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没空调，电扇是坏的。
当我打好饭，看着聚成团块状的人群之后我就明白了，自己只能找个还算通风的地方，挨过炎热的中午了。
柳寒夏是个交际好手，而且家里条件不差，言谈举止与那些我认为的富家子弟相差无二。
我自然是希望过上正常的高中生活的，断绝社交一事万不可取，不过，我的家庭环境没能给我擅闯谈话的勇气。
阴面靠窗的位置，风不大，有点意思意思就得了。
本以为私立高中的食宿很贵，但看样子，这所学校比起在各种方面赚钱，更加在乎自己响当当的名号。
为了不浪费相对贫穷的天才，食堂价格还是能够接受的。
一块切得规规矩矩的矩形米饭，两勺黄焖鸡，两勺炒芹菜……十六……
看当量，有点诈骗了……
为了这所谓当地最优秀的教育资源，父母也算是下了血本，我……我不想……也不能愧对这些……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传来了声响。
啪的一声，餐盘落下了，同时，一只纤纤玉手推着一罐橙汁过来。
“我就知道你肯定得窝在这种地方。”
“谢谢。”
柳寒夏餐盘里的是几根鲜嫩且淋着诱人酱汁的牛柳，一份热带水果莎拉，盘中大格是烧麦，小格是鱼籽寿司和鸟蛋烧，满满当当地挤满了格子。
“你这一顿饭，挺国际化啊。”
“是吗，主要是想吃哪个就要哪个了。”
“你吃的完吗？”
“吃不完啊，但霜秋你肯定吃不饱，所以特地找你帮帮忙。”
多么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关于我被对面栋楼的邻楼天使大人养成废人这件事……
“不过，跟霜秋你的手艺比起来，还差点火候……”
“我何德何能跟这些带证的厨子比……”
自打小学三年级，我认识柳寒夏两年之后，我就一直中午给她带饭，起初是母亲做的，后来，家里有些事了以后就是我自己做的了。
我自认为做得不如母亲，但她却一直觉得我亲手做的更好。
或许是因为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她的父母离婚了，年幼的她抗拒跟母亲有关的东西，也很正常。
她的父亲没有再婚，选择在事业上不断奋斗，公司做大了，家里有钱了，但陪伴她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所以，很光荣但可悲地说，迄今为止，我几乎是陪伴柳寒夏时间最长的人。
一想到这里，我就突然觉得，因为开启高中生活就不给她带饭这事，有点遗憾和惭愧。
“呐，寒夏……”
“怎么了？哦~新鲜鱼籽，还是挺有品的嘛。”
“明天开始，还需不需要我给你带饭啊？”
柳寒夏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但随即就换成了无奈的表情。
“我说啊，我中午屈尊来食堂就是考虑到了这种事啊。”
“哪种？”
“柏木！”
每每当我的回答没有趁她心如她意的时候，她都会一脸生气地喊我这个外号，用她的话来说是“低情商”。
“怎么啦？”
“我就是考虑到你可能没给我带，我才来食堂的！”
“哦，抱歉抱歉，那我明天开始就带。”
带着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寒夏和我把午饭打点了。
午休时回了趟教室，本来以为这种学校的学生恐怕会比我还拼命学习，但我错了，教室里空无一人，连睡午觉的人都没有。
我本来想着借此机会，赶紧开始预习吧。但凳子还没坐热乎，柳寒夏上完厕所回来，就偷偷从后面一把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拖走了。
“不是，大哥，你是真合群啊，你让回来的人看你搁哪儿卷，别人该怎么看你啊？”
“觉得我认真啊。”
“少数派。”
“那能是什么？”
“会挖苦你，先给你套上卷狗标签，然后在把你传成虚伪，表面功夫做足了的人。”
“这什么道理啊？！”
“高阶卷狗是这样的，暗流竞争也是这样的，大家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努力，都想着偷偷爬上第一的宝座，你明着卷，不搞你搞谁啊？”
“这是什么黑暗森林理论……”
“很贴切的比喻，黑暗森林里打猎，哪儿有动静就朝那儿打一枪，反正不亏。”
人际关系，好可怕，就算我没有招惹他们，也会因为碍人道被偷偷使绊子啊……
“你现在一定在想人际关系好可怕吧。”
“你是什么超能力者？”
柳寒夏松开了手，指着我的鼻尖：“哼，我比你妈都了解你。”
细说下来确实，爸妈天天都辗转各个矿洞隧道，全国各地地跑，论对我的了解，似乎还真的是她更胜一筹。
她继续教育道：“就算如此，你也别拒绝社交，书到用时方恨少，朋友也是一样的。”
“我也不是那么孤僻的阴角，会努力的。”
“唉，这种时候，你的好青梅就得带着她的人际交往手册来救你啦。”
“烦请赐教。”
“不要试图过于突出自己，枪打出头鸟，你要让他们明白，你和他们一样。”
“不论从家境上还是学识上，我都跟他们不一样吧。”
“没叫你真的成为他们，戴好你的面具，像他们就行。”
于是，为了给我的人格面具增色，为了让我更加像周围的人，做个大隐隐于班的智者，柳寒夏拖着我，去到了操场。
真的到了操场，我退缩了，我承认我是个阴角，求求你不要把我推到阳光底下，好热，好耀眼，要死了……
柳寒夏一拍我的后背，让我去跟早上浅浅聊过几句的那几位同班同学聊天，并且加入他们和别的班的足球对抗赛。
那些都是体内封存着五千流明发光物的人物，哪怕隔着透光率极差的肉体，我也能觉察到他们的光芒，实在不敢，也不愿意多有接触。
况且，人家知道我是谁啊，就跟我说话，而且人家正玩的火热，也不会有闲暇带我一个吧……
我转而看向柳寒夏，希望她能给我点指导，结果一回头，连人都找不见了。正跟几个我敢肯定不是一个班，也不可能提前认识的女生聊天，她们时不时迸发出尖锐的笑声，嬉笑打闹着。
柳寒夏趁着她们大脑的空档，对着我比了个大拇指，意在对我加油。
我用极为抽象的手语回答：我可以放弃吗？
然而，看到她威胁的目光，我又不敢动了，指定会有我好果子吃吧……
我将目光移向正踢得火热的那一群人。
我能踢得好么？我踢得不好会不会败坏人家兴致啊？要是被他们嘲讽，丢尽脸面可怎么办啊？踢到人，或者妨碍谁了怎么办啊？要是因为我的错打输了，那又该怎么办啊？
回到一切的根源，这么多人的操场，要是人家拒绝我了，被这么多人盯着……我还是去死一死吧……
似乎到了中场休息时间，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聚在一起，传唤着颠球玩。剩下的喝口水，上个厕所，还有的甚至跑到女朋友前边，拿上人家一直拿着的毛巾擦擦汗，腻歪腻歪……
脑子里又开始蹦出有的没的奇怪想法了……
我要是碍她男朋友事了，不会被她拿刀攮死吧！？
这么胡思乱想下去没个头了……
权衡了一下，比起一时丢人现眼，似乎还是柳寒夏的口头威胁更加可怕一点。于是，出于恐惧的驱使，我靠近了早上跟我聊了两嘴的同学。
“哟……哟，孙……孙……”
坏了，一时紧张忘了人家名字……届时是不是该做好挨打的准备啊！
“是孙一舟啦，咋了？”
他一回头就呈现出了自信的笑容，阳角自带的亲和力一下子就把距离感消解掉了，虽然还是因为微妙的距离感，而觉得难以接触，但已经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他浑身散发着一种亲和的气场，令我的不安一扫而空，这样的特质，正是我所欠缺的……
见我沉思许久不说话，他依然热忱地猜测道：“哦，是不是想一起踢啊？”
我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赶紧顺着人家给的台阶往下走。
“哦啊，是……是的，抱歉……”
“道什么歉啊，刚好八打七，你一来就刚好八八平了。”
“那个……我技术不是很好……”
“嗐，谁玩的都那么回事，玩么就。”
啊，好温暖，感觉我这样的亡灵法师小卒快要烧着了，快要长出花来了。
孙一舟跑过去，招呼各位回来。
“诶，来人了啊，八八平，下把干死你们！”
“哟，真有自信啊，来来来，人齐就开，人齐就开！”
气氛就这样简单地炒热了，众人跃跃欲试，刚从厕所出来的人，见到队友急忙招呼自己，紧跑两步过来。
我的队友们也在招呼我过去，虽然我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但他们依然热情地招呼我过去。
再怎么着，他们都是单纯的人，在释放玩乐天性的场合，没人愿意耍些心机来破坏这令几乎所有人都开心的时刻。
我看向柳寒夏，她虽然站得很远，但依旧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再次竖起大拇指，这次也是鼓励，但除了鼓励，也多了一些肯定和夸奖。
她转头跟女生们说了些什么，结果，那三五个人就齐刷刷地在看台上找了个视野又好，还能让我们听见欢呼的地方。
柳寒夏这家伙，该不会打算给我上强度吧……
我勉强算是回了个自信笑容，小跑着加入我的队伍。
“喔，哥们看着机动性挺高啊。”
是在说我个子矮么？抱歉啊，拉低了全校男生平均身高……
“诶，你别多想啊，我看你跑那两步路才这么说的。”
原来，大家也挺细心，挺善解人意的嘛，之前瞎想那么多的我，像个笨蛋一样……
“加油，大家都要加油哦！”
是跟我搭话那人的女朋友，她在那里，雀跃着鼓励我们。
“我踢得不好，大家……别嫌弃啊。”
“没事，我净踢出界，这都小事。”
“如果可以还希望你别老踢出界。”
在一片欢闹愉快的氛围下，开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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