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睁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在妻的膝上醒来的。
虽然隆起的衣襟让我看不到她的脸，但就凭着感觉我也清楚,会这样做的人也只有绫子她了，正如往常一样，铺在草席上的被单尚未被收整起来(大概是绫子担心将我惊醒),她便换上了淡粉色的和服,静静地在这里等待我自然醒来。
“早上好，信春大人。”察觉到我不再安睡，绫子俯下身体，微笑着对我说道,“昨夜您是否做了个十足的好梦呢？”
“早安,绫子。”我缓缓起身,微微依着她的身子。妻的身子很软,像丰年里积起的棉,在没有别人在的时候，她总是会这样宠溺着我。
“今天要出去吗?信春大人."
“嗯……下牛要去道场教学生此外的话,应该不会有事需要外出。”
“那等到了晚上,我们一起去看萤火虫吧,听阳子她们说宅子南墙外的那片林子里每天都有好多。一定会很漂亮吧。”
“嗯，那等我晚上回来就带你出击看, 好吧,”我轻轻捏了下她软软的脸颊。像平常一样享受着亲昵的快乐。妻很漂亮,即使不抹脂粉之类的外物，也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白净健康的肌肤,俊俏动人的五官,精心打理过的乌黑头发以及金质的樱树发饰,这些无不是讨喜之处。
“好呀,那我到时候温好酒等您回来。”
我们慢慢地贴近，无言地亲吻着彼此。
“上午要做什么吗?信春大人。”绫子环住我的腰，在耳边这样轻声问道。
“就在家陪你吧,泡上几杯茶，一起念念书，养养花。”
她松开了我,起身说道:“那我就先去准备茶啦。”
“嗯。”
她小步出了房间,仅留下我一人。我本打算将铺盖全部归拢起来,却发现因为昨夜的欢闹,被单已经成了不得不被清洗的模样,便只是简单一卷扔到了屋门边上,等家仆来打扫时自然会被拿去。
我换上正蓝染的袴服, 独自到了走廊的硬木地板上,看着院里郁郁葱葱的夏草,不禁有些欢喜,妻很喜欢自然,不论花、草、鱼、鸟。自她嫁来之后,上杉家的宅邸里便多了不少的生机。 小院的泥地上多了润草,不同的角落里多了不同色彩的家花。在屋后的大院里，甚至还添了水塘和几棵转裁来的樱树。
但这些皆不是妻所要求的,绫子从未对我说过她想要什么东西,在宅里添上这些绿意,不如说是我在讨她的芳心。在如此巨大的宅院修加这些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但从妻不时流露出的欣喜来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信春大人，要到别的屋子里去吗?”
等我回过神来,妻已端着茶具回来了。我从她的手中一手接过茶具,牵着她的手走进了一边的书室，这是我们最为平常的相处方式，也是我们回忆最多的地方,茶叶淡淡的苦味与窗边地棠花盛开的香气令人平静且安心,妻站在积满了书卷的柜架前挑选想读的卷集。很快地，她择来了名为《乱樱散》的一卷杂文。
将书卷摊开在两人面前，我们仍能肩臂相依，绫子将茶沏好,小心地递给了我。
“钟声漫送行人去，一日风华又黄昏。秋津又载木渔舟，似往昔,唯子之声未如归。”
绫子读着上面的字，悄悄地考虑着些什么。她虽识字，经书也曾诵读过一些,但身为商人之女的她,终究还是没能像武家的子女一样得到相对平等的教育,不时地,我也会因此感到惋惜,妻若是能做到更好的教育, 一定能拥有更加充实的生活。
“是在说思念恋人吗?
“嗯……更多是怀念过去的美好回忆吧。”我将头依在她的肩上,用微含惰意的声音说道,“在同样的光景里,若是曾经的伴侣不在了的话,会很寂寞吧，所以才会怀念起过去来。”
“是这样啊……那信春大人有过这样的感受吗?”她歪了下头,凝视着我的眼睛。
“偶尔也会吧,像是一个人去之前去过的地方的时候,不时也难免也会有‘在这个地方我曾和某个人见过面’，‘在这棵树下我曾认识的某个人死了’之类的想法。”
妻笑了,活像个小孩子。
“和书上的一点都不一样呢,但是我还是更喜欢信春大人您这样。”
“是吗。”我抱住了绫子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耳边,“为什么呢?绫子会喜欢那种更残酷的现实。”
“因为若是信春大人您会想念别的女孩子的活,绫子会很受打击的。”
“小笨蛋。”我轻轻地咬住了她的耳朵,“都说了不必为这种事担心啦，毕竟我的心里早就只能容下你一个人了。”
“喜欢您。” 她转过头来，吻上了我的唇。
……
铺着硬木地饭的道场里依然弥漫着朽木的味道。
手握袋竹刀的我站在弟子信兼面前,随意地摆了个八相构。
今天的授课仍按着之前的惯例进行着稽古练习。
信兼在我面前三步左右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中段构,他没有交替送步,而按我说的，始终保持前后脚关系,试探着拉近了距离。
“嘭——”
我挡下了他打出的左切上,袋竹刀的碰撞发出了格外响亮的声音,顺着力道,我将构架切入中段霞, 没有做继续的追击,信兼向后撤开了几步,依然保持着中段。
逆袈裟,打入,受流,正袈裟,这是武道的艺术,迅猛而清浊。
在信兼切入下段的瞬间,一记逆袈裟打入了他的构架，虽然凭借着年轻的力壮他勉强抵下门斩击，但崩坏了的构架使他反攻的斩击变得苍白无力,在被拉起袋竹刀受流滑开后,那记正架裟斩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胸口上。
构架拉回至中段,我保持住残心,直到他缓过神来将袋竹刀放下方才散了构架。
“步法和控距的进步很大,干得不错,信兼。之后再加强一下构架相关的练习,不要只执着于中段，灵活一些，对格挡时维持体态会有很大帮助的。”
“是,我明白了。”他鞠了一躬,接过我手中的袋竹刀,打扫起道场来。
“又把你留到了最后,抱歉啊，信兼，还得拜托你打扫道场。”
“没关系的,师傅,我知道您留我一人进行单独指导是您对我的思赏。”
“嘛，随你怎么想吧。我得先走一步了,你师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您和师娘感情真好呢,虽然同为女性。”
“只能说是命定缘促吧。”我半开玩笑地结束了话题，快步离开道场,往家里赶去。距太阳落山大概还有些时辰,但我还是没有压抑住自己急切的内心,扶着佩在腰上的打刀跑了起来。
等我回到家中时，绫子已经把酒温好,在养护玄关的风菊花了。
“欢迎回来,信春大人。”
“嗯，我回来了,绫子。”我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的同时注视着她深邃的眸子。妻微笑着,不必多言，她也明白我在想些什么。
“走吧，去看萤火虫。”
“好的,信春大人。"妻贴了上来,轻轻地吻了我的脸颊。
拎着装着清酒与地毯的木盒,我们出了宅院，在墙南的林子里找到一片平整的草地，展开毯子,借着夕阳的光照将杂物铺展开来。为等待萤火虫的出现,妻和我喝起了温吞的清酒，就着妻亲手制作的饭团，简单应付了晚饭,林子里的空气很湿，但因其混杂着自然的香气，所以也仍是格外的舒适。
在太阳落山之后不久,萤火虫便开始出没了。虫尾发出的光线并没有想象中的明亮,但伴着新月洒下的光辉一起, ,我还是看清了妻脸上的笑容。鸣蝉的声音在林间回响着,流火一般的飞虫们在本不为人知的夜空下起舞，如同梦中妄想一样的光景在眼前呈现,多少给人了一种室息的美满。
“很漂亮呢，真的。”妻小声地感叹了一声，又在渐凉的晚林里沉默了下来。
“是啊,毕竟是它们将生命燃作薪柴换来的美丽。”
“那等它们的薪柴烧尽之后呢?
“会死吧。大概。”
“这样想感觉会很悲伤呢。”
“嗯。”
我继续喝着清酒，将妻搂入了怀中，只有依在她的肩上，我便能感到些许的安心。
昨天，也有类似的飞虫在舞动，去年，亦是这样,但在与妻结合前的日子里，我并不曾感到过它的美丽。
“谢谢你,绫子，让我的人生真正染上了名为幸福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