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神吗?”
灼热的火光映着女孩儿烧焦的脸颊,那张曾被无数男人追捧的面容如今变得狰狞又可悲。
她艰难的睁开青肿的眼眸,视线模糊不清,能看到的仅仅是一片泥泞的红色,以及一道好似人型的银白光芒。
“你是,神吗?”
嗓子干疼的厉害,灰烬与浓烟随时都在往她身体里钻,仅仅是这几个字都让她难受的紧。
“你,是,神,吗?”
呼吸变得十分困难,求生的本能驱使她朝着那抹银白爬去。
她不想死,就算死,她也不愿意在火海里死去,更不想自己会因为一个人渣死去。
她的生命没那么廉价,即便是死她也该有个合乎身份的死法。
首先,葬礼?
对,应该有个盛大的葬礼。
她会穿着最漂亮的裙子躺在造价高昂的棺椁中,入殓师会把她打扮的和生前别无二致。
女孩儿都是爱美的,何况她还是个歌剧演员。
所谓葬礼,意味人生的落幕,而芭蕾舞者的落幕应当是以一副端庄优雅的姿态。
她的身边铺满了她喜爱的鲜花,亲朋好友会穿着黑色衣裳围簇着她,会在为她哀悼时献上一朵刚摘下不久的白雏菊。
曾经追求过自己的男孩儿们会感到惋惜,惋惜自己未曾拥有过她一时片刻。
那些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们会感到轻松,轻松自己少了位强有力的竞争者。
连绵的雨幕给天空铺上一层厚重的铅灰色,神父站在墓前念着长而沉重的悼词,不远的树梢上鸦鸟啼鸣,难言的悲伤似水般氤氲开来。
哀悼者沉默,雨水浸润了他们衣服,整片空间显得格外压抑厚重。
他们或许各有心思,但只要此刻把心中升起的悲伤献给唯一长眠者就好。
这样就好。
她会在暮雨下,在所有人的悲伤中,在神职者奏响魂归高天之歌时,安然迎来自己的落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一条即将被炽烈火焰吞噬的可怜的流浪狗。
“救,救我!”
她艰难的发着声,双腿受伤没了力气,她就用两只手匍匐着前进。粗劣的地板满是沙石瓦砾,每向那道白光靠近一点儿,她的身上都会多出许多细密的血痕。
疼吗?
疼,很疼,可是在疼也抵不过像这样死去的恐惧。
她像一只逐火的飞蛾,朝着那一点儿光亮奋不顾身的扑去。
她甚至不清楚那道光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
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支持合乎理性的判断,只能希望自己运气好点儿,眼前这团白光并非子虚乌有。
终于她爬到了白光前,伸手想要触碰。那白光似乎感受到她的意愿,变得矮了些,就像是有人蹲下了般。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冽淡漠的声音。
“你要死了。”
那声音平静的说道。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干净的声音,像是寂清月色下贝加尔湖的澄清湖面。
明明只是平铺直述,却如同歌唱般悦耳动听。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脑袋不是那么昏沉了,身上的痛感似乎也不翼而飞。
“你,你是,神吗?”
没来由的,她问道。
那团光里泄出一声轻笑,旋即外层的光晕向内收敛,很快勾勒出一个青壮男人的身形。
“根据你的选择,我可以是。”
“这样吗?那,那既然,你可以,是神的话,能救救,我吗?”她磕磕绊绊的说着,虽然感觉上疼觉好像没了,但造成的损失依旧存在。
“可以。”光影点了下头,可还没等到她再次出声,祂又说道,“不过,你能付出什么代价呢?”
“代,价?”
“嗯,代价。”光影重复了声,打了个响指,一个天平出现在她的眼前。
“要想获得什么,就必须得付出与之相对的代价,这是交易的原则。”
“我,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能付出什么代价。金钱、权力、还是她这副躯体……有什么是能和生命对等的价码,她想不出来。
时间在流失,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死亡投下的巨大阴影,她不想就这么被黑暗吞噬。
“我,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是您想要的。”
听到这个回答光影愣了愣,像是在琢磨着什么,不一会儿她的耳边响起笑声。
“你是个歌剧演员,既然如此,我需要你为我献上一出好戏。”
“只是,这样吗?”
如果这是可以延续她生命的代价,那可就显得太过廉价了。
“要不您换一个吧。”
光影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把所剩不多的力气花到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话上。我不是什么善良的家伙,在我这儿愿望与代价是绝对对等的。”
“所以,你愿意做这笔交易吗?”
“愿意。”她竭力说道。
光影缓缓抬起手,全身的光芒化作千丝万缕不断聚集与掌中,而后又变成了零碎的雪花飘然落下。
随着雪花落在身上消融,灼伤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开始修复,身子骨也愈发变得有了力气。
大脑恢复清明了,痛感袭来,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涌动着如潮流般奔腾的生命力,死亡拉起的闸口被朔雪消融形成的激流冲破,此刻宛若新生。
她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目光所及之处如白玉般无暇。她惊喜又激动的抚摸着自己的脸,丑陋粗糙的疤痕变得平滑柔嫩。
“我,我真的好了。”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她多害怕这只是自己临死前一场虚幻的梦。
但身边摇曳的烈火和那灼热的气息告诉她,这不是。
“你不走吗?”
“什么?”她反应过来,刚刚太关注自身,忘了把自己从鬼门关拿回来的神明大人。
她坐起身抬头看向那团光影……唉,怎么变成人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和蹭亮的皮鞋,打扮的干净利落像是个职场精英。
这是,神?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想象中的神应该是穿着古希腊的简单长袍,有着一头闪耀的金色卷发,赤脚踏着虚空,浑身上下散发着神性的光辉。
话虽如此,她倒也没有感到失望。虽说穿着现代,但那张脸无疑是“神明”的脸,美的不像话,不真实。
“你愣在这儿干什么?”神明大人开口,“难道是打算再死一次吗?”
听到这话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虽然恢复了生命,但尚未脱离险境。
火焰还在喧腾肆掠,这儿不一会儿就会沦为一片焦土,没时间欣赏神明大人的盛世美颜了,得赶紧出去才行。
打定主意后,她开始了行动。
学校里有教过火灾事故紧急处理办法,首先低身前行,然后得找到一块儿湿毛巾。
可这房子她并不熟悉,没办法去厨房搞到湿毛巾。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忍着冲出去的时候,神明大人丢给了条需要的湿毛巾。
她看着这条湿毛巾沉默了会儿:“神明大人,这是?”
“你就当是售后服务。”
“既然这样,那您干脆灭了这火好了。”
“从售后服务角度来讲,这太贵了。”祂的嘴角微微勾起,“这种情况的火灾完全可以再杀死你一次,到那时你可以再和我做一笔交易。”
“……”
你其实不是神明,是恶魔吧?!
她内心吐槽了声,但手头上的动作丝毫不停。湿毛巾捂住口鼻后,她开始了逃亡。
也许是被神祝福过了吧,火势虽然吓人的紧,但好在有惊无险,她平平安安的跑出了这栋房子。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外边的空气,胸腔下那颗重新焕发活力的心脏发出强有力的跳动声。
她还活着,完好无损的活着!
在消化完这份激动的心情之后,她连忙找了附近一处公共电话报了119,之后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通知家里的女仆来接自己。
在此期间,她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着,和祂一起。
“谢谢您救了我。”她突然开口,语气庄重认真。
祂瞥了她一眼:“不用谢,这仅仅是一场交易而已。”
“话虽如此,要是没遇见您的话,我现在可不会像这样坐在路边吹着凉风。”她仰头眯着眼,感受着夜色的澄净与清寂,“我从来没觉得夜色如此美妙过。”
她刚死里逃生,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干净的地方,好看的裙子也变得褴褛不堪,自己这张引以为豪的脸也脏兮兮的……可就是这样,她才确切的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和色彩。
无数的感慨与话语想要涌出胸腔,可到了嗓子眼只汇成了一句话。
“活着真好。”
真的。
“我不理解你的心情。”祂抬眼看了眼月色,唇角微动,“不过确实,今晚的月色很不错。”
“是啊。”她也顺着感慨了声,但又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祂,“对了,关于您说的那个‘代价’?”
“有什么问题吗?”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行。”她灰头土脸的笑着,“一出好戏,作为我生命的代价它太廉价了。”
“你对自己很自信?”祂问道。
“当然。”她笑的犹如六月的朝阳般骄傲,“我可是天才歌剧演员。”
“是吗?”祂又瞥了她一眼,低头默笑了声,“我说过愿望和代价是绝对相等的,一出好戏,它的份量足够才会被我摆在天平的一端和你的生命相提并论。”
“好吧。”
祂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是神呢。
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想扯些别的话题。
可刚要开口就见祂的身形正化作点点光烬逐渐散于夜色中。
“要走了吗?”她问。
“我应你的执妄而来,既已实现,自然要走。”
“那我还能在见到你吗?”
“当然,毕竟您还欠我一出好戏不是吗?”
丢下这句话祂的身形彻底消融于夜色中,一切痕迹不复存在,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