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一,升国旗。
作为学生会长,似乎是要发表国旗下讲话的。
事情就发生在那个时候。
看到孙静没有拿着稿子,我就隐隐感觉到事情有变化了。
只见她走到国旗下,然后对着话筒道歉:
“——十分抱歉,我没有准备好这次讲话。”
……虽然我觉得,她拿着几个月前的稿子再念一遍,我们这些从不听她演讲的学生也不会察觉——或者说察觉了也不会在意的,但是孙静还是选择了道歉。
操场里,方阵骚动起来。
原本站着发着呆,神游的学生们都回过了神,把目光集中在会长身上。
真是新鲜——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
孙静她鞠躬后,继续开口:
“——但是我瞒着这件事没告诉老师们,目的是,我想利用广播来说另外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窃窃私语地讨论着——是不是学生会要组织什么活动了?
但是,站在全校师生面前,孙静她说道:
“——‘只考虑自己的心情,实在是太任性了。’”
我感慨万千。
接着孙静再次道歉:
“——抱歉,将广播用于私事。”
所有人都没听懂——好吧,大部分的学生都没听懂,但是他们看的出来,孙静现在似乎和平常不同。
我懂。
我想,如果不靠广播,这句话就无法传达给某个逃避个不停的少年吧。
只要那个少年在学校里,即使现在他为了避开孙静而逃掉了出操,也无法遮蔽音量巨大的广播吧。
他一定听到了。
我看到体育老师走上去,似乎对孙静说着什么。
孙静回了他几句话,然后鞠躬道歉。
……然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考虑自己的心情’?
虽然不懂,但是莫名地——有一种被责备了的感觉。
——
——
——
中午的时候,余雨来到了学校。
那时候我无聊了——不知为何我写卷子的速度变得更快了,导致午休没事干——所以我来到了社团活动室。
她就在社团教室里面。
这种对我来说意料之外的事情,让我不自觉地复习起余雨的脑回路了。
余雨是怎么思考的——啊我懂了。
她希望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我点点头,质问她:
“……躺在床上让你无聊了?”
这个家伙躺着鼻涕地对我说:
“我是来反驳你的,涛涛。”
“反驳什么?”
“涛涛,我相信你是有才能的!”
……啊,这个啊。
“你想说我是大器晚成的人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嘶~’地吸了鼻子,接着‘咕嘟’——。
……嗯,她是不是把鼻涕咽下去了?
默默后退半步以示鄙夷后,我问道:
“那你想说什么?”
结果余雨开口说道:
“涛涛,你还记得初中时候的事情吗?”
不会吧,要谈那个时候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
回教室吧。
如果是以前,我想回教室,只需要转过身,迈开步伐。
现在生着病的余雨,她这么矮,这么娇小,无法阻止我。
但是,早上出操的时候,孙静的那句话又回响在了我的脑海中:
——‘只考虑自己的心情,太任性了’……
我叹了口气,错过了离开的时机。
先找椅子坐下来吧。
我想想,初中啊。
对我来说,那段时间也不算是痛苦。
余雨她似乎比我更加在意那段时间,她有的时候会把初中的我和现在的我进行比较。
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样的呢?
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任性,这样子吧。
那个时候我在老师之间十分有名——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自满的事情。
他们常评价我:
——‘谢晓涛这孩子,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一言不发的,骂骂他也一声不响’
——‘说他几句,他也不回话,眉头也不皱一下。’
——‘不知道那孩子在想什么。’
——‘虽然不拖班级后腿,但是想让他改变,却不行,说他什么他都我行我素的。’
大概就这些吧。
还有的话就是,所有的任课老师,在对我训话的时候,都会加上一句: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大概,他们不曾遇到过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别人,面无表情地挨骂的人吧。
我没有无礼的意思,我知道师长需要尊重。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发自内心感谢所有老师,相信我。
我只是想看着他们的眼睛。
那个时候我只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何在学习上超过余雨。
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情,就算我投入全部的时间,也不会有任何人来责备我。
在其他领域,我没有超过余雨的条件,因为时间不足。
如果是学习的话,那么至少,我有着充足的时间。
但是我不满于教师对我的教育,余雨她上课睡觉,下课只是看看抄写在黑板上还没来得及被值日生擦掉的板书,就拿到了第一。
上课的过程,简直可有可无。
所以,我对老师说:
‘你们上课的效率,太低了。’
那个时候我心中所想的是,公立学校的教师,为政府编制安排的工作岗位,只要执政的派别未变,也就是只要天不塌,这就是铁饭碗。
——是可以混的。
我向老师提问:
‘你们在混吗?’
这是个提问,无论他们的回答如何,我都不会改变。
我不会生气,愤世嫉俗地批判他们,也不会失落,自暴自弃地开始堕落。
顶多之后,看上课过程的重要性,我会考虑在上课的时候自己安排学习计划,我只是在询问而已。
没有任何恶意。
无论老师是否敬业,我都会去学习。
所以我这么问。
——啊,那时差点就被打了一顿。
“……是不是这件事?”
我这么问了之后,余雨点了点头。
……居然是吗?明明我搬出这件事来是为了让余雨难堪的,因为我觉得那件事正是体现了我劣根性的事件。
余雨她却说:
“那就是你的才能啊,涛涛!”
“……这是你临时想出来的吧?”
“啊?啊,对,我上午刚想到的。”
你居然承认了?承认你在糊弄我了?
我本想骂出声,但是当我看向余雨的眼睛,却发现里面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好吧。
“那你说说,我的才能是什么?”
余雨微微一笑,她对我说:
“——冷静。”
“……冷静?”
“是的。”
原来如此。
在此之前,我被人如此评价——冷酷,冷漠,冷血。
“……你换一个褒义的近义词,就想忽悠我了?”
“敢于直视正在训话的老师的眼睛的人可不多啊。”
那只是我比较奇怪而已吧?
“不是的!——”
……不用刻意用力摇头,你发着烧还这么甩脸,不会晕吗?——话说鼻涕飞出来了喂!
余雨她很拼命地——不知道为何这么拼命地对我说:
“涛涛你只是忘记了,说来是件丑陋的事情,当时班级里面有分阶层,那时候一些强壮而且性格有攻击性的学生聚集起来,成为了上层阶级。”
……嗯?在说什么事情?
“就是有欺压现象啊!”
“……哦,啊……那些‘孩子王’吗?”
“那时候你对那些人说了什么,你知道吗?”
我忘了。
余雨她提高了音量,我注意到她的嗓子还是有点沙哑——她病还没好啊。
她高声说道:
“‘你们打得过老师,老师就一个人,但是你们却逃,你们打不过被你们欺负的学生,被你们欺负的人人数众多,但是你们却毫不忌讳地欺负他们——我想知道为何。’”
……哦,她说得这么清楚我就有印象了。
但是,恐怕她是误会了。
我对她解释道:
“我没有当英雄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地好奇罢了。”
在我看来很蠢的事情,那些人志得意满地进行着,好像自己十分聪慧,这让我十分不安——会不会其实是我太过自负,实际上欺负人是很智慧的事情,但是我却误认为只是愚蠢的事情了?
毕竟有可能是大智若愚。
于是,我便向他们提问了。
仅此而已。
余雨摇了摇头。
她说:
“……涛涛,或许你没有看到,自那天之后,班级里面的氛围好了,那些被欺负的人,他们开始思考,然后不再害怕,愿意寻求帮助了。
对你来说,这是一件马上就忘记的事情,但是,因为你的原因,周围变好了。
涛涛,这就是你的才能。
这份冷静,就是你的才能——你有着能够让你周围的人开始思考的能力,只要待在你的身边,所有人都不会欺骗自己,都会变得坦诚。”
余雨她说着,咳嗽起来,我站起身来打算走过去,但是她却举起手:
“……我没事。”
“我觉得你还是回去躺着。”
对于我的建议,她倔强地摇头拒绝,然后抬起视线看着我。
——非让我接受不可的样子。
我只好说:
“退一万步讲,我是那样的人,但是我觉得,这和我期望的才能有些不同。”
我希望的才能是什么?
对音乐节奏的色彩搭配感受能力,对眼力和手脑的控制协调感,平衡感和反射神经的性能,对数据和规则的理解记忆能力。
艺术,技术,运动,学习。
这才是我认为是才能的形式。
才是,值得羡慕的,值得去努力获取的东西。
我没有这些,我很清楚。
——冷静。
那算什么?
这种东西,只要积累的阅历之后,每个人都能获得的吧。
面对我的质问,余雨她说:
“我觉得涛涛的那份冷静也影响到了我。”
“是吗?比如说?怎么影响到了你了?”
……
啊,没多想就深究了。
追问了一下之后,余雨没有回应我。
气氛开始转变了。
一开始,她低下了头。
我以为她在思考,我是问倒她了。
然而,当她抬起眼睛的时候,我隐隐约约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眸里面发光。
一时间,我毫无道理地紧张了起来。
“——难解啊。”
她突然这么说道。
是什么难解?
看起来,她还没有说完。
“——但是如果是错觉,那也太过冷淡了。”
是什么话题?
像这样,仿佛是在说给我听,但是又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话。
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微笑着,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了,完全不像是平时的她。
“——原来男生,只是背影就能让人遐想不止,让人的大脑里充满了幻想,神秘莫测。”
……不妙。
“——当情感的暴动结束,在我终于能够冷静地思考时……”
等一下,先等一下,你要说什么?
“——会觉得,‘啊,真是狡猾啊。’,但是还是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
余雨嘻嘻地笑了。
她说:
“——想知道方法,就是,如何才能将这样不科学的状况,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呢?”
我等了一会儿,她似乎说完了。
失去冷静的我没出息地撒谎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真遗憾。”
余雨似乎没怎么失落。
她只是说:
“——就算涛涛,你不懂这件事,有件事你一定要明白。”
“什么?”
“就算,就算你怎么否定你自己,我也一定会来肯定你。”
……为何?
明明就是你造成了我的扭曲。
结果确要由你来肯定我吗?
这样是不是有点讽刺啊。
余雨她明白吗——啊,她当然明白。
她知道我的心,或许这也是她横溢的才能中的一种吧。
——刚才的话,就是她的‘坦率’吧。
就是对‘冷静是我的才能’这个论点的论据了吧。
……无法反驳。
大脑被什么东西勾住,思绪卡在那里,耳朵嗡嗡作响。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高扬感,却也夹杂着极深的恐惧在里面。
这是……什么?
——他,他们是这样的心情吗?
罗切斯特先生当时是这样的心情吗?
西斯克里夫当时是这样的心情吗?
少年保罗当时是这样的心情吗?
白瑞德当时是这样的心情吗?
——罗密欧当时,是这样的心情吗?
这样吗……
当我正视眼前的女孩的时候,会忍不住庆幸。
庆幸我的扭曲。
真是没办法。
要我说,应该是你比较狡猾吧。
我哼了一声,对她说:
“——‘你战胜了。’”
“当然了~”
我的,从小一起陪伴着的她笑着说:
“——涛涛,你哪有可能赢过我呢?”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
——啊,余雨她居然如此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