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战争、所谓的争斗、所谓的胜负;
关键点,无外乎于——天时、地利、人和。
寻常人等,若能占得其中之一,则可——与之一战;
若占得其中之二,则可——以小博大;
若站得其中之三,则可——大获全胜。
但,凡事都有界限,哪怕不知天时、不占地利,只要自己的实力足够、自己的经验足够、自己与敌人的差距足够,依旧能无视逆境、以碾压之势站立于大地之上。
而此刻,深居林海之中的他所面对的敌人,便是如此这般的存在。
精铁的长剑缠绕着土黄的魔力,褴褛的衣襟下露出坚实的肉体;
与体格毫不相配的,是他那利落的斩击、与相貌毫不相配的,是他那优秀的剑技。
胆大心细、攻势如虹;
在这种密度的刃网之下,他确实,难以为继。
手中质量本就不佳的猎刀…豁口频现;
皮袄下本就不算壮硕的肉体…悲鸣不断;
与他是否愿意无关,他的躯体确确实实在一次次的应对中后退疲软。
依靠长年累月积攒的经验,他得以分出些许精力,瞥向密林深处。
在那浓密的灌木之中,隐藏着些许不显眼的绳线。
那是他在此地经营许久后所积攒下来的东西——是他以弱胜强、破敌制胜的“法宝”。
于是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转神情,向前踏步;
仿佛舍弃的痛觉与生欲,要以伤换伤,要生啖血肉!
“哟哟哟…兔子急了,开始咬人了?”
然而,对于眼前的敌人而言,这似乎只是——弱小者的挣扎。
高个子适时后撤,便轻松躲开了袭来的刀光;右脚上踢,便轻松弹开了他潜藏在衣襟中的匕首;反手一拳,便轻松将他的架势打断。
于是乎,高个子的战士再一次聚集了魔力,化作了潮汐。
恐怖的威势伴随着惊雷的吼声而去——
“【序列四…壮如石流!】”
那是快如闪电的一击,那是重如山岳的一劈,那是宛若惊雷的一打。
那是…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匹敌的…伟力。
沉烟袅袅,微风徐徐。
感受着剑柄反馈的触感,高个子啧了一声。
“…序列四的攻击…都没办法突破…吗?”
收剑后撤,高个子瞬间释放出大量魔力,将周围的烟尘吹散。
露出其下半米的深坑,露出远处……半跪于地的男子。
黑色的短发沾染了灰层,手中的猎刀从中折断,修长的手臂外露血渍;当然,还有包裹在瘦弱的肢体外的、那股奇妙的清辉。
“又是那一缕青色的魔力吗?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从哪里获得的这股力量,不过…若真以为凭借这种东西就能战胜我的话…那还是别做梦了。”
没有回话,他只是用锐利的眸子盯着同样锐利的敌人。
褴褛者迈出步伐,向前靠近。
每一个落下的脚步音,似乎都代表着死亡的钟声向前推进…
“我也差不多明白了…你那股防御的力量只会为你阻挡致命伤,而且…存在着某种极限。那股青色的光芒…比起刚刚已经暗淡了许多。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想必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吧…”
褴褛者停在距离他十步左右的距离,用剑尖指着他。
“不过…若是一个不小心失手把你杀了也不太好。毕竟…我还得问问你…与那个‘无能公爵’到底有什么关系。所以…若是感觉那股青光撑不住了,就吱个声,我好收力。”
言罢,褴褛者便向前踏步,飞奔而出;
以必胜的姿态、以必胜的信念、以必胜的力量!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抓住这仅有的一刻…这仅有的胜机。
于是,他切断了身旁灌木中的绳索,让早已备好的陷阱疾驰而上。
那是沾染了紫色汁液的竹刺,那是装满了鳞粉辉尘的布袋,那是沾染着油脂与蜜蜡的火种…
于是乎…瞬息之间,毒气蔓延、火光冲天。
用沾染了清水的布匹捂住口鼻,用魔力缠绕的双眼注视着雾霭的其中。
这些威力不凡的超凡材料扰乱了自然的魔力,让即便是身为【侦察系职业者】的他此刻…也只能依靠自己的眼力。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双眼没有差距到一丝不自然的变化,双耳未察觉到一分不自然的声音。
这时…他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解决掉…了吗?欸…这次,浪费的材料…有点多,又得…花上一个月…收集了。”
紫色的雾气缠绕上了树干,于是树木便枝黄叶落;
耀眼的火光点燃了灌木,于是草木便身不由己。
虽然损坏森林并非他的本意,但除此之外…他也暂时想不到其他方法能够退敌;
当然,作为生活于林海之人,他自然不会对此等惨状放置不理…
但…即便是他…也不具备穿行毒雾的能力,要做处理…也只能等毒雾消散后…再作打算了…
如此设想的他依靠在树干上,打算坐下来休息片刻。
就在此时,他的身前袭来了突兀的风声,他的脑海中敲响了危机的警铃。
下意识的侧开了身子,他便感受到一股巨力撞向左肩。
原本帮助他化解危机的青光…这次…只持续了片刻,便归于沉寂。
这便使得,那柄被扔出的长剑得以贯穿他的肩膀,痛击他的神经。
“…呜…”
强忍住疼痛,从树干上挣脱了下来…他望向了长剑袭来的方向。
在那里,高个子的战士…肢体肿胀、血肉模糊、身着片缕、不具人形…
但…那依旧磅礴的外放魔力与缓缓靠近的步伐告诉他…这人还活着…还具备着危及自己性命的能力。
“好疼啊…好痛啊!!你这混蛋!!干得好啊!!我改变主意了!去tmd任务,我要逮住你,一刀挑断脚筋、一刀挑断手筋…然后满满的…剜死你。”
宛若从地狱归还的修罗一般…此刻的男子眼里只有愤怒、语中只有仇恨。
但…他反倒因此冷静了下来。
用碎布缠绕住肩膀的伤口,他暗自思索…
虽然看上去还颇有活力,但…这副惨状也说明了…他活不过今天。
接下来只要带着他在林海中绕圈子…就能慢慢耗死他。
作为侦查系的职业者,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能力。
但…他不能这样做。
他撇了一眼男子的身后,毒雾一时半会儿还消散不了,火势反倒随之慢慢增大。
倘若自己选择兜圈子…势必没有足够的时间处理此地的火种。
随着火势的进一步蔓延…
其一…是有可能超出自己的处理能力,转变为危及到大半森林的无妄之灾;
至于其二…此地的异变很有可能会吸引到他人的注意…把其余无关之人吸引过来…
而不管来者是谁…有何意图,只要“人”,只要发现了湖泊…只要发现了小屋…对于他而言就是最差的结果。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
“就地…格杀。”
而想要保证一击必杀…就不得不…展现出全部的力量。
他拔出箭矢,攒掌成拳;
吸气入肺,目空无物。
于是…仿佛配合他的进攻一般,骤起的火光遮住了敌人的视线…
于是乎…他便晃动了身子,化作漆黑的影子…虚幻的光线…
“这是…”
这是漫游于阴影的技术,这是不应存在于超凡序列之中的技术…
所以…在高个子反应过来之时…
他的脖颈早已被沾染了魔力的箭矢洞穿…
他张开口腔,吐出鲜血…
却只能吐出气息微弱的两个字、只能吐出尚未说完的两个字——
“…什么?”
————
————
森火难救,但…好在此地距离湖泊也就不到百步的距离;好在…生活于此处的其余生灵也不想自己的家园付之一炬。
将最后一丝火苗用湖水扑灭,他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瘫坐在地上喘气。
而另一旁身高五米、帮助他开辟防火带的巨熊,则靠了过来…索取着劳动的报酬。
“啊…我知道了,这些给你。”
取出早就备好的布袋,摊开在地上。
里面装着的…是那些刺蜂带来的块儿状蜂蜜。
巨熊将蜂蜜吞入附中…便闲庭碎布的离开了湖泊。
当然…能够如此顺利的在夜晚到来之前扑灭火情,还离不开两者的帮助——
一个是突然转变的风向,让火扑向了湖水的方向…
一个是突然下起的小雨,让火势不再蔓延…
那是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神奇的巧合。
在此地生活久了…他总感觉,在面对这些危机整个森林的灾祸之时…所有的生命、环境都仿佛化作了一个整体…共同面对、共同对敌,这种感觉就好似——
“…整个森林的背后…有一位不知名的存在一般…就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手在调度的一切…一般。”
愣了半秒钟,后知后觉的他立刻转身,单手扔出箭矢…
因为…刚刚吐露出这副话语的人…并非自己,而是他人;
因为…直到他发出声音为止,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的存在…
“…嗯?优秀的反射神经…不愧是你…是【被魔女眷顾之人】。”
倘若之前的话语只是让他感到惊诧,那…之后的话语便让他感到了惊恐…
毕竟…他提到了一个词语…一个绝不应该、绝不允许出现在这里的词语。
“谁!!”
作为时隔多年的、第一次与外人的沟通,他的嗓音显得很是嘶哑、很是嘈杂…
不仅是声带不堪重负,就连他的身躯都因长时间的战斗产生疲态…那只被扔出的、歪歪斜斜的箭矢…就是最好的作证…
“…是我…不过,这样说你也不知道吧。稍等一下,想把‘这个’安的准…还是需要点技巧的。”
如此说着,从灌木背后现出身形的人,是他认识的人…或者说…是他知道的人。
“…那个…冒险者?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错,此刻双手按着脑袋,将头生拼在脖子上的人…正是不久之前死于两位褴褛者手下的…年纪轻轻、经验丰富的领路人。
“没错…没错…是我。”
一边笑着,冒险者一边松开了双手,结果…尚未拼接好的头颅就这样顺着切口的方向…滑落于地。
“欸…看样子,如果不是全力驱动【技能】,就没办法做到【尸体缝合】…我的技艺还是…需要磨砺啊…”
落在草地上的头颅依旧笑着…依旧说着…
这副场面实在是…过于诡异了些、过于惊悚了些。
咬破舌尖,强忍恐惧,他质问着眼前之人。
“…【技能】?【尸体…缝合】?…什么…意思?
“嗯?你不知道吗?明明刚才…你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也用了类似的技艺?嘛…算了,习得【技能】之人越多,对我等的计划越有利,说与你听也不是不可以…这个世界建立【超凡规则】之上…但延续到如今…即便是再完善的【规则】也免不了…出现些许【漏洞】。而【技能】的存在…便是【漏洞】的表现形式之一。所谓的【技能】…便是指的一般人能通过修行…获得【世界之外】的力量。嘛…简而言之…这是只有天资卓越之人才有机会触及到的…【外道之力】。”
完全听不懂眼前这人在说些什么,但还是能从中听出些许关键的信息——
“…你…刚刚也在场?”
兴许是自己的提问太过偏颇了…他看见,眼前之人愣了一会儿…笑容的幅度又大了些…
那种感觉,仿佛…现在这人才真正露出了笑意一般。
“…你在意的地方是那里吗?…不过也是,毕竟是【另一种层次】的问题…这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毫无意义…归根究底…你原本也只不过是无知的羔羊而已…不错!我确实在一旁参观了你的整场战斗。诱敌深入、佯装示弱、提前布局、不择手段…实在是很精彩的战斗…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他看了一眼微动的密林…
虽然并不打算将自己的信息轻易给出…
但为了达成“战略目的”…这里还是需要再拖延一下时间。
而…不善交流的他…所能采取的唯一的、可以用于拖延时间的手段…只有顺着这位“冒险者”的话往下说——
“…艾斯克,艾斯克·奈因。”
“艾斯克…奈因?…奈因?【奈因集落】的奈因?”
不知为何,冒险者的兴致高了几分。
“…不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就是你啊…被【青空】所眷顾之人,干涉【命运】的乱流。这还真是…了不得的巧合呢。”
依旧听不懂他在说啥,林间之人——艾斯克·奈因叹了口气。
虽然经过了交流,如今他已经不再那么恐惧。
但,哪怕是用上全部的陷阱、用上全部的布置,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战胜他。
说实话,单单是站在这人的面前,他都感觉自己似乎在窥视着,某种诡谲的【外道之物】一般。
但,自己还不能退缩,还需要再拖一会儿、拖一小会儿。
“你呢?”
“我?”
“对…你的名字…又是什么?”
“这还真是失礼了…也是…自报名号才符合礼节…”
冒险者摆了一个奇怪而得体的姿势,如此回复道——
“我的名字早已忘记…现在留下的只有一个代号,大家都称呼我为【关雎】——代表【异界】之人。”
……
【新历73年夏
艾斯克·奈因…在晚年的自述中,记载了自己人生的三次重大变革…
这三次变革对应了三位不同的人物…
按照他自己的话说——
第一次…遇见【青空女神】…使他知晓了…何为【善】;
第三次…遇见【崇义公】…使他知晓了…何为【义】;
而…第二次…遇见【不存在于此世之人】…让他知晓了…何为【恶】…何为存粹的、毫无妥协、毫无保留的【恶意】。
虽然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有夸张的嫌疑…
但也不难从中发现一点…连不择手段、做事狠毒的【诡将军】都无法忍受那些【异界来客】的所作所为…都觉得只有他们…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恶人】…
所以…我想…大概这群人,才是真正的…我等之敌、人类之敌、生灵之敌、世界之敌吧…
——黑斯特瑞·洛克西亚《敌在何处》(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