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吵闹的茶杯式神影响到两人的谈话，于是便被张倩一脸嫌弃地收了起来。
因为是自己的第一个式神，在心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所以一直留在身旁。
否则光凭它奇怪的话语，早就被扔掉了。
洛明见能够赋予非生命体以生命，感到十分惊奇。
联想到神话小说中的撒豆成兵，那样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似乎也变成了可以做到的事。
“阴阳师能够做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张倩补充道。
她见洛明眼中充满好奇，知道对方对自己所描绘的世界心向往之，早已心神离体。
这是自然。
异于正常世界的光怪陆离的神秘，会让任何人在第一次接触便为之深深着迷。
她那小巧而紧闭的柔唇，在默默无言中也有动的感觉。
“阴阳师起源于夏国，是由阴阳家思想和五行学说逐渐形成的一种修行职派。”
“人们所熟知的阴阳师可以观星宿、相人面,有的还会测方位、知灾异,画符念咒、施行幻术。”
“不过那些和我们搭不上关系。”
洛明敏锐地捕捉张倩言语中的每个字词。
我们？
他心中虽然留有疑惑，但并未第一时间问出来，而是掩藏在心底。
“我们所驱使的——”她猛地止住话头，直勾勾地盯着洛明，那双眼睛里流出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激昂，“——是妖怪！”
“妖怪？！”
洛明大叫着重复一句。
“妖怪是人类能够驱使的吗？”
他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思议，即便是人类，不过是看在金钱的份上才会为同类提供帮助。
换做妖怪，它们既不需金钱，又不缺食物，每日游离在人类无法触及的神秘之处，怎么会为人类驱使呢。
可是，当心中冒出这一念头的刹那，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就像打嗝一般。
不对！
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自己的家中就藏着一只妖怪！
梨雪！
张倩没有注意到洛明脸部表情的微弱变化，或许注意到了，但心里只当做惊讶之余的残留。
“我们阴阳师的能力是从妖怪那里获得的。”
“有些人与河童签订契约，于是便得到了在水下呼吸的能力；有些人与狐狸签订契约，浑身上下变得充满魅力；有些人同百足虫签订契约，甚至能够百毒不侵、生命延续...”
她长长舒出口气。
接着，像是要展示一番，张倩的脸颊浮现出数道血色红印，形成宛如蛛网般诡异的图案。
“我是与‘山蜘蛛’签订的契约。”
她指着脸上的纹路说道。
张倩只说了与自己签订契约的妖怪，却并未说出那妖怪带给她的能力。
“难不成，阴阳师只能与一只妖怪签订契约？”
“那当然不是。妖怪的数量和阴阳师的精神力及妖怪等级有所关联，理论上来说是无限的。”
“啊，真好啊。”洛明发出羡慕的感慨，眼直勾勾地盯着张倩脸上的蛛丝纹路。
对方展示完后，便将其收起。
蛛丝纹路便如春日残雪，眨眼便消失了。
洛明凝望她美丽的脸颊，忽然想道：
“对了，你知道有什么眼睛比较特殊的妖怪吗？”
“眼睛？”
张倩被洛明突然的发问难倒。
“你的眼睛...”
少女嘴上一边念叨一边越过茶桌向洛明靠近，她柔顺的发丝简直像黑色金属矿一样乌亮发光，彩虹一般铺洒开来，迷人的清香从上面飘散。
周围的空间犹如凝固住了，少女独特的青春气息在狭小的空间内不断盘旋，直往他鼻子里钻。
“这双眼睛...似乎有些特别啊...”
“你分明没有丝毫灵力，但却能够看到妖怪，这本身就很特殊。”
脸与脸之间隔着狭窄的距离。
一双害羞的眼睛，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出于心理作用，洛明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
但实际上，无论如何热气也吹拂不到。
他的心就像夏天稻田，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有什么眼睛比较特殊的妖怪吗？”
“很多，光是我知道的——瞳人、百目鬼...”
“当时你是不是看到了...”洛明沉声道。“...看到那个漂浮在半空的少女是如何消失的？”
“嗯，是被你的眼睛吃掉了 。”
“...被我的...眼睛？！”
“《阅微草堂笔记》有曰：‘女方背立，忽转面，乃作罗刹形，锯牙钩爪，面如靛，目睒睒如灯。’”
张倩知道洛明对妖怪文化一知半解后，主动将那少女的真身告诉了他。
“她是‘罗刹’！”
“你的眼睛将一只罗刹直接吃掉了，虽然她被封印在那儿，时间久远，实力只能达到中级妖怪的水准。可是你的眼睛...”
“竟然能让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吞下一只中级妖怪。”
话止于此，张倩没有再说，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但洛明能读出对方话语中的潜台词。
他想起从前在家门口遇到的僧人妖怪，正准备开口询问，下一秒却将话语吞进肚子里。
不，不能问她！
不知为何，洛明虽然感受到了对方的热情，脑海里却一直有声音提醒他不要轻信别人。
这件事还是回去问梨雪好了。
问自己的...姐姐...
洛明蓦然惊醒，不知不觉间他竟不再对呼唤“姐姐”有隔阂，仿佛梨雪真是自己血缘相亲的姐姐。
在那之后，洛明将心中的疑问抛出，也从张倩那里得到了答案。
关于阴阳师；
关于妖怪；
关于围绕着夏夜市的茂密森林；
......
尽管心中疑惑已有答案，但更多仍是未解之谜。
“你的父母难道没有和你说过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应该和我说过吗？
还有我的眼睛...
“您的眼睛……是您姐姐的馈赠...”
记忆里，那只僧人模样的妖怪曾经说过这句话。
姐姐？
哪怕直到现在，家里也不过一只蛇妖姐姐，这双眼睛难道是她馈赠的吗？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洛明的脑海里，像鸟雀般不停吵闹，他的脑袋昏昏涨涨，四肢开始展露疲倦的征兆。
“抱歉，今天的谈话就到此吧！”
他突然站了起来，紧接着迈开步子便向外走。
张倩恐怕也没想到这一茬，坐在原地愣住了，旋即收敛脸上的笑容，露出阴冷的目光。
背对着她，洛明自然看到不到此时少女一反刚才温柔的模样。
那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
换而言之，刚才与他侃侃而谈的温柔大小姐，不过是有心装扮而成。
洛明突然开口离去，超出了她的意料之中。
作为大小姐，平时生活在周围人的追捧和敬畏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会诞生强迫他人顺从自己的恶习。
她捏紧手中的茶杯，目光阴冷，但嘴上却依旧带着春风：
“若有疑问，随时欢迎！”
洛明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随后快步走出。
房间的门被合上后，这片呈绝对四方形的空间陷入了全新的寂静。
“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屏风后再度走出一位少女，细细端详，正是晚上同张倩举止亲密的王佳语。
她身穿洁白长衣，脸色惨白地依偎在屏风之上。
目光不解地望着下面坐着的少女。
“钟山之神——烛龙！”
“《山海经·海外北经》记载：“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
“你说他那双神奇的眼睛会是烛龙的眼睛吗？”
王佳语提出异议。“可...那是烛龙啊！堂堂钟山之神！”
“钟山之神真的会和一名普通人签订契约吗，真的相信不到那样的场景。可是，以普通人的身体竟然能吞噬中级妖怪...咳咳！”
说到中途，张倩突然伸手捂住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身后的王佳语脸色陡然一变，连忙上前扶住她：
“你怎么样？”
“没事，只是那只罗刹...没想到一开始竟然能够爆发出高级妖怪的威力，我原以为不过伪高级的妖怪...”
“可惜这次没有收获，那只妖怪身上的妖力被削弱至中级时被那个家伙吞噬了。明明付出了那么多！”
“怎么能说没有收获呢。”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付出努力，果实却被别人抢走，王佳语脸色顿时出现不平之色。
但没想到的是，张倩竟打断了王佳语的抱怨。
她缓缓站直身体，胸膛的异样也逐渐消散，身体恢复到了最佳的状态。
“我们和他搭上线了，这不就是最好的收获嘛。”
“可是...可是那家伙什么都不懂啊。”王佳语瘪起嘴不满地抱怨。
“没事，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懂，这才是好事！只是没想到，现在负责神社的那人，竟然真的一点知识都没有告诉他。”
“这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王佳语见张倩娓娓道来，原以为她会知道其中的秘密，却不想对方也是一头雾水，“或许他们是想要彻底逃离妖怪的世界吧。”
“做个普通人未必是件坏事。”
“同样的，做名阴阳师未必是好事。”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张倩嘴中呢喃，双眼逐渐无神。她的思绪正偏离世界的轨道，落向另一世界的奇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