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躁动的风雪中,我听见了房门“滴”地一下被刷开,紧接着是脚步声。是那种不怎么发出声音的运动鞋,或者是布鞋。我转过身,隔着窗子看见了一张我所熟悉的面容。交州人常见的略显棕色的皮肤,充满着锐意的眼镜,小号的鼻子,薄而苍白的嘴唇。这是我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俞雪微。我赶紧穿过隔门,跑回卧室,迎接她的归来。
俞雪微看见我活蹦乱跳的,似乎也并不怎么惊讶,只是笑了笑,说:“小紫,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还记得,这种朦胧、遥远而又明亮深刻的声音,是无数次在我耳边回响的,不论是我清醒也好,晕厥也好。有一阵子我甚至认为那是神的声音。直到现在,隐藏在我心底的那一丝依赖、顺从依然挥之不去,就好像是基督徒向上帝祈祷时的那种愉悦的顺从。
我开心地笑了笑,回答道:“当然记得呀,雪微。”
可是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就领会到了什么叫做“开口跪”。这声音脆得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这还不是关键。吐字的时候,我隐隐感觉到声带在以一种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震动,这使得我要费一点劲才能发出我想要的音。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我感觉我就是一只口吐人言的狒狒,人类的语言并不适合我。
俞雪微脱下羽绒服,把包裹扔在了一边,走过来仔细地打量我的身体。她那锐利的眼神搞的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只好说:“没事啦,没事啦。不痛了,也不流血了。我能自己走路啦。这段时间真是万分感谢你的照顾呢。”
她笑眯眯地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怪怪的。”我只好如实说,“我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我自己的,但我的记忆又告诉我,这确实是我的身体,我也确实能操纵我的身体。这种感觉很怪异。”
“不要紧,过一阵子你就会适应的。”俞雪微拉着我坐到沙发上。不过我可不敢一屁股直接坐上去,我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控制用力的程度。雪微看着我的窘况竟然笑起来。那我也不客气,一股脑把问题全都抛了出来。”
“雪微,我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没有送去医院?为什么我变小了?难道我吃了什么还童药?为什么我的力气忽然变得很大?我这么多天都没有去上课,辅导员有没有来找我?”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小紫。有一些我可以回答你,有一些并不能。我尽量给你解答,但是请不要把你今天所听到的内容告诉别人,可以答应我吗?”
我点点头,期待状。
“你得的病,我不知道算不算病。就像蛇要蜕皮,蝉要蜕壳,鹰要换新毛。换喙和换毛的过程,对于鹰来说也是痛苦而漫长的,但鹰必须挺过这一关才能迎来自己剩下的一半生命。这次的经历,对你来说,也许就是一次痛苦的新生。如果说它是一场病,我想,应该没有一家医院能够治好你。而我可以,小紫,我知道你会相信我。我想,那段时间里你服下的草药和高能流质应该是对你有很大帮助的。这段时间里,你的骨质可能被逐段重新组合过了。你的骨头被压缩得更加紧密,所以个头变矮了一点。肌肉和血液都发生了非常奇妙的变换,尤其是血液——它在逐渐变蓝,也许其中的成分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相信这种蓝色的血对你应该没有重大的害处,但可能会使你的运动能力减弱一些。我不确定这种新的蓝色细胞的氧气携带量能不能达到红细胞的水平,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与你原先存在的红细胞是能够和平共处的。你看,现在你的血液是这种紫色的,这是蓝色和红色混合的颜色。”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我还是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这段时间你没去上课,我给你开了假条,是从正规医院开出来的。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你骨折了——假条上是这么写的。预定的假期一直持续到下个月月初,假如你希望这样做的话,你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待在寝室里。我觉得吧,以你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外出。不过,我猜那些同学和老师会以为你是你的妹妹之类的......这样也不好。明天我去给你买副滤光眼镜,遮一遮瞳色。身高的话只能靠高跟鞋补上去,虽然我也知道你是不喜欢穿的。再涂点口红,掩盖住嘴唇的紫红色。”
“呃,听起来也不是太坏......”我如此答道。
“是的,”她继续说,“以后的许多事情,我都会帮你安排的。不过还有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如果发生了,你得慢慢接受。”
我好奇起来,“还有什么事实?”
“比如,你的生理周期可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或许几个月一次,或许几年一次......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你的自然寿命可能会变得很长。五百年乃至八百年都是有可能的。”
“那我还是人类吗?”我开玩笑般地问道。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俞雪微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她直直地盯着我,让我感觉有点害怕。过了几秒钟她的气势才松下来,但还是以很严肃的语气对我说:“不管你以后将要面对怎样的困难,遇到怎样的事情,你都要克制自己最本能的冲动。你要时时刻刻记着,你永远都是一个人,一个与其他同类同在一片蓝天下生活的、有独立思考和行动的、完整的人!不要迷失在纷杂的世界里。答应我!”
我被她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回答道:“好的,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