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伊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怎么好,可能很糟,但又没有像之前那么糟。
身上附着的薄薄一层源质被那两个火球蒸干了不少,等到地上那只魔鬼已经连挣扎都停下,被确认彻底死亡之后,仅剩的那点黑色液体忙不迭地顺着他的皮肤向上回到了吊坠之中。他看了看那个透明的坠子,在魔鬼的尸体之上又飘起来那种气态的源质朝着其内注入,却还是比之前要少了不少,四分之一——不对,远达不到四分之一,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分下去。
除去源质的问题以外,他的身体,尤其是上半身,已经和半裸没什么太大区别了。安祖魔的魔法鞭子轻而易举地撕碎了左臂上的护甲,而即使最后他利用源质的包裹勉强躲过了两发火球的夹击,没有被护甲保护的地方——脖颈,脸颊等处的灼痛到现在还未消去,没有流血可能只是因为过高的温度使伤口立刻被烫焦了而已。
等到检查完自己的身体,发现这比之前在联邦莫名其妙地把肠子打出来的时候要乐观不少以后,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他可能不得不去关心的问题。
“....赛特勒?”
珀伊特沿着废墟的边缘漫步,想要从墙壁与房梁,破碎的家具之间找到红发术士。他觉得对方在被什么东西首次撞击的时候应该就会醒来,毕竟那时候晕过去也只是因为后脑被撞了一下而已,他之前遇到同样情况的时候就是这样......当然,施法者或许会比他还要孱弱一些,所以赛特勒是真的死了?
打断了胡思乱想的,是在轻声喊出对方名字之后,从废墟之中直直地窜出,抓向无星夜空的手臂。黑法袍的袖子破烂不堪,略显苍白的皮肤也因为不断地与地面和其他硬物摩擦有了细小的伤口,甚至食指的指甲都劈了开来。
就像什么滑稽剧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珀伊特看到这种情景居然莫名地想笑。他看着手下方的碎石与木块颤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什么东西从其中站起来,索性直接握住那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手将赛特勒拽了出来。
男人的手没有温度,给几分钟前才从火球中脱逃的他降了些温,却又让他以为现在想要出来的其实是一具刚刚转化完毕的不死生物。幸好爬出来的确实是一个活人——死人不可能有他现在这么狼狈。赛特勒的脸上只有一片恍惚之情,再更加细致地描述则是即将睡着又被一耳光抽醒的疲惫与迷茫,他看了看珀伊特,又看了看离他不远的魔鬼尸体,随即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如果只是拖着一个人回去的话,那他一向是无所谓的,可现在不是一个,是两个:还有那具魔鬼尸体,用来让别人相信他们是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炸了一栋房子。在短暂的思考之后,珀伊特走了几步,发现没有干净平稳的地方,索性就坐在了尸体上头等着其他人因为这里闹出的动静过来。
“他失败了,亦成功了。”
随后,突兀地,女人的声音自他的视觉死角处传来。
珀伊特猛地从尸体上跳起,再度握持好了手中的匕首,朝着那个方向看去。错不了,绝对错不了,刚刚那句话没有经过巧言护符的翻译,那就是联邦语,还是地道的图鲁姆克方言。
“而你....”眼前的女人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高挑,赤足走在碎石之上,身着一件装饰有飞鸟羽毛的白色亚麻长裙,如落雪般洁白的长发垂到了脚踝处,手里拿着根短烟杆,里面不断涌出有着黑阳蕨那致幻的烟气,一双与耳上那对蓝绿色宝石吊坠同色的眼睛此时正带着笑意微微眯起。
“你还有着发泄不完的精力,比每一个胜利者都要骄傲。”
“....你是什么?”
珀伊特将自己的疑问抛出,却不敢用“谁”这个词,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这种非人感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比那个魔鬼有过之而无不及,上次有这种感觉时还是遇见了那个自称为深渊信使的家伙。
【别轻举妄动,小子。】奥摩莱斯的声音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却夹杂着茫然——他是记住后又遗忘,还是仅凭本能做出的判断?【这女人不对劲,她很危险,比那个魔鬼危险得多。】
“我是什么?”女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与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声音低哑,说起话来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却时刻有着起伏节奏,好似唱歌一般。“我是林中浮柳,我是山间落雪,我是半月之枭,是无月之蛇,是席卷联邦的飓风中夹杂着的几句三流诗歌。”
“你是柳条女巫。”他从这堆废话里头猜了一个,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对方说的这些东西和日记上的谜语一样让他无法理解。
“那你又是什么呢?”女人依旧保持着那副笑容:温和而虚假,并非为了表露情感而出现的笑容。“为神为兽唯非人,为刃为盾唯非指。随波逐流者却终逆流而行,那你又是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珀伊特只知道眼前的人确实很危险:因为明斯特一直在念叨着什么柳条女巫,所以自然而然地,他将眼前的女人当做整个事件的主子。
“谁?”女人略微将眼睛睁大,头一次露出了遭质询的疑惑表情,但他很确定自己没说半个字。“难道买下刀具便会杀人,难道说出言语便会酿祸?”
“....你在读心?”
“你的心在血中,在骨间,在皮上,在舌与齿碰撞的瞬间。我未曾侧目,它便已行礼等候。”柳条女巫用那双不再眯起的双眼盯着他,只是这样做就让他感觉毛骨悚然,但很快对方的目光就移到了安祖魔的尸体之上。
“我言,他行,其中定入歧途,于思索之间。”她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似表示惋惜,或是不屑,“三言两句,方知正路,怎可如此,怎能如此,怎会如此。”
“至于你....”
对方的声音突然由远至近,等到话语传入耳中的下一秒,珀伊特才发现自己视野的全部都已经被对方的身体所占据,二者间近到他能闻见对方身上那浓厚的黑阳蕨气味。他不假思索地朝眼前女人的胸腹刺去,势头之快足以搅出她的肠子——但匕首却径直从身躯中穿了过去,落入空气之中。
“今日只是初次见面,我们就聊这么多。”
那种谜语一般的说话方式突然被对方摒弃了,直到这时,他才从其中找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在意识到这是幻觉之后,珀伊特的肌肉开始放松——可紧接着,肩膀与额头传来的,被实体触碰的温暖触感就告诉自己没那么简单。
真幻难辨的柳条女巫扶着他的肩膀,轻柔地在珀伊特额头落下一吻,随即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