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真是不幸。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周五下午只会上两节课,然后学校就会放学,让学生们被家长接走。
之所以这样提前放学,当然不是为了让学生早点回家不要积累太多压力之类的,单纯只是为了避开上下班的高峰期。
毕竟无数的家长会开着车过来接送,需要有一个特定的时间。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个时间,最后所上的这节课是语文课。
——当然,这个嘈杂的教室已经没有任何人听课了。
同学们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地讲话,传递纸条,讨论的内容也很统一——回家之后玩什么。
可怜语文老师。
原本老师她就因为我们班课程进度有点慢而烦恼,现在这样真是雪上加霜——外加她还有一个不怎么靠谱的课代表。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下课铃响了。
——自由了。
当然,我是不会这么想的,但是很多人都迅速站了起来,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神色,拿上早就已经整好的书包,喊一声‘老师再见!’就迈步往外走。
语文老师是个温柔的女性——或者说好欺负的女性,这种情况下她也只好叹息一声,把教案收好宣布下课。
——啊,我的同桌已经跑得没影了。
我知道他怎么回事,他已经事先把书包放到了厕所里,然后语文课上假装自己要去厕所。
——壮士一去不复还。
这么着急啊,投胎吗?
整个班级传出喧哗声——这时班长站起来喊道:
“值日小组留下来,把桌子排好,扫地听到没?”
今天不是我值日,所以我不怎么关心班长沈清的例行提醒。
不过——似乎是有人没有听到。
我站起来,快速移步,拉住某个我所说的打算无视班长提醒的人。
那个矮小的背影弓着腰,背着书包正准备往外走。
我对她说:
“——余雨,你不是值日吗?”
“……哇,涛涛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机灵?”
——为什么夸我?好吧,我知道原因。
本来我也懒得管余雨是否逃掉值日,这种事情会被同学不齿,因为逃掉之后多出来的工作会压倒留下来打扫的人的头上。
原本,那些不能立刻回家的人,心情不可能好,发现工作变得不轻松后,又发现少了一个人后,那个逃走的人一定会被集火吧。
余雨从不管这些,她从来都是逃掉的。
——结果大家都习惯了。
我不止一次地觉得,这真是令人费解,居然还能这样。
我说:
“我稍微等你一会儿,你去把打扫工作做了。”
我看到余雨瞪大了眼睛。
然后她说:
“哇,感觉好神秘,涛涛你是怎么了?”
说这个的时候,她的动作变得很夸张,她大大地展开双臂,然后拼命张大嘴巴。
这样的举动吸引了不少同学注意。
——我不是那种会在意别人眼光的人,但是,在有选择的时候,我倾向低调。
我伸出手把她的手压回去,摁在她的裤缝线上,就像军训时教官对我做过的一样。
余雨惊讶极了——这次似乎不是玩笑,她真的张大眼睛,看着做出如此举动的我。
我冲她点点头,然后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
——
——
一般来说,学生在下课后,就会急着离开学校——我不清楚是不是每个学生都是这样,我指的是一般情况。
我坐在座位上,从我这边可以越过走廊的栏杆,看到校门的位置,我看到那里一如既往地拥堵了起来——就像每个大礼拜放假时那样。
给人一种,所有人都急着离开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就会疑惑,这是不是意味着大部分学生厌恶学习和学校。
——或许吧。
我发呆的时候就会思考这些问题。
现在,我坐在座位上,看着外面发呆,余雨他们会把中间两大排座位推到教室最后面,然后把中间的地面扫干净,拖一下,至于靠墙的两大排,因为就直接这样放着扫地拖地。
我在两边,所以我坐着。
像我这样回家不积极的学生——或许十分稀有,但是并不是唯一的——比如坐在我前面的博士,和坐在我后面的旁边的张雪。
张雪认真地在做作业——我昨天就写完了她现在正在写的语文卷子。
——当然,其中有些内部交易。
不过热爱学习总是好事。
至于博士——啊,博士是个奇特的人。
胡书杰,开始我还以为他的这个‘博士’的绰号是取自于他的那个书生气的外貌,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之所以被称之为博士,另有原因。
其实想想也是,男生给男生取的绰号,怎么可能会是这么正常的?
博士,即博学之人。
——听说胡书杰能够把——一种卡牌,是叫游戏王的——里面全部卡片描述和效果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至少是目前发售的都可以。
我看过那个卡牌,其数量我想装个一抽屉是不够的。
——真是夸张。
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就是了。
所以博士会不急着回家的理由也十分清楚,只见他从抽屉里面拿出他的卡组,左右看了看。
然后他转过头:
“涛哥——”
“我不玩。”
听到我的回答,他冷静地推了推眼镜,然后说:
“我还什么都没提呢?”
“哦?我误解了你的意思?”
“……嗯,大概没有。”
接着他就有些泄气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两幅卡组,接着放了回去。
可能我刚才有点没礼貌,果然应该等他说完再回绝的吗?
还是说等他求我两遍后再回绝比较好?
——嗯,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对我来说是个难题,我不否认,这其中的分寸我总是难以把握啊。
博士把卡组放了回去。
但是他还是没有开始整理书包。
他想了想,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对我说:
“——说起来,涛哥你留在这里是干什么?看你也不做作业的样子。”
我回答他:
“我在等余雨。”
现在余雨应该拿着垃圾桶跑到外面扔垃圾了吧,她是负责处理同学们绑在桌子旁边的垃圾袋的,其他人还在把地面上的垃圾扫进垃圾桶里。
真慢啊。
——其实我也可以让她逃掉值日,节省时间直接和她谈话,但是怎么说呢?
平时事不关己让她逃掉值日,但是现在我找她有事,就有种得这样才行的感觉,否则我心里不舒服。
——嗯,这听起来还真是虚伪。
打扫卫生的教室里面没有多少人,我听到周围沙沙的扫地声停了下来。
我身后,张雪写字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嗯?
怎么了?
他们惊讶地看着我。
为何?我忍不住这么想,环顾着周围,并回过头。
我发现张雪用手托着自己脸颊,眼神中惊讶并流露出害羞——这是为何?
博士托了托眼镜——快去买副新的吧这副显然不行了——然后冷静地说:
“——我还以为是余雨,她又在玩什么。”
哦,看起来大家有目共睹嘛。
关于我的青梅竹马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
不,等一下。
我忍不住问道:
“——你们这么想的?那你们为什么瞎起哄?”
每个人都假装一副好像是认可我和余雨之间发展的样子,在课堂上传纸条害得我去跑圈。
博士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玩嘛。”
——这群混蛋。
果然,就如我所想的一样,大家都是这么思考的,谁都没有当真。
……
嗯?等一下。
“你说,你‘还以为’?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我们很惊讶涛哥居然能有幸,真的开始一段恋情。”
……不,你们误会了。
我听到那些拿着扫帚的人的窃笑,当我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副若无其事——好吧,自以为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扫着早已扫过的一尘不染的教室。
——这事真是麻烦。
我来不及开口解释,博士继续说道:
“怪不得涛哥你要问那些奇怪的问题——还学会写诗了。”
我什么时候写诗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有些烦躁的我解释道:
“——那些都是假的。”
我叫余雨留下来,也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我希望她下周一上学后,能够自己澄清这件事,因为是她发起的谣言,她来解决最好不过了。
因为我之后还要去解决另外一件事情。
为此我需要整理好心情。
但是现在我只能直接开口说出真相。
于是博士推了推眼镜,回应道:
“——涛哥你怎么突然扭捏起来了?”
我哪里扭捏了你说?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微小的声音:
“——谢晓涛同学……一直……很直率……”
为何突然夸我?
这个细弱蚊声的女声当然是张雪的,我和博士都看向她。
很难得她会加入别人的聊天之中。
不过,我们一看向她,她就立刻慌张地移开视线,低下头,摆弄起她的辫子来了。
博士开口:
“嗯,我对涛哥也是这个印象。”
“为何?”
“别告诉我你忘了,涛哥,高中一年级,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那时候班级里第一次班会,老程要我们每个人上来自我介绍。”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准确来说,老程把周一下午的两节自修课和最后一节班会给合在了一起,霸道地要我们快速适应新的环境。
……张雪那时候我记得是,上台写下名字后就一言不发,低着头看着地板,两只手捏在一起很紧张的样子。
啊,大概是想起那时候的情形了,张雪本来就低着的头埋得更加深了。
博士则是继续冷静地说:
“——那时候涛哥你是怎么自我介绍的?你还记得吗?”
——我忘了。
抱歉,因为我对这种活动不感冒——感觉徒具形式,讲道理一个班级这么多人,这么多名字,谁能在一次班会里面记下来?
我想也没有人会摘笔记记录同学的名字吧——不,等一下。
啊。
张雪好像是这么做了,她那时像是个会计一样记录着同学们自我介绍的内容。
好吧。
——我想除了张雪这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人会干这种事,其他人都是听过鼓掌,然后下次见面:‘哎呀,同学你谁啊?’
我耸耸肩。
博士似乎有点惊讶,他摇了摇头说:
“——‘我是个懒人。’”
……啊,我想起来了。
一经点拨,我的记忆就复苏起来——就像背课文的时候,突然卡住,然后语文老师提一下开头,接下去的内容就流畅起来那样。
我记得,在我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我是这么说的:
——
——我是个懒人。
我想我必须说清楚,就是我不会在每个下课期间,在教室内走来走去。
但是没有人理我,我会很无聊。
我想我就跟座位离我近的人交流就好了。
就是等一会儿座位分配的时候,那些坐在我周围的人——我的同桌,我前面的一桌两个,和我后面的一桌两个,这五个人够了。
我可能不会主动搭话。
不过,你们如果有话要说,我会听的。
就这样。
——
——
我点点头,我想起来了。
然后我问道:
“所以呢?”
“涛哥,你知不知道你的自我介绍碉堡了?”
啊?
为何?
我感觉我上面的这些文字,在文学上并没有多少价值。
既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引用什么经典,更谈不上幽默风趣。
——只是有话直说,仅此而已。
“——哪里**了?”
“哪里都**啊,说实话,我实在找不出不**的地方了。”
——嗯。
那好吧,或许博士的评判标准和我的不太一样。
我身后沉默着的张雪也低声评价:
“……非常厉害……谢晓涛同学……太厉害了……我很崇拜……”
啊?别因为这种小事就——喂,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是什么伟人,只是一介为成绩挣扎的学生而已。
而且我会这么说,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老程的要求。
我们的班主任老程他在高一第一次班会要求我们自我介绍时,把重点放在‘想要成为朋友的对象’描述。
我奉命行事,给出了我的描述——位置近的。
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哪里没问题了,明明其他人都说的是一堆形容词——比如安静的人,热心的人,或是幽默的人,涛哥你搞出来一个地理位置。”
嗯。
我觉得他们所说的有点虚伪——虽然他们可能不是带有恶意这样的。
他们真的希望结交这样的人?或许吧。
我感觉同学们更多的是在应付这项任务,随便开口而已。
“——退一万步讲吧,我很吊,然后呢?这和你们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问了之后,博士愣了一下。
他反问道:
“什么?哪个?”
“——你说你以为是余雨在玩什么,你这么认为,是因为你觉得你知道我,我这么理解了,对吗?”
博士又推了推眼镜,回答道:
“这么说吧涛哥,一半一半,我知道你,我也知道余雨,所以我觉得你们——好吧,应该是余雨单方面的——在开玩笑。”
“为何?”
“这个嘛,虽然你的自我介绍是让全班都记住了,余雨的自我介绍你还记得吗?”
这个我记得。
当时余雨她是这么说的:
——
——嘿,各位同学,我愿意跟你们所有人交谈。
你们可以随意借用我的伟大智慧!
——
——
嗯,这是原话,十分简短。
当时她还做出了十分搞笑的动作。
“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只是想说这句话而已。”我对开始笑了起来的博士说。
我听到后面张雪也轻轻笑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是个喜欢出风头的表现欲望强大的女孩,没有别的什么。
但是我很清楚,余雨的玩笑通常有着一丝认真。
这也是为什么我老是搞不清楚她什么时候是认真的,有多认真。
很快,大家也都知道她的‘伟大智慧’是指什么了。
榜单上,第一名的位置始终填着她的名字,就能说明一切了。
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大家会把她当成小丑,她会断掉和别人交友的途径——为此我还找她谈过,当然只是随便问问情况没有要给她建议的意思。
但,余雨她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她有着许许多多朋友。
——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我的感觉里面,她总是在和别人聊天,不像我,沉默寡言的。
博士听我说着这些有的没的,默默点头。
我真的是个奇怪的人,平时不怎么开口的,但是现在我回过神来,发觉我已经说了不少话。
我感到背后有人用手指点我背,我回过头,正巧看见张雪撇开视线——啊,这是她的习惯,她习惯看着桌面与人说话,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是我习惯了,所以能够宽容。
她说:
“……谢晓涛同学……真的……和余雨同学……恋爱了……?”
……这个问题,让我犹豫了一下。
余雨啊,感觉我应付不了她。
我回答道:
“不算是。”
博士问道:
“怎么说?”
这群人,对于这方面的问题倒是追问得紧——真麻烦,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我感觉,恋爱啊,然后我试图把恋爱和余雨扯在一起。
我立刻就有了感想:
——啊,说起来,余雨是女人来着?
于是我也这么回答博士说:
“‘对人或事有真挚感情,重视并加以保护。’——”
“呃?”
“‘想念不忘,爱慕不舍,不忍舍弃,不想分开。’——”
张雪又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还有那几个扫地的,不要鼓掌了,乖乖扫地。
我接着说:
“字典里对‘恋爱’是这么解释的,但是我觉得哪里不对。”
掌声戛然而止。
——干什么?都这么看着我?
博士推了推眼镜,说:
“——嗯,我懂了,涛哥果然是涛哥。”
啊?
为什么你也来这么一句?
就在我想向博士提问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啊!涛涛,我好了!”
“嗯。”
我点点头,但是我想先问博士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他懂什么了,然后为什么我就是我了。
但是博士又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涛哥,你加油。我在背后支持你。”
接着他迅速拿起书包,往后门走去——闪人太过迅速以至于我来不及发问。
……这又是干什么?
“怎么涛涛?”
门口的家伙开始催促我。
我听见张雪她双手缓缓举拳,然后对我说:
“……加油……”
为何?
我想问她,但是她拿起课本遮住了自己的脸。
……
算了。
就这样吧,我拿起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往余雨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