集在此的四人——
克劳德、艾斯克、萨菲罗斯…以及那位身披白色斗篷的女性。
“那么…既然要解释两者之间的关系，还得先从洛克西亚王国的起源开始说起。”
克劳德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吐出一口热气。作为职业者…虽然他不惧寒冷，但还是能感受到这份滋润的欢愉。
“正如二位所知晓的那样，洛克西亚王国算得上是一个年轻的国家…建国之初到现在也才过去九十年、到我这儿才历经三代国王。在这片【帝大陆】上，年轻就意味着没有底蕴、意味着实力不佳。别说和凯尔斯克这个庞然大物相比…就连休斯顿、【雪原诸国】在军事实力上都比我们强上不少。”
“…毕竟除开魔导技术，各国军事力能够比拼的也就只有职业者的质量和数量了，年轻确实不占优势。”
回话的是艾斯克，他面前的茶杯飘出屡屡白雾，他吐露出的话语情感平淡，听不出偏向。
“正是如此…艾斯克先生，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是由实力决定的。现在是如此…九十年前更是如此。在那个名为【百年战争】的时代中，洛克西亚面临的危险远比今天要巨大。而这样的洛克西亚能够顺利创建国家并延续至今…依靠的就是【精灵族】的力量。”
克劳德挑起了自己的侧发，掩盖在那头发丝之下的，是略带尖锐的耳郭。
虽然并不明显，却也能看出几分，【精灵族】特有的印记。
“…原来如此，洛克西亚王家本身就混杂了精灵的血脉吗？”
“这样说也没错…艾斯克先生。初代国王——【圣王】法尔加·圣·洛克西亚陛下的伴侣正是精灵族的女性。洛克西亚王家…本就是【混血精灵】。”
艾斯克捏着下巴，思考着其中的关系——
既然洛克西亚王家本就是精灵族的后裔…那能取得精灵的帮助也能说得通，但其中最关键的点——是在那之前吗？
敲定思绪的艾斯克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耳边就传来了少女的歌声——
“‘遇见长长的耳朵、看见秀美的身姿，我的孩子…不要停留、赶快避开。因为他们会露出獠牙、渴望血肉…将你抛开肚子、将你吞进肚子。孩子…快跑，不要停留，回到家去，你的爸爸妈妈在等你。’”
虽然唱得有些不在调上，些许词语吐露不清…但少女空灵的音色还是为这首童谣增色不少。
“——这是流传在洛克西亚村间的歌谣，孩子们从小都被都被教育…不能与【精灵族】接触。事实上这首童谣的寿命远比洛克西亚王国本身要长…即便洛克西亚王家是混血精灵…但却没办法解释在那之前的问题——那位【圣王】殿下身为人类却迎娶了精灵的伴侣…这其中是否也有些特殊的理由呢？”
将心中的推测说出，少女换来的确是几双诧异的目光。
“…怎么了？我的推测有问题吗？”
“…不，艾耶儿大人，您的问题很有意义。只是…没想到您还能关心到…不，没什么。您说得对，法尔加殿下确实没有足够的理由和方式与精灵族接触…前提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
注意到克劳德话语中的些许“冒犯”，少女轻哼了一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更何况自己离开的时间都好几个月了呢？
当然，心中小小的不快要先放在一旁，还是先把问题搞清楚——艾耶儿·顾全大局·青空。
“不是…普通人？”
“说到法尔加的话…无论是何等苛责的历史学家都会如此评价——【稀世的天才】。明明是平民出生，却依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努力成为了触及【神话】的【序列八】。这样的人还说成普通的话…未免有些太伤人自尊了。要说他唯一的缺点…可能还是在生活作风上吧。”
回答问题的是萨菲罗斯，无论是那双摊开的手还是这句略带冒犯的话语…都表明他对自己的这位祖父似乎并不感冒。
“咳！咳！虽然有事偏颇，但正如兄长大人所说…艾耶儿大人。为了保证【血统】的纯粹性，在【精灵族】之中有着这样一条【戒律】——不允许族内之人与外族通婚，违反者将会遭受放逐。法尔加陛下正是在游历大陆的旅途中遇到了被放逐的祖母…才成就了这段姻缘。”
“…哎？但…照这样说，那位王妃是因为与外族通婚才被放逐的？但…明明是在之后才遇见【圣王】的？”
少女嘟哝着，脑子一下子不太能转过这个弯。
生怕少女脑补出——什么痴情夙愿家庭大剧场、悲情虐恋三角戏…克劳德苦笑着摆了摆手。
“您误会了！…咳咳…失礼了。艾耶儿大人，虽然在【洛克西亚建国历】中是如此记载，但…【森之里】…【精灵之乡】毕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还是有一部分人对外界抱有幻想…即便遭受放逐也想出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祖母便是其中之一，她是自愿被放逐的。”
“哼…这可难说啊，克劳德。我倒是觉得其中应该有几分真实性，毕竟是祖母她也是来自于那群性格扭曲之人的【巢穴】…做出什么颠覆常识的事情都不奇怪。”
与他相对的，一旁的萨菲罗斯倒是不吝于自己的敌意。
“…兄长大人。”
克劳德叹了口气，暗自摇头。
注视到这个场景，少女也在心中暗自思量——
家丑不可外扬，但萨菲罗斯先生还是直言不讳…
想必是心中对两位先祖成见颇深吧…
这其中或许有着更深的缘由…但却并非是自己所追寻的答案…
这里还是…转一下话题吧——
“…原来如此，我知晓其中的关系了。但…克劳德先生，还有一个问题说不太通，既然是被‘放逐’出来的精灵，想必与族群的关系谈不上多好。既然如此，她又怎么才能说动族群众人帮助洛克西亚呢？难不成…这位大人其实很强大吗？”
克劳德摇了摇头，露出怀念的神色。
“…祖母大人的实力强弱我并不知晓，毕竟无论是她还是法尔加陛下我们都未亲眼见过…她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逝去了，他们的生平事迹除了【建国历】中记载的那些，也就只剩下先王陛下向我们讲述的那些生活起居了。只是客观上考虑…洛克西亚之所以能够得到【精灵族】的帮助…是因为另一个缘由…”
“这个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毕竟我才是当代洛克西亚家的【护林人】。”
听到熟悉的词汇，艾斯克望向萨菲罗斯。
“【护林人】？”
“顾名思义，值的是【守护森林之人】。【圣王】确实无愧于【稀世的天才】这一名号，他几乎是单单凭借自己一人就确定下了如今【洛克西亚】的疆域，是洛克西亚当之无愧的【国父】。但——‘打天下易、守天下难’。当洛克西亚王国正式确立之后，各种各样的问题便接踵而来。时而是盗贼扰民、时而是边境摩擦、时而是奸商掌权…这些问题的源头来自于同一个隐患——洛克西亚太过弱小了。”
“因为弱小…所以谁都敢来欺上一头，所以各项政事都推进不顺，所以才得向各方豪强处处让步…这样下去的话别说九十年，洛克西亚恐怕连九年都不一定能撑得住。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圣王】不知用何种方法联系上了【精灵之乡】…与之沟通协调，达成了一笔交易。”
“交易？”
萨菲罗斯点了点头，脱下了外套，掀起了衬衫。
在那只健壮的右臂上刻着一颗苍天绿树的魔纹。
“交易的内容很简单，由【洛克西亚王家】成为代代相传的【护林人】，保佑【精灵族】的根基——【森林之力】的存续。以此精灵族会为了王家的存续…提供必要的帮助。”
“【森林之力】？”
艾耶儿垂眸，思量着这个词汇的含义。
“这个词语本身也是【精灵族】告诉我们的，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精灵之乡】的要求是守护好以【诺曼大森林】为首的众多丛林，避免林木的大面积死伤。相对的，拥有了【精灵族】作为后盾，洛克西亚王家才能在明争暗斗中立于不败之地…那些知晓了其中秘密的大贵族对此忌讳莫深，不敢明言，随后便在【王国祭】上公开宣称效忠王室。最终演变成了不久之前三大公爵三方牵制的局面。”
听完了萨菲罗斯的讲解，少女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转头看向黑发的青年，艾斯克便颔首回复。
“我想知道的就这些了…艾耶儿大人呢？”
接过递来的话茬，青色的少女如此说到——
“我…还有最后的一个问题——萨菲罗斯先生，克劳德先生，既然你们与精灵族达成了交易，想必应该也建立起了某种联系吧。请问您们是否知晓…进入【精灵之乡】的办法呢？”
沐浴在青色的目光下，在场的众人眼神交互、思绪各异。
唯有那一道清冷的月光绕过了云雾…平等的洒在了庭院中每一寸土地之上。
将黑夜照亮、将前路指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