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学者，得知于书、师、象、时；所谓习者，贯通于言、行、人、事，二者合一，冠为“学习”。
而…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单就学习这一事而言，清爽明媚的早晨永远是天赐的良师、天赐的良时。
草草对付完早饭，他便坐到了窗边，翻开了手册，一字一句的琢磨了起来。
专注于某件事时，时间往往过得很快。
当他再抬起头时，日居当中，腹中空空。
合上书本，揉搓双眼，才惊觉一日已经过半、早晨已经褪去。
沉闷的敲门声从屋外传来，他的身体下意识绷紧，却又瞬间放缓…暗自苦笑。
明明已经过了一周…却还是不能习惯于他人的“侵扰”。
打开房门，他点了点头…小屋内便多出了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性…一位倾囊相授的“良师”。
男性来到窗前，翻阅着他的习本，挑了挑眉头，流露出几分赞同。
“不错…看样子您已经掌握了基本用字。如此一来…在行文阅读上我就没有太多能够教您的东西了，接下来…就依靠您自己的积累了。”
“…嗯。”
望着中年男性的背影，他有些欲言又止。
待男性翻阅完毕，转过头来，看到他这副神情才笑着开口道。
“…若有事，直说便是。用不着藏着掖着，毕竟…我还是顶着一个‘老师’的头衔。”
许是知晓瞒不住擅长察言观色的男性，他叹了口气，缓缓吐露。
“…关于…你，您送来的那些书…艾维斯公。识得常用字后…我就抽空翻阅了一下。其中涉及到历史、文化、礼仪、超凡序列、地理、天文、军事、政治…等多个方面的内容，涵盖了从生活到争斗的种种…这样真的好吗？”
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中义一般，“公爵大人”——艾维斯·斯莱特笑着摇了摇头。
“嗯？这有什么不好的吗？既然是要报答救命之恩，自然也要献上与生命同等重要东西。这些书本虽然算不上名家大作、学术经典。但还是囊括了如今我们所知的方方面面，若是您能顺利掌握其中的精髓，今后…哪怕对外宣称自己是某个大贵族的继承人…也不会有多少人怀疑您的能力。还是说…艾斯克先生觉得这些还不足够吗？”
望着明知故问的艾维斯，他第一次感觉有些胃疼——
所谓的贵族，难道都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艾维斯公，恰恰相反…我只是再一次深刻得认识到…这些书籍的珍贵性。我想问的是…将它们，将如此充沛的知识‘葬送’于这林海之间、葬送在我这样的人手上…真的好吗？”
“‘葬送’于林海？虽然我并不如此觉得…但，若这是艾斯克先生您最终的想法，那也无妨。但…至于‘您这样的人’？艾斯克先生，这点我可难以苟同…您对自己的评价太低了。倒不如说…这些书本只有送到您这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我相信您…艾斯克先生。”
望着艾维斯笃信的目光，他流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
“相信我？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救了您一命？那…您的信任还真是廉价啊。”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并不只是如此…艾斯克先生，我还有其他的…更加重要的理由。”
“嗯？比如？”
望着略显轻佻的艾斯克，艾维斯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也罢，这也算得上是教学的一环。大致上…除了报答恩情之外，我信任您能力的理由有三个。”
“第一，能够从两位【中阶职业者】手上就下濒死的我，艾斯克先生的‘战力’…毋庸置疑。”
“第二，能够在魔兽丛生的诺曼大森林中长居久安，艾斯克先生的‘手段’…毋庸置疑。”
“第三，能够明白书籍与知识的重要性，艾斯克先生的‘眼界’…毋庸置疑。”
“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就能有如此之多珍贵、优秀的品质…恕我直言，我只在某位尊贵的大人身上曾见识过能与您相提并论的才能。不…就‘某些方面’而言，您甚至更胜一筹。”
许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逻辑清晰的辩词，艾斯克顿了一会儿…迟疑着开口。
“…原来如此吗？没想到…在‘看来’我是这样的人吗？但…‘眼界’？要是这样说…若我当时拒绝了书本…转而要求金银珠宝…”
“那，为了报答恩情，我依旧会满足您的愿望，只是…教育拉拢之事，便无从谈起了。毕竟…无论如何优秀，若是固步自封，早晚有一天…会被世界所淘汰、会被【变革】所淘汰。”
艾斯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所谓的“贵族”…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究竟代表着什么。
那是原本居于乡土之间的他…所绝对无法察觉到的“知性”光辉。
回味着艾维斯的话语，他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等等，‘拉拢’？”
后知后觉的艾斯克抬起脑袋，才发现公爵脸上一瞬间闪过的尴尬之色。
“…暴露了？不过您刚刚可是点了头，作为一个男子汉，可不能出尔反尔哦？”
沐浴在冷漠如寒霜的目光下，原本打算蒙混过关的艾维斯，才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讪讪的摆了摆手。
“…抱歉，开个玩笑。不…也不能算是完全开玩笑。至少…拉拢之意是真的。毕竟…这才是我来此的真正目的…之一。”
“…我倒更想当个玩笑话听听，都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您还有这个念头？我都开始好奇了…我这个疏远人群只会捕猎、设陷的人…究竟能帮到您什么，究竟对您有何种价值？”
不骄不躁，不偏不倚。
面对艾斯克的提问，这位公爵只是背手而立…笑容渊远。
“全部…艾斯克先生，您能帮到我的事情…堪称所有、堪称全部。无论是优秀的战力、丰富的手段…还是开拓的眼界，您所具有的全部品质都与我接下来要进行的【伟业】密切相关。我记得…之前您救活我时曾说过——我能活下来是个了不得的奇迹。但…在我看来，能够在这种地方遇见您这样的人，才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奇迹——天赐的奇迹。”
兴许只是言语尚且无法传达艾维斯内心的激昂，背负的手臂不知何时也抬了起来，不停晃动。
然而，旁观之人，却并未如此简单就背调动出情绪…艾斯克只是冷眼注视、冷眼旁观。
“…【伟业】？那是什么？”
“…那是一场伟大的【革命】，是一场巨大的【变革】。只是…其中的详细不便述说。”
“怀疑我？”
“自然不是，只是…对于尚未亲身体验到其中辛酸的您而言，暂时还不能切实体会到其中的真意。若是…您决心跟随于我们、跟随于时代的洪流，届时…我在将所有的一切说与您听、所有的一切托付于你吧。没关系的…我相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而且不再遥远。”
“…真是自负啊。”
“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在狭小的屋子里，两道目光相互交错。
一道是信誓旦旦，一道是质疑不断。
仿佛在确认着彼此的意志一般，两人的目光…悠远又长久、争执而又柔和。
随后，打破沉寂的…是艾斯克腹中响起的“咕咕”声。
“…”
“…”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了在自己肚子响了之后，艾维斯的眉毛跳了一下，嘴角噗了一下…
“…我准备生火做饭，艾维斯公您呢？”
“做饭？不用！咳…咳…谢谢您的好意，但是…不用了，在营地里我已经提前吃过了。”
“是吗？虽然屋子小，但…一顿饭还是有你吃的，不要客气。”
“并非有意谦让…只是接下来我还有急事，不能多逗留…”
“…不能多逗留？急事？”
艾维斯点了点头，强行化解尴尬，转而望向窗外的天空。
“嗯，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查清一些东西，一些埋藏在奈因集落、埋藏在历史真相之下的东西。这对于我们的【伟业】来说至关重要，所以…不能拖沓。当然…答应您的教育也不会因此中断，今后我尽量每周抽空来一次…有什么问题就届时一起探讨。”
“是吗？本就是因为您的‘施舍’我才有接触到知识的机会…我断不会阻挠您的决定。只是…”
艾斯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是位高权重的贵族，事务繁忙也是正常…不过如此一来…
“只是…如此一来，艾维斯公您就没办法见识到我新创的菜式了。”
“新…菜式？敢问…里面有什么？”
“口感筋道的野猪皮、肉质鲜嫩的河鱼、长于古木的鲜菇…等等。”
“听起来…还挺正…”
“哦…还有，之前从不知名的冒险者那儿弄到的，粉状调味料…只要半碗就能把汤汁浓缩成糊状，只是里面的腥味还办法很好的掩盖，我还在想办法。”
“…额，加了那玩意儿…还有腥味吗？那…是不是有点…”
不知道为何，此刻的艾维斯似乎笑得有些困难，像是硬扯出的笑脸一般。
“没关系，下次应该就能改善完成吧…艾维斯公下次来的话…务必请尝试一下。”
“啊？啊！啊…好的，好的！没问题…没问题，下次一定、下次一定。那个…事态紧急，不便多滞留，我就先走了。”
望着急匆匆离开房门的艾维斯，他露出难得的笑意…跟了上去。
“我送送你…艾维斯公。”
……
送别的小道算不上长，百余步的距离…转眼便接近了尾声。
侧目望着中年男性的身影，艾斯克才想起来桌子上那本——艾维斯亲手编撰的“词典”。
“艾维斯公…选择优先教导我行文认字、选择在教导了我词句之后才离开，如此的决定…难不成艾维斯公您早就知道…我不认识多少字吗？”
有些惊讶的转过头，艾维斯再度打量着尚显年轻的少年…迟疑了片刻，才叹气唉声。
“这样说…也没错。毕竟如今的王国…连斯莱特城的住民都认识不了多少字…更遑论一个生活在偏远村庄的其他人呢？不过，之所以如此确信…也确实是因为我还有其他的理由。”
“其他的理由？”
“来之前我特意看了一下…那座刻在奈因集落边缘的墓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这样写的：‘奈因村众人之幕——艾斯克·奈因’…我想艾斯克先生，刻下墓碑之时应当是还不知道…‘墓’这个字的写法吧。”
“嗯？嗯！？嗯！！？难不成…我写错了？”
有些不可置信的挠了挠脸颊，艾斯克的耳朵红得发烫。
“呵呵…这点，还是等您有空了…亲自去看看吧。艾斯克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