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是盛夏,房子周围群山环绕,数不清的绿树犹如天然的屏障,隔绝了人迹。这里没有嘈杂的蝉鸣,想来必是蛇的缘故。
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冠在月亮的映照下呈现一种冷调的蓝绿色。
“踏踏踏”
黑暗中一道蹑手蹑脚的身影扶着墙壁缓缓前进,偶尔从窗子中透出的光亮照去,身影手中总有一束白光闪过。
他轻轻推开房门,屏住呼吸,挪着步子走到床前。
借着黯淡的月光,依稀可见床上睡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床上,像一团漫舞的水草。
“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呢?”
“因为你是蛇…!”
床上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张开一双美丽的瞳眸——不是直立椭圆的竖瞳,而是极具美感与常人截然不同的圆瞳。
夏日昼夜温差极大,白天远处的柏油路在烈阳的炙烤下虚幻地波动,夜晚凉风阵阵,又让人不得不盖上薄被。
少女纤细的小脚暴露在夜的空气里。
一对粉光致致的纤足架在床的边缘,粉嫩的脚心泛着晶莹的光泽,微微弓起的足背宛如月牙般温润动人。
身影显然没有料到少女会苏醒,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为什么要杀我呢?我明明是你的姐姐呀!”
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少女看也没看一眼,只是盯着面前的身影,脸上现出哀怨的神情。
月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浮现出数块若隐若现的鳞片,加之月的冷艳,显得格外妖冶。
*
夏日天气燥热,蚁虫肉眼可见地多起来,树上的蝉鸣不绝于耳。
在回家的路上,洛明不小心踩到了一条蛇。
骑着自行车悠悠荡荡十几分钟的路程,来到山脚下将车停好。这里有一片专供停车的区域,可以遮挡阳光,平时很少有人过来游玩,大多情况下都被洛明一人占有。
顺着石阶向上攀登。
石阶已有些年头,慢慢长出了青苔,但规模不大,只是沾上了些许绿意。
洛明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经过几个平台转弯后继续向前,即使已经踏过几百阶石阶,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累。
常年累月的攀登已让他的身体素质变得极为强悍。
石阶的终端是一座寺庙。
说是寺庙也太过寒碜,那不过是一家人居住的房屋连带着一间专门用来供奉神明的宽敞房间罢了。
那里便是洛明的家。
就在他快要到家的时候,突然袭来的一阵强风将头顶遮阳的帽子吹了起来。
“啊~”
洛明慌张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可飘起来的帽子时高时低,愣是没让他碰到,最后落在离石阶不远处的草丛里。
虽然这顶帽子买来已有些时日,但洛明是个念旧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换。
他熟练地翻过石阶上的护栏,走向草丛。帽子就挂在那儿。
踩上去的那一刻,洛明才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一条蛇。
蛇的身子非常柔软,忽略掉它可怖的外形,踩上去反而让人内心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既然被你踩到,也就没有办法了。”洛明惊讶于那条蛇居然开口说话了,说完它便化作一团类似烟霭一般的东西在空中弥漫了一会儿后散去了。
这般奇异的情况是洛明未曾见过的,他吓了一跳,急忙拿上帽子逃走了。
回到家里,吃饭时他随口一提踩到了蛇,没想到父亲却来了兴致。父亲洛天是寺庙的主持,这里侍奉神明全由他一人负责。
“你说你踩到了一条蛇?”
“是啊!”
“那条蛇还开口说话了?”
“听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我可没有在开玩笑哦。”
父亲手中的碗筷突然停住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母亲,笑了笑。洛明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依旧在说个不停。
“那它有说什么吗?”
“有啊,它说‘既然是被你踩到,也就没有办法了’。”
吃完饭洛明便上楼了,一楼是父母居住的地方,二楼除了他的房间外,其余的房间都用来堆放杂物,此外便是一间专门用来待客的房间。
不过寺庙虽常有人来,但很少会在这里过夜,于是那间待客用的房间里也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洛明有午睡的习惯,学校放学很迟,一连几个小时不停地学习,若不睡午觉晚自习怕会困得抬不起头。
而当洛明像往常一样睡完午觉去上学时,发现父亲正在将待客室里的杂物搬到另一个房间。
今晚有客人吗?他默默想道。
到了学校,他又将这件事和自己的同桌——戚婷说起。
她正在和身后的好友说话,面对插嘴的洛明,不耐烦地摆摆手,但旋即眉头一皱还是转过身来。
“今天你又要说什么故事了?”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对方脸上摆出礼貌的微笑,显然并不相信。
面对洛明所说的话,她惊讶地叫了起来。“洛明你要是把你的脑洞用在作文上,妥妥的高分!”
“比如嘞?”
“《五彩斑斓的他杀死了灰小孩儿》?”
“真是奇怪的名字。”
戚婷脸上的无所谓并非造假,她确实不相信洛明所说的话,只将那些话当做想象力丰富的故事。随意地指出洛明话语中的某些桥段,认为安排得过于虚幻,却不知她所认为虚幻的故事全都真实地发生了。
只是有一点洛明很在意。
“小心蛇找上你哦!”
戚婷笑着说出的一句话却犹如一张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
石阶的终点首先是一块空地,空地的两边种着树,一颗是枣树,一颗是柿子树。
母亲常常会带着一个竹筐和一根木棍去打枣,有些熟透了的枣还未等人动手便掉在地上,这样的枣有种浸过酒的感觉。
至于打下的未熟的枣,母亲总会摇摇头将它们随意地扔在一旁。
那些枣便是鸟雀们的食物。
夜晚,踏过石阶,站在空地,从学校归来的洛明一眼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二楼只有他一人居住,而房间又迎着屋外的重重山峦,即使亮起灯来也看不见。可此时的洛明却发现房屋迎着自己的一面竟亮起灯光,再联想午时父亲收拾待客室的举动,心中顿时明悟。
看样子今晚有人要留宿呢。
“我回来了!”
推开门,发现父亲已经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报纸仔细地阅读,母亲在放置碗筷,她看见洛明回来连忙上前帮忙取下书包。
“小明回来了啊,快点坐下吧,马上就要吃饭了。”
“好香啊,”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妈妈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母亲听后很是高兴,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显然对自己孩子的赞美很是得意,但还是摆了摆手:“这可不是我做的哦,是你的姐姐!”
姐姐?
洛明愣住了。
自小他便是独生子。每每看见其他家庭两个孩子在一起玩耍时,脸上总会露出艳羡的神情。
既然没有哥哥姐姐,那总可以有个弟弟妹妹吧。可将这样的心愿告诉母亲后,她总是微笑着摆摆手。
“不行哦,我们家可不能再生了哦。”母亲的笑有些勉强,洛明长大了方才渐渐明悟那抹笑后藏着的深意——生活。
生活犹如无形的吸血虫,吞食人的精血,使之无力对抗上方日渐沉重的压力。
“菜好了快坐下吃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声音在洛明的脑海里勾勒出一道曼妙的身影,他不由循声望去,却猛地一震,眼睛缓缓瞪大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母亲身后缓缓走出一位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发垂腰发如雪,凝脂般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红晕,手足纤细,身姿袅娜。她那雪白的肉体周围,萦绕着一股危险的芬芳,一股沁人的香味。
母亲似乎很喜欢她,连忙拉起少女的手,想要同她坐在一起。“快坐下吃饭吧,阿雪。”
“小明也快坐下吃饭吧。”父亲开口道。
没错。
自己现在应该像往常一样,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大口吃饭才对。
可洛明全身犹如被凝固住一般动弹不得,地板黏住了脚底,四肢锁死了关节,整个人宛如被安置在收纳箱最底层的木偶。
恐惧如乌鸦般不断蚕食着心肺。
“怎么了,还不快坐下吃饭?”少女走过来将洛明牵到餐桌旁,细心地为他摆好碗筷,随后莞尔一笑:
“快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少女的声音脆如银铃,犹如三月携着灿烂晨光的春风,亦如九月裹着枯叶味道的秋风。可无论什么风,吹进洛明心里,此刻都化作了阵阵寒风。
蛇!
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