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余雨不会放过任何八卦的机会。
我以为她会就如她说过的那样,‘希望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所以,在我提问之后,她哈哈哈地笑着。
然后她反问我:
“——涛涛,你不是也很无聊的样子吗?”
这可不合理。
如余雨所说,我不觉得守株待兔,等孙静的神秘的青梅竹马登场是件有趣的事情。
但是那是因为我是我,我不关心这类事情,基本上,我对自己也多少有些认识,我觉得这类事情无趣。
——因为我无法理解。
但是余雨不同。
我觉得,她应该会觉得有趣,所以都做好了要耐下性子和她一起埋伏的觉悟了。
结果她刚才,拉着我,说了句:
“我们走吧,不要打扰她了。”
她的话语里面少了平时的那种调皮劲,让我一瞬间产生了她似乎柔和了很多的错觉。
——但是事实是如何呢?或许她只是真的厌烦了。
又或者,她确实温柔了,对于这类事情。
谁知道呢。
拉着我离开那里之后,余雨和我继续在步行街上行走,一段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想着孙静的事情,毕竟很难得啊,能够看到学生会长公然违反校规的一瞬间。
当然我没有要上报老师的意思,我没有那么多精力管别人,即使违纪,对我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可能我不是个正直的人吧。
要说其他上报的动机,嗯……搞个大新闻吗?
还是算了。
——我大概也不是个懂得娱乐大众的人,不够亲切吧。
啊,当然,虽然违纪是孙静会长有错,但是我觉得这事还算是隐私吧。
放着不管吧。
我之所以思考孙静的事情,是别的原因。
余雨是不是也在想同样的事情呢?
“——涛涛。”
“干什么?”
这段沉默终于被打破后,余雨对我提问道:
“——刚刚,你明白了吗?”
嗯?
她低着头,也不看我,声音也小得难以听清。
我回答:
“没有。”
我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
本来,我今天出来,一来是因为自己和余雨约好了,今天要陪她玩,二来,她说的理想实验,我也有点兴趣。
——‘恋爱’
我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还是不明白,只是——
刚才,我顺溜地就把孙静的事情说了,但是实际上如何呢?
推论的种种,不过是人对事实的期待罢了,实际上,我的想法没有佐证。
——或许那是我的想法?
——‘人总是相信有利于自己的事实。’
是不是我希望事实是如我所说的一样,所以看到的事物才是那样的?
——或许孙静今天只是一时兴起,那也是也有十足的可能的。
为何我会这么想,而且脱口而出,越往下想,感觉什么东西纠成一团,堵在脑子里。
——果然,我还是不太明白。
我问余雨:
“你明白了吗?”
“哎~怎么说呢~——”
她抬起头,我感到她的话语中,那股活力又复活了,但是她刚刚咧开嘴角,那个我熟悉的笑声却没有从她喉咙传出来。
余雨,站在那里,张着嘴笑着,却像一个雕塑一样。
她突然收敛了表情,低下头,说:
“……抱歉,我似乎也不是很明白。”
这样啊。
停下脚步,我们已经从步行街的这头到了另外一个街口。
——终点到了。
然而,疑惑依然存在于我们心中。
于是我提议道:
“继续吗?”
“诶?”
诶什么啊,这家伙已经忘记了吗?
我用手指比划着,对余雨说:
“继续啊,理想实验。”
她的眼睛突然微微放光。
“……嗯!”
又恢复成了平时的她。
现在离吃饭还有点时间——不,大概我是没有机会回家吃中饭了吧。
余雨这家伙一开始就是要耗掉我一天的意思。
对我来说,这是我思考恋爱的好方法,对余雨来说,这是她的娱乐。
——既然有着一定利益链在里面,我奉陪的理由也就充分了。
不过,因为孙静的事情,她的心情变得似乎有些——复杂?
——真是难得啊。
我现在如同看着被幕布笼罩的舞台,不知道幕后的戏剧会如何上演。
——余雨的心中,正在上演怎样的戏剧呢?
啊,果然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吗?——我猜的。
渐渐不明白了。
算了,这无所谓。
不如说,这才是正常的,通常来说。
余雨她露出烦恼的表情,我却不礼貌地注视着她,那么她当然会将视线转移。
——那样,将视线转移,将身体侧过,将距离拉开。
为何?
一瞬间的变化,让我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但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去纠结了。
人有烦恼。
我以为余雨这样的人不会有,但是现在看来,人总归是人。
余雨变得复杂了。
就在刚刚的,看到孙静在那里等待的那个场景之后,听到我说出的推论之后,余雨似乎是有了烦恼。
——是什么样的烦恼。
虽然好奇,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参悟现在的余雨的心思。
她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对我说:
“‘罗密欧——’”
——啊,果然还是罗密欧吗?
“‘——如果你要倾诉自己的心情,你会怎么做?’”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
犹豫了一下之后,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太纠结于形式。
于是我问道:
“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个……是你的话会怎么告白……”
原来如此,我懂了。
虽然不知道余雨为何突然开始支支吾吾起来,但是看起来这就是下一个议题。
告白吗……
“告白是什么?”
“涛涛,真的不知道?”
余雨的语气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顺带有调侃的感觉。
不,我看得懂这两个字,也知道这是个什么动作,只是我不太清楚里面的含义。
但是我多少有我自己的理解。
“——简单来说,你现在所指的告白,是人和人只见改变关系的手段。”
并不是指坦白的意思,对吧?毕竟是要和恋爱相关的。
余雨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
“涛涛,你有什么想法吗?”
——确实,理清这个的话,对于恋爱的理解似乎也会有帮助。
我思索了一下后,对余雨说:
“有一天,爷爷对老爸说,有了孩子还是拿张证比较好,于是老爸就对老妈说——”
“涛涛,那个不算啦~”
啊?
为何?
我忍不住反驳道:
“这是他们改变彼此关系的时候所说的——”
“那个真的怎么样的无所谓。”
……啧。
知道为何我没有被打胎打掉吗?
决定我的存在与这个世界与否的大事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这家伙扔到一边了。
稍有点恼火地,我对余雨说:
“哦豁,你似乎懂评判标准啊,那我来听听你的高见”
“诶?!我的、呃,什么?告白吗?”
……不然呢?
余雨转过身开始冥思苦想起来——这么难吗?
嘛,要是追求独创性的同时追求诗意,那确实是有难度——毕竟文学界,这个问题是永恒的话题啊。
爱情——什么的。
在我的脑海中被各种文学作品的告白台词覆盖的时候,余雨回过了头。
“‘……我喜欢你。’”
嗯,怎么说呢。
感情流露倒是挺真切,不过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我思考片刻,回应她道:
“‘被数量给计算着的世界,你看,这里的街道有着距离,房屋有着高度,人与人有着价值,这太蠢了——’”
余雨稍显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我,我耸耸肩,这是我临时想到的。
灵感来源是《在桥边》。
我想象着,那个瘫坐在轮椅上的退伍军人,他拿着计数器,目送着他的女孩的时候——
我,调用我全部的感情,对余雨说:
“‘——我觉得,唯有你,不该被数进去。’”
余雨她呆住了。
她那时候所流露的表情,我怕是无法描述了。
——接近中午的美食街里,很少有静止的东西,人带着笑声在流动,风带着食物的飘香在流动,店家的呼喊穿过人流,整条街充满了活力,流动着。
余雨的表情却静止着。
接着,她笑了起来。
在我过去的日子里,余雨笑声总是带着戏谑和嘲讽。
无声的,静谧的笑容流露在她的脸上的时间很短。
我足够幸运,在那个瞬间,注意力没有分散开的我,有幸看到那个画面。
转瞬之间,她又露出那样,带着要强的气概的豪放笑脸。
她对我说:
“‘渴望分享一切,但苦于没有其他可以赠送于你的事物,我唯有拿出了自己的灵魂——’”
啊,我听出来了。
灵魂吗。
“‘——于是,我们有了完全一样的灵魂。’”
“《呼啸山庄》吗?”
“涛涛,你违反规则了!”
什么啊,只能说告白的话吗?
那好吧。
我托起下巴,稍稍思索。
我并没有看过多少言情的东西,基本上所看的都是语文书上的名著。
——很多我根本无法理解。
比如说——
“‘有些薄如蝉翼的东西,我把它藏在心中,在困难的时候,拿出来,让来它提醒我一些事情——’”
我或许太过自大。
但是,有的时候,我闲下来了,会思考这些事情,有些遗憾或许只有在故事之外的读者才能理解。
我说:
“‘——这样,我就有了勇气,迈开步伐走向你指尖所指的深渊。’”
余雨立刻回应了。
我一直觉得像那样的台词,即使诉说给对方,只要对方冷静着,一定会知道这是台词。
——台词,作为话语,这是修饰过后意味着准备和对真实的隐藏的话语。
虚伪和做作,语调中那片热情背后只有为了把控艺术效果而冷澈理智。
所以,我一直无法欣赏这些作品。
——人们将爱意,挂在嘴边,在我看来,这是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不过,有的时候,假如我不够冷静的话——
余雨,她沉静下来的样子,就会让我产生某种错觉。
她对我说:
“‘——或许我足够傲慢,才可以这么向你保证,如果,你知道了自己的余生将和谁一起度过,你会期待那个余生,开始得越早越好——’”
但是她依旧是那样的她,我聆听着她的话语,她说:
“‘——相信我。’”
我回答道:
“‘你找到我,侃侃而谈,但是我怀疑着这些说辞,你想要获得爱?又或者——’”
我说着台词,心中却想着,我从未仔细观察过余雨,她很矮,在我印象中,她是个吵吵嚷嚷,给我添麻烦的人。
——幼稚的人。
一直以来,她在我心中只是个概念。
但是我从未仔细观察过她,就如我现在察觉到的那样,我如果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会发现,她在笑的时候,会有露出虎牙和酒窝。
“‘——你只是想要一个能给予爱的借口?’”
开心吗?
虽然我常常没能拒绝她的请求,不得已地陪着她胡闹,但是,我依然很少看见她像现在这样笑着。
——看在是旧友的份上。
或许是我弄错了。
我依然没有明白,但是,却不再纠结了。
——我,这是放弃了吗?
感觉,我此刻,已经失去了对恋爱的好奇心,不再思考着恋爱是什么了。
明明什么都没明白。
余雨迈开步伐开始往回走,我也跟了上去。
她头也不回,但是声音清楚地传达给了我:
“‘——巧克力箱子在哪里呢?巧克力箱子里面有什么呢?——’”
回过头,调皮地一笑,她说:
“‘——会不会有让人惊喜的东西放在里面呢?’”
——是吗,那还真是让人期待。
要是有令人惊喜的东西在里面就好了。
我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个庸俗得无可救药的世界,我是个庸俗得无可救药的人,然后我即将说一些庸俗得无可救药的话——’”
余雨转过身来,倒退着一跳一跳地走着,她那被阳光染成明亮的淡棕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我。
——莫名感觉有点口渴,说不定是说了太多台词了。
我的吞咽的动作打断了我的思路,让我呆滞了一下。
不过我立刻就想起了我要说什么。
我补上后面半句:
“‘——但是,无论怎么庸俗,请相信我,这不是台词——’”
“‘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余雨却突然打断了我的台词。
她向我伸出手,我能从她的动作中感觉到一些她的情绪。
……
嗯,她的演技似乎进步了。
她笑了起来,快乐地,大声地,不顾街道周围看过来的其他人,她说道:
“‘——我要爱,或者死亡。’”
我停下了脚步,握住了她的手——因为她固执地把手举着,悬在空中。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伸手拉住她。
她在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着。
……啊,我又呆住了,该轮到我了。
事到如今,周围的人开始起哄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些路过的不认识的人,不会影响到我的生活。
我也提高音量,对她说:
“‘——你战胜了。’”
突然,周围猛地嘈杂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我回过头才发现,我和余雨不知何时已经被路人包围了起来。
啊,真是糟糕,看来这样少不了误会了。
他们用仿佛是要把手给拍破一样拼命鼓起掌来,还一齐大喊:
“好啊!好啊!”
有些人还拿出了哨子,全力吹了起来。
他们都在笑,很开心地笑着。
——这么欢乐吗?
为何?
我突然觉得,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转头看向余雨,她——果然这样被围观着,还是有点害臊吧。
我看到她低着头,两只手捏在一起搓来搓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脸红的时候耳朵也会泛红吗?
今天真是难得,大开眼界了。
从一家医院里面一起出生后,我就一直和余雨待在一起,我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多我所不知道的一面。
——在这嘈杂的鼓掌和喧闹声,‘理想实验’也不得不终止了吧。
我对余雨说:
“回去了。”
“好~”
被我们吸引过来的人群虽然拥挤,但是他们在我们走过来的时候,便善意地为我们让开道路。
我和余雨畅通无阻地离开了步行街,虽然期间的络绎不绝的鼓掌声有点烦。
我低头看向余雨,她低着头盯着地面,只是捏着我的手掌,配合着我的步子前进着。
——结果,我还是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