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西亚王宫正门外，有一片狭小的空地。
刻意休整过后的平台上仍旧布满着杂草与青苔，清澈透底的湖水得以滋养着其中生活的虫蚁。
虽未处于高墙大院之内，但这里也是被湖水所包围的土地，属于洛克西亚王宫的一部分。
那些想要进入王宫的人都需要在此处等候应允的答复，这里是雅称为“候客厅”的地方。
当然，刚刚离开那座温馨的庭院没有多久的褐发少女…驻足于此的理由不是为了再度进入这座“别具一格”的王宫。
合身的制服将原本不算高挑的身躯修饰得玲珑有致，端正的面孔也因此变得愈加成熟而风姿绰绰，蓄意留长的发丝没过了肩膀、伴随着眼角的些许淡妆一起…缓和了瞳孔中透露出的坚毅氛围。
虽说并算不上某位圣女或某位人鱼那样的天资绝色，但此刻的少女也将女性的柔美与意志的光辉充分凸显，属于是那种一眼就能被人所铭记的独特风格。
当然对于她而言，他人的评价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有“某个”特定人物的看法与意见。
某个拯救自己、教导自己、帮助自己、领导自己的人物的所想所念。
静谧的空间往往伴随着深邃的思考，少女也是如此。
她似乎在某段特殊的过往中回忆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嘴角挑起了三分弧度、七分美好。
就连那双在黑夜中不算显眼的瞳孔都染上了几分星光、几分辉煌。
最是韶华易逝、最是芳华难觅。
而在被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吸引之后、在看清那个推门而出的黑色身影之后，少女的欢愉又浓了几分、又密了几分。
“艾斯克大人…”
听到了少女的呼唤，黑发的青年转过头来，一边挥手示意、一边漫步靠前。
“啊，洛丝，和他们聊得比意想之中的要深几分，耽搁了些时间…抱歉，久等了。”
“没事…艾斯克大人，倒是您那边收获如何？”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只是…尽管她眼中的情意丝毫不加掩饰、话中的思念丝毫不加以伪装，这位褐发的少女还是将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
毕竟，她清楚，延期那这人关心的只有前路何在、未来何致。
“收获颇丰…现在我们至少能够得到两点保证。其一…我们和洛克西亚的明面斗争今后不用再继续了、我们也不用担心会被‘精灵’的偏见所激。战争…至少是我们两方势力之间的大规模战争应该不会在有了。”
“啊…和约签订了的现在，至少我们能有面目去见那些逝去的、牺牲的同胞了。”
艾斯克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虽然今日之局面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但好在结果还不错。不过尚未完全革新的现在…还是不能宽松大意。今后我们的敌人将不再是明面上的军队，而是阴影中的腐朽，任务依旧重大。”
洛丝笑而颔首，不见惧色。
于她而言重要的事情并非是前路如何危险，而是前路与谁相伴。
许是被她的笑意所鼓舞，连带着艾斯克的神色也轻松了几分。
“对了…艾斯克大人，您刚刚说了两点保证，那另外一点是？”
也不知道是否是洛丝的错觉，当她在询问出这个问题后，艾斯克的瞳孔似乎像着远处滑去。
那是…逃避的眼神，就好像是愧对了某人的新任一般。
“…第二点保证是…至少我们暂时不用担心【青空魔女】的报复了。”
“【青空魔女】？”
少女眉头微蹙，似乎陷入了沉思。
明明是谈及【精灵】关系的话题…为何会提到那位【青空魔女】呢？
说起来…刚刚似乎看到了一丝不显眼的青色魔力自天而降…难道说？
“难道说…【青空魔女】也来了？”
沐浴在有些刺肤的视线中，艾斯克晃了晃脑袋。
“…啊，【青空魔女】…艾耶儿大人刚刚也参加了庭会，针对之前在【斯莱特广场】上的所作所为…我也与她沟通过了。她对我等破坏雕像、公开宣战的‘行为’表示了理解。不过…介于目前的形势依旧复杂，我们还是得对外宣称自己是【魔女】的敌人，避免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艾斯克大人。”
重新浮出微笑的神色，只是这次的少女似乎在喃喃自语什么——
“可恶，原本以为只要避免两人的接触…就可以了。莫非那位【魔女】大人也？不…不可能！”
少女那颗本就聪慧的脑袋正在全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比如…要不要带着某位摸不着头脑的黑发青年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偏僻之地呢？比如…要不要直接找个机会对青年坦白一切呢？比如…要不要和那位【魔女】说明情况让她尽量少接触青年呢？
稀稀疏疏、林林总总。
只是，一旁的艾斯克似乎却不太清楚洛丝喃喃自语的含义，只得咳嗽两声转移话题。
“咳…咳…关于这个问题，洛丝…我还有一点想要说明。”
听到了男子的呼唤，少女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思绪甩出，正身以待。
“通过这次的事件…我们可以预料的是——之后【魔女】的存在将会在这片大陆上更加刺眼…之后的洛克西亚势必会引来更多的猜忌、更多的敌对、更多的危机。‘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为了我等的‘人人平等’的理想，必须的是一块儿安宁、和谐的土地。而若整片大陆都陷入冲突与战火之中，那我等的‘理想’永远都只是‘理想’。”
“【魔女】的存在太过特殊了、【魔女】的力量太过强大了，她们掌着‘世界的舵’，控制着‘马匹的缰’。而…应该如何面对今后的【魔女】，这个问题将会成为时代的分水岭。将叛逆者淘汰、让顺应者昌盛。所以…我要离开洛克西亚一段时间，去寻找【下一个时代】的出路、去寻找【魔女】的弱点。但洛克西亚的活动、【明月众】的活动还需要一个‘纠偏者’，洛丝…这里的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了。”
褐色的瞳孔暗了下去，欣喜的神色收了回去。
即便是再不解风情的艾斯克也知晓…其中的态度与含义——
不舍、不甘。
“…不是还有里埃尔副团长他们吗？若只是出去转一圈就回来的话，他们这些【中阶职业者】不是更加合适吗？”
艾斯克摇了摇头，也许是被这种情感与氛围所浸染，话语中流露出几分柔意。
“在【魔女】的面前【职业者】的强弱毫无意义，她们眼中的我们不会比森林中的魔兽、草木间的蛇虫高多少。我所要寻找的并非是强大到可以颠覆一切秩序的【力量】，而是可以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精神】。唯有此行，我必须亲身经历…必须亲身追寻。”
少女往前靠了一步，鼻尖似乎都要触碰到青年的衣领，眸中似乎就要吞下整个人影。
“那！请让我随您一起去。既然有【青空魔女】与【洛克西亚】撑腰，其他势力必然不敢轻易与我们产生冲突。既然如此请让我随您一起去，斯莱特领的工作随便交给谁都好！艾斯克…大人。”
没错…对于少女而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
今后的道路，将与谁同行？
除此之外的问题…并算不上有多关键。
“…并不能随便交给他人…洛丝。领导者的变更若不谨慎为之…势必会引起不小的骚动与混乱。凯尔斯克的军队虽然停止了进军，但仍然驻扎在斯莱特城西二十公里处…在魔导技术的帮助下，他们甚至已经盖好了坚固的城塞、建起了钢铁的城郭。要知道…他们是能当面撕毁盟约的豺狼、背后还有【神话级】与【另一位魔女】的帮助。倘若被他们知晓了斯莱特城的混乱…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都预料不到、谁都接受不了。”
“但！我也是一样的啊…艾斯克大人。【明月众】的所有人都是在您的组织下汇聚的、【义勇军】的大家也都接受了您的领导。除了您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带领我们、能够率领我们。即便是我…也一样。”
少女的话语中隐隐夹带了几分的哭声，虽然并不刺耳…但却格外清晰。
正因为少女是坚强的人、是理性的人、是自重的人。
所以…这份隐约的哭声才显得格外清晰。
“不，你不一样，洛丝…”
“为什么？”
“因为，我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
“欸？”
少女突兀的抬起头，晶莹泪润的眼中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而，在那波光荡漾之中倒映着的是男子难得一见的温柔笑脸。
那副面孔、那副神情、那副姿态…明明是少女梦见过千万次却从未亲眼见过的样貌。
明明是…如自己一般注视着心上人的姿态。
“我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明月众】知晓、【义勇军】也知道。所以…只有你接过指挥权后不会受到质疑、不会遭到反对。唯有你一个人可以…其他人都不行。”
仿佛将脑中的一切全部扔进漩涡中搅乱、搅散、搅浑一般。
此刻的少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想不出一个完整的词语…
只是呆呆的站着、只是呆呆的望着。
艾斯克笑着叹了口气，捧起了少女的脸颊…如此说到——
“…等我回来，洛丝…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吧。”
言毕，青年的唇瓣碰到了少女的额心。
良久…呆滞着的少女才传来了摸不着魂的惊呼声——
“……欸？欸！？欸！？！？”
“那么…回答呢？”
“……是，是…艾斯克…大人。”
如小鸡啄米般，少女不断的点头。
仿佛慢一点，触手可及的幸福就将随风远去……再也摸不着一般。
“那么…我先出发了，洛丝。”
“…是…大人。”
在周遭卫兵名为“羡慕与嫉妒”的眼神攻击下、在少女眷念的目光中，黑发的青年留下一道明朗的笑意，转身向着远处的木舟走去。
只是那张背对着众人的面孔…随着脚步一次又一次的踏出，变得越来越冰冷。
而当他踏上木舟的那一刻，那张坚毅的面孔中…只剩下了死水般的寂静。
望着包庇而眠的白发老翁，艾斯克锁骨间的黑色印记突然刺痛了一下。
这是它在提醒着青年…那些扭曲的、诡谲的“同伴”来了。
于是乎，苍白发的老翁卸下了伪装，含笑眺望着自己…与远传的少女。
“啧啧啧…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事情不敢兴趣呢…没想到啊，这感情之事你也拿捏得如此擅长啊。”
这位被称之为【绞童】的男子望向空地，在那儿褐发的少女一边挥手、一边驻足目送着艾斯克。
像是要与之交互一般，绞童也挥了挥手…
只可惜女子眼中无他，他的眼中也无女子。
“照着书上讲的装模做样罢了…也就只能对洛丝起效果罢了。”
仿佛镜子的两面——一面倒映着整个世界、一面却空无一物。
此刻的艾斯克与刚刚那副温柔和煦的样子完全沾不上半点关系，连一个对于少女的回应都没有。
瞥了一眼这样的他，绞童倒是浮现出无奈的笑意。
“大可不必如此哦，蒹葭…就算你不装做疏远与冰冷的模样，我也不会对她动手。毕竟我们可是生死相依的同伴…这样做除了疏远我们双方的关系以外…毫无用处。”
被人道破了纤细的伪装，艾斯克的神色毫无动摇…只是缓缓摇头。
“所以呢？如果回来了就真的要娶她吗？嘛…姿色倒还算不错，你两个在一起倒也算得上相配。还是说…这只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帮你做事的…权宜之策呢？”
“…我没有说谎，至少…对洛丝不会。我的所言句句属实…只不过是隐藏了些许的细枝末节罢了。”
“细枝末节？”
绞童似乎提起了几分兴致，含笑望着黑发的青年。
“啊…隐藏了——‘如果我能活着回来的话’…这个细枝末节。”
“呵呵…真不愧是你呢。好了，还有要与之道别的人吗？若是都结束了，我们可要出发了。”
艾斯克没有回话，而是学着绞童盘坐在船舟之上。
知晓了他举动的含义，绞童摆了摆手，驾驶着船舶远去。
在离开【圣湖洛西】的最后一刻，艾斯克突然回想起了刚刚在庭院之中时…自己对那位【魔女】提出的唯一的一个问题——
“艾耶儿大人，对于您而言，世间万物…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子民…艾斯克先生，是生活在这片世界的子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是我…必须要守护的存在。”
如此这般答复了自己的问题之后，青色的少女就跟在金发国王的身后离开了庭院。
——“是我…必须要守护的存在吗？”
艾斯克望向漆黑的夜空，在那漫天星辉之下…是整片天空、整片苍穹。
“…真是自大的想法呢…艾耶儿大人，不…【青空的魔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