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君……三日月君?”
熟悉的轻柔呼喊,在噩梦般无尽黑暗中疯狂奔跑的我,终于得到了救赎和一丝丝微不可见的曙光。
就像是行将溺水之人抓住了偶然飘来的浮木,我惊恐地循着那抹纤细柔软的光拼命挣扎着摆脱黑暗。
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浑身上下被酸痛支配,糟糕的体感几乎令我呻吟出声。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纯粹洁白到令人反胃的天花板。
我试图活动自己的手脚,却发现自己躺在插满了软管的苗床之上,在我身上密布的神经贴纸几乎覆盖全身,而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仪器,就像是神明的玩笑般闪烁着暧昧的光。
刚才……是有谁在叫我吗?
竭尽全力地扭转脖颈,虚弱的身体被整个浸泡在类似营养液一样液体中的我,晦涩的视野套中了一个人形。
是……拥有少女身材的人。
拥有着我无比熟悉的面颊和温润的褐色眸子的人。
少女把脸凑向仰天躺着的我,身穿我从未见过的白色研究服的她,却拥有着和我的青梅竹马一模一样的容貌。
发生了什么?响为什么会穿着这样的衣服?
那双眯起的褐色眸子盯着因为大脑混乱以至于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的我,和响一模一样的研究服女孩露出了笑容。
那是能让人安心的、温柔的笑容,却莫名其妙的给人一种和我所知道的折原响,有决定性差异的感觉。
“看起来似乎很混乱呢。”
就让我暂且称呼这个和响极为相似的女孩为“响”吧。
她扭头看向放置在我不远处的某种计量仪器嘟囔着,在我身上的神经贴片做着调整的手掌非常光滑,却异常的冰冷。
“意识好像被【那边】牵引过去了吗?记忆似乎也很混乱的样子,还需要继续调整啊……”
“那个……”
艰难地把内心翻涌的诧异和恐惧压下,我向那个不知为何开始操作那些精密仪器的女孩出声询问。
“啊……实在抱歉,请让我来做个说明吧。”
……
响所作出的说明异常的简洁,并且就像是模板化的说明书般官方,重复了无数遍般的熟练。
我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场虚无中的事件。
全都是凭借着这个最新型号的【意识完全下潜型装置】所完成的,使用自己的五感在比起现实更加纯粹的世界里,体验自己操作自己编写并主演的剧本所导演出的游戏。
荒谬荒诞,虚幻虚无。
我所深信的爱恋和痛苦,在那决死的游戏中拼命挣扎的那些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依照我个人意愿编纂的、类似游戏的滑稽而又无聊的东西?
白色设施里燃起的人形焦炭也好,切断到几乎光秃的指节也好,沐浴血浆捡拾铁剑砍向对方也好,在大逃杀里失去一切最终被引爆的项圈炸掉了脑袋也好。
竟然说这些全部都是伪物,竟然说这些刻骨铭心的痛苦全部都是虚拟现实之中短暂的流程?
“无法置信……”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还残留着折断人类骨头的骇人触感。
我之前……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恶心的感觉,回荡在我的脑内呢?
“难道,你忘记了自己应征了【意识完全下潜型装置】的志愿者吗?说实在的,看到你给自己编写的剧本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呢——”
应征?志愿者?这个女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说的每一个单字我都能够理解,但是那种诡异的不协调感让我完全丧失了理解她话语间含义的能力。
“抱歉……我现在头脑很乱。”
我摇了摇头坐起身来,见状,响把还黏附在我身上的神经贴片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这件像是潜水服一样的延展性很好的衣服,无疑为响所说的那些做了有力的佐证。
难道,这是真的吗?
“……三日月晴明先生,非常抱歉。请您跟我来做个全身检查,您的记忆似乎因为意识潜入装置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混乱。”
注意到了我那诧异的神情,响微笑着向我如此提议。
“我……怎么了?难道,我哪里有问题吗?”
我所认识的那个响……那个总是“晴明晴明”呼喊着我的青梅竹马,是绝不可能拿敬语和全名来称呼我的。
“这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您不必担心人身安全。”
温和但却距离感分明的话语,像是公式化的搪塞和应付般令我感到不安。
总而言之,基于她所诉说的那一切能做出的判断,也只能接受了——我应征了这个项目的志愿者,并且之后使用了这套设施,进行了先前所体验过的那些……我亲手写出的残忍剧本?
但是现在的我似乎正如响所说,记忆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混乱
——对于如今所处的现实一无所知,而那些印象应当异常鲜明深刻的关于那场虚拟游戏的全部记忆,就像是开始融化的残雪般,迅速而飞快的凋零着。
所以我……并没有把那场游戏,当做单纯的游戏来对待吗?
头脑里是一团浆糊般的混乱和不知所措,在这个瞬间,那些若有若无的鲜血和痛苦,以及我双手残留的那些不清不楚的折断人骨的触感,都整个地失去了。
“那么,要走了。一个人能够站起来吗?”
我点了点头,有些萎缩的肌肉脱力的症状还没有剧烈到连行走都做不到的程度。
于是再次笃定了,虽然这个人有着与响相同的外表,但她并不是响这个想法。
响在这种时候,应该浅笑着温柔地数落我,然后耍着小脾气把我搀扶起来,而不是甩下冷冰冰的询问扭头就走。
……如今我所持有的记忆,究竟哪些是货真价实的?又有哪些是为了测试顺利进行而附加上去的情报呢?
或许……“折原响”这个人物从未存在过,那个完美包容我的一切并且予我救赎的少女,难道只是我个人的妄想吗?
或许,我并没有过什么青梅竹马一样的角色也说不定。
情感像是迅速降温的钢铁般变得冷漠下来,那些原本鲜明的疑惑和质问到了嘴边,都成了毫无意义的叹息。
反正不过是一场游戏,我为什么要在意到这种地步呢?
离开了玻璃棺材般的纵长水槽,我亦步亦趋地跟在有着和响一样面容的少女身后。
她手上拿着像是秘钥一样的电子卡片,在这个白色设施纷杂繁复的道路间熟练地行进着。在我面前把那一长串密码摁下的她,在这期间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那串冗长的数字,却被我一眼识破并且铭记在心。
在面前不知第多少扇白色的门扉打开之后,出现在视野当中的却不是想象中的精密仪器。
而是,早应死去的,亡者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