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部分的伤痛而言,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自愈力能帮助生物修复大部分的损伤,剩下那些无力回天的“顽疾”也会在时间的调节下,变成人们能够忍受的“常态”。
换言之,时间…是伤痛的克星,时间…是永恒的解脱。
但…
对于有限之物…对于寿命有限、时间有限的生物而言…
往往等不到,这万能的时间充分发挥其效用、治愈一切的那一刻。
这里是洛克西亚平原西北处的、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城镇——希尔芬城。
对于这样一座既没有奇伟瑰丽的自然景观、也没有浓厚富裕的人文气息、更没有立足于世的强大经济的城市来说。之所以还能被偶尔来此的行商、旅客所铭记,也就只有它能为迷失道路之人提供些许的庇护这一点仅存的“优势”而已。
当然,即便是这样的地方,即便是这样“巧妙”躲过了斯莱特领最重要的经济动脉——“温敏特、斯莱特商道”的“不幸之地”,在可预知的范围内看不见未来与希望的地方…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对于生活在这儿的人们而言,却也依旧算得上充满着“生机”与“温情”二字——
两米宽的河流从石块儿与泥土间蜿蜒而过,鲜活鱼虾的甘甜养育着此地的人民。
时近黄昏,老人们杵着拐杖,呆坐在柳树茵下,用朦胧的睡眼打量着远处——
在那边,河道的两侧遍布着低矮的木与石制的阁楼,两两紧密、两两密切,洗完衣物的妇人能直接将将湿哒哒的布匹搭在窗外的树枝上;隔壁的邻居开窗的动作小心翼翼,以免打落对家晾晒的枝桠。
也许,对于世代生活于此的人们而言,“希尔芬”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母亲、家园与美好吧。
正因如此,正因人们如此拥护、爱戴着这片土地,作为整座小镇中唯一的“宗教建筑”,【帝国教会】的“小小”分部教堂才会聚集着如此之多的人群、如此之多的信仰。
当然,在今天这个特殊的、万人空巷的时节,人们聚集于此…并非只是因为这一个常态化的理由。
毫无疑问,此刻异乡人打扮、灰头土脸、矗立于前厅中央、被众多目光包围下的黑发男子,正是人们聚集于此的另一个理由。
“…艾斯克先生是说,身为冒险者的你在前往斯莱特城的路上,正巧遇见了那位非亲非故的女性,然后出于好心…把她带到了我们…【教会】这里是吗?”
即便是在人群篡夺的大厅中,这句话语的声响也分外清晰。
而吐露出这句话语的中年男性,此刻正在那副和蔼的面容上夹杂着疏远的戒备,用隐藏在白色长袍下的锐利视线打量着男子袖口的银色铭牌。
沐浴在棕色的视线下,艾斯克捏了捏发麻的大腿,灰蒙蒙的面孔上流露出三两分的苦笑。
“正是如此…索拉卡主教大人。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样,作为冒险者…我本有要事在身,不应该在此久留。只是…在赶路时看到那位小姐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才将她带了过来。我知道…如今的情况无法证明我是由与她的伤势有关。但…我还是认为,既然她还有一口气,那就应该尽力抢救。这样做…至少能让我心里不至于过于愧疚。”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同情心的…艾斯克先生。”
“班门弄斧…不敢当。”
许是看不惯男子低眉垂眼的姿态,又或是不认同男子故作姿态的回答,索拉卡冷哼了一声,嘴边垂下的灰白胡子都蹦起来了几分。
“看阁下的打扮,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从西边儿(温敏特堡)来的吧?”
“索拉卡大人明鉴。”
“哼…文质彬彬的,看着就烦…从温敏特堡到斯莱特城,走‘温、斯商道’是最为安全、迅捷的。这一点,哪怕是远道而来的外乡人,也能在卫兵那儿随便问到。而阁下却舍近求远,绕了一个大圈子,到我们希尔芬城来…现在又‘恰好’遇上了遭人袭击的女性……把这当作巧合,不觉得有点侮辱人了吗?艾斯克先生?”
“…”
伴随着犀利的话语,靠上前来的是索拉卡高大的身躯,两鬓花白的容貌不怒自威、棕色的眼瞳中明亮如炬,隐隐浮现的淡黄色魔力更是让这位【序列二】的超凡威势一览无遗。
就连在场的其他人…那些小镇的居民们、这些毫无魔力的【平凡人】似乎都察觉到了这股无言的威势、无声的魄力。停下了窃窃私语,睁大了囧囧瞳目。
“古语有云…‘勿谓言之不预也’,我话先说明…艾斯克先生。洛丝丫头是个好姑娘,她以前偷跑出来时,总会来我们这儿帮忙、和孤独的老人谈天,为患病的伤者服务。她是一个热情、善良的人…若是让我查清楚了究竟是谁做的这些事…那…那人就准备好迎接【教会】的怒火吧。”
“…”
像是最后通牒一般,索拉卡止住了声响,魔力的威势与庄重的气势盖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而此刻的他,“无辜”的艾斯克所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直视那一缕棕色的意志。
两人的目光相互碰撞、试探、拷问…
似乎要在彼此的瞳斑中看出对方的内心一般…
直到温润的修女挑开偏室的幕布,走到了索拉卡的身旁低语了两三句后…这位不怒自威的主教才移开了视线,点了点头、叹了叹气。
“……伤口的清理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治疗就需要用到超凡的力量。走吧…虽然你的嫌疑尚未洗清,但…毕竟是你把她带到这里来的…给了她活下来的机会。你有资格…也有义务目睹整个治疗的过程。”
于是乎,黑发的少年便跟在并不期望着回答的主教身后,走向了幕布之后的房间。
只是…此刻,他的所念所想似乎与主教的设想有着些许偏差。
——原来,这位少女的名字…是叫洛丝啊…
……
掀开门帘,首先看到的便是闪烁着微光的烛火。
对于许多魔导装置尚未普及的乡镇而言,火焰…仍然是他们最重要的光照来源。
其次看到的,是洁白的床榻边摆放着的装满血污的木盆,而少女那条伤痕磊磊的手臂就悬在热水的上方。
而…床榻之上的人,便是那位几近死亡的少女。
因为背后的伤势过重,此刻的少女是趴在床榻上的,侧过头的半张脸正好对着门口的方向,对着来者的方向。
但…这为数不多的、忽明忽暗的光芒并没有办法照亮少女的面颊,只能让艾斯克依稀的辨认出…这位少女有着一头褐色的短发。
房间里除了新进来的二人外,还有几位年轻的修女…正面带担忧的看着踏上的少女。
毕竟…那些被清洗过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了空气中,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让…本就以“治病救人”为信仰的修女们不自觉的心生怜悯。
索拉卡将手轻抚在少女的发间,淡黄色的光芒便搭建了协调生命力的“桥梁”。
“【序列二:暖光】。”
黄色的魔力粒子在少女的伤口处停留了两三分钟,像是与猩红的血肉作了交换、又像是被贪婪的细胞碎吸收,只是,这个过程看上去…并不显眼。
察觉到索拉卡收回了魔力,吐出浊气,艾斯克略微皱起了眉头。
看他那样子…治疗过程应该是结束了,但…即便动用上超凡的力量,艾斯克也看不出那些伤及骨髓的伤痕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至少…鲜血还是刺眼、伤痕还是深刻。
“治疗…完成了吗?”
听到艾斯克迟疑的话语,索拉卡转过头来,叹了口气…用疲惫的语气解释道。
“…我知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能够让濒死之人一瞬间恢复如初的…恐怕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吧。只是…很可惜,【神明】并不会在意我等的死活。【治愈系】的超凡能力凭借的是【魔力】的【生命特性】,换言之…是借用体内的生机与自愈力帮助伤者、病者、患者恢复。需要的…是漫长时间的沉淀、和细致入微的调整。若是艾斯克先生不满意的话,大可试着自己去找找,看能不能让那些【神明】展露些许的慈悲…”
察觉到心中的神态浮于脸上,被呛得有些尴尬的艾斯克只好无言的点了点头。
“姑且提醒你一下,洛丝小姐最起码还要半个月才能完全脱离生命危险,若是您不想与【教会】为敌的话,这段时间…还请您不要到处乱跑。”
额头的汗水被黄色的魔力拭干,棕色的瞳孔如山岳般笼罩。
“……”
“教堂后院有个小屋,艾斯克先生就暂时在那儿委屈一下吧,这里毕竟是修女们的寝室,您不便久留,请自便。”
说罢,索拉卡就转头离开了偏室,没留下半分好意。
注视着他的背影,以及众位修女们的苦笑神色,艾斯克叹了口气…
在打算转头离开这里的瞬间,他的余光在此瞥到了某样东西,他犹豫了片刻…
随后走到床边,将那支依然垂着的臂膀搁到了床榻上…
再然后,少女纤细的手指就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扣住了他的手腕…软嫩的指甲一度刺破了肌肤,流露出三两道嫣红的丝线。
随后…便是修女们恍然大悟般笑着离开…
便是黑发的青年在众人的误解下,陪伴了少女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