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西京的雪

作者:薇尔薇0洛萨凌吉亚 更新时间:2016/7/10 16:45:39 字数:3132

那天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北风吹打着小树,呲啦啦地发出声响。四肢依旧不受我控制,我没有办法翻转身子。昏暗的天光照进来,让人无从判断时间。我的眼前迷迷蒙蒙,像是胶水糊住了瞳孔;视野莫名其妙地有些微微发黄。

我为什么躺在这里?我还要继续躺多久?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头颅还在发送剧痛的信号,只不过我早已习以为常。一开始是脊柱,后来蔓延到全身各处,现在到了脖子以上——我感觉到像是有人把我的每一寸骨头都切断,然后再用胶粘起来。同时血管里如同有火焰在流淌,管壁开始炸裂,血液开始四处外溢。是物理意义上的外溢。它从我的体表渗出来了!每次都要把身下的床单染得鲜红。我的皮肤早已破碎得不成人样,现在又重新结出鳞甲状的肉痂,把我裹得像个铠甲勇士。

可是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记不起一开始是怎么样的情形。记忆在剧痛中离我远去,现在只剩下一个淡影。

为什么呢?

我这次又能清醒多久呢?

我开始慢慢回忆着脑袋里仅存的碎片。有一个人为我喂食、洁身、更换和清洗床褥。那是谁呢?

是我那个唯一的室友。这是一件二人间。我是一个学生。

我为什么呆在寝室里?我为什么没有被送往医院?

这部分实在是难倒我啦。只是,在这旋转、拉伸、扭曲的世界里,我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呼唤。也许这呼唤也就近在耳边(虽然我并不确定我现在拥有的是不是耳朵),近在这间屋子里。

她说:“你会好起来的。”

她说:“呆在这里,我会陪着你。克制你的冲动。”

她说:“不要怕。”

在我所剩不多的思考当中,这些话语始终飘来飘去。这大概是我能够抓住的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是进食的时候了。我听到她的脚步声。

我想起来了,每间宿舍有配套的小厨房,可以应付非煎炸的食品加工。

我的嗅觉系统(假如还有的话)并没有闻到什么类似于饭香的东西。我感觉到她在我的床边坐了下来。

她是如何坐在我身边的?

是了,一定是她把原本上床下桌式的结构拆掉了,把我的床板搁到了更低的地方。也许是地上,也许是比地面高一点点的地方。可是我的眼睛被糊住了,看不清晰。

她见我醒了,便把我的身体稍微扶起来一点,用枕头垫住后面。我隐约看见她的手,以及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大概是我的食物。接下来我就发现勺子递到了我的唇边,我顺从地把这种黏糊糊的、夹杂着小颗粒的液体吞咽了下去。

那种食物说不上好吃或者难吃,可是我知道,每一小碗这种浆糊里面蕴含的能量都足以支撑我渡过痛苦的昏迷与漫漫无边的长夜。

我的骨头似乎在慢慢重新长好,流淌在血管里的火焰也渐渐冷却下来。

“睡吧,睡吧。”她说着,并且用温柔的手搭在我那沾满了凝结的血污的额头上。

我便再次预备进入无梦的长眠,不知还要承受多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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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是窗外依旧下着雪。

我为什么能看见窗子?因为我翻了个身子。

久违的清晰世界感动得我快要落泪了。尽管没有真的流出泪来,我还是揉了揉眼睛。也就在这时,我惊奇地发现,不论是手还是脸颊,皮肤表面都光滑无比,犹如婴儿。没有铠甲,没有血污,我好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这是一个梦吗?

拆卸了的床板。没喝完的浆糊。所有一切都无比真实。

我从床铺上爬下来。全身的骨头都完好如初,并且似乎更加紧密结实,它们在不断地呼唤着我,让我去伸展肢体。肌肉中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力量,使得我根本不敢对身边的物体用力。我的头发重新长了出来,碰到脖子上还有些痒痒的。我的身上穿了件长睡衣,看不出是什么牌子,款式挺旧的。我难以判断这是不是我的睡衣,之前的事情几乎被我忘干净了。我只是还记得,那长久的痛苦和黑暗来临之前,窗外美丽的红枫叶。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我是从落叶飘飞的金秋,睡到了寒风凛冽的严冬。

我光着脚走到镜子前面。镜子里的那个人是我吗?我看上去好小呀,比我睡前矮了一个头。现在的我,大概只有一米五的身高吧!不仅如此,我还注意到我的眼瞳变成了深蓝色的,嘴唇也微微发紫。头发倒是没什么差别,只是由于光线的缘故,看上去更黑更密了。

嘛,虽说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我还好好地活在这儿,还维持着人样......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肯定是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眷顾着我。

这时候我想起来了我的室友,那个在我最黑暗的日子里对我悉心照料的人。她叫什么名字?

我努力回忆着那久远的残碎片段。

“我叫俞雪微,来自交州龙川!”我记得那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她戴着一顶可笑的大草帽,穿着会稽郡风格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的短裙。那时候我们一起从机场坐大巴到市区,本来并不认识,可是路上聊起来的时候发现我们都是赶去报到的西京大学大一新生。那一路我们相谈甚欢,于是分寝室的时候我们就要求住在一起。

我还记得我在大巴上问她:“你的父母为什么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呀?”

“因为交州地处岭南,极少下雪。”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憧憬,“我的父母就是在一个微微下着小雪的日子里相遇的。那也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雪。”

她又说:“西京的冬天应该很冷吧!那我就有机会看到雪啦!”

我笑了笑,说:“听学姐说,西京的冬天可冷了。”

我喊了喊她的名字,没有回音。大概是出门买食物了吧。等她回来,我一定好好地感谢她。

想着想着,我坐到小沙发上,伸手摸到了遥控器。可是,电视机不见了。原先放着电视机的地方现在摆着一堆奇怪的器械。我走过去凑近了看,发现最上面插着一些试管状的东西,里面盛有一些不同颜色的液体。最左边的管子里是黑红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管血。旁边是一管紫色的液体。呃,大概是那种比较深的紫罗兰色,我说不上来。后边还插着一管深蓝色的。

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雪微......她在调配什么?是我服用的药剂吗?

一个念头忽然闪进了我的脑海——这会不会都是我的血?不同时期的血??

我想起了镜子里我那微微发紫的嘴唇,觉得这个想法很有道理。等她回来,我得问问她。

电视机不见了,我只好去找电脑,看看最近发生了些什么。

直到这时,我还寄希望于这只是一场梦,也许我本来就长得这么矮,本来就有一双蓝眼睛......

有什么能证明时间的流逝?让我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打开电脑,点入贴吧,看到我的最后一次签到——那是47天前......

原来我睡了四十七天!

腾讯新闻不合时宜地弹了出来,我本来想把它关掉,可是仔细想想,我既然确实与现实脱离了这么久,是该了解一下外面在发生什么。

最醒目的位置这样写道:“拉贾斯坦州首府遭到恐怖袭击,截至目前259人死亡。”

我点开链接。“斋普尔国际机场今天上午10时左右遭到四名不明身份的枪手袭击,在机场保安赶到后,四名枪手同时引爆了身上的炸弹。11时20分,州长发表电视讲话,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从今天开始实行宵禁。目前尚没有组织宣布对这起袭击负责,但专家普遍推测是‘大摩苏尔苏丹国’所为。截至目前,共有259人死亡,433人受伤。延伸阅读:山南十二州均立法限制宗教自由。这十二个州的法律允许信教或不信教,但允许信奉的只有佛教、道教、儒教、印度教、基督教、犹太教、锡克教等‘教义平和’的宗教。”

我努力咀嚼着这些词汇的含义,此时记忆似乎慢慢地回到了我的脑海。

恐怖袭击......第十一次十字军东征......德里大爆炸......

这也不是极东联邦第一次遭到恐怖袭击了。不过,呆在西京还算是安全的,毕竟是联邦首都特区嘛,肯定是对外来人员严加防范的。

再看后面几条:“演员王海波吸毒被抓”“杨雨消失两个月,身材暴瘦”“联邦科学院新院长就职”

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于是我合上电脑,准备去阳台看看。

西京的北面是上千米高的寒山,北风从山顶上扑下来,气势格外凶猛。我站在阳台上,感觉几棵秃了的小树被刮得快要折了。雪一直在下,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纯白色,一直染到遥远的天边。阴沉的天空下,竟然还有白色的鸟儿惊惶地飞过,在雪幕中时隐时现。

我必须诅咒这可憎的怪病。以我现在的身高,竟然需要跳起来才能趴在高高的栏杆上。这种设计当然是为了防止学生从阳台上失足跌落下去——一个能够给全部学生提供二人间宿舍的大学不会注意不到这种细节,但这栏杆分明是在嘲笑着我:“你变矮了!变矮了!变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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