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第21节
好疼……身体像是粉碎过之后又被重新拼接起来一样。
头好痛，眼睛好痛，呼吸好痛，这种糟糕的感受比起自己曾经遭受过的灾厄血液污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羽生弦痛苦地睁开眼睛，我现在……在哪？
耀眼的白光刺痛羽生弦的视线，此刻他正置身于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的中央，周围墙壁干净洁白得吓人，不遗余力地反射着头顶日光灯板的光芒。四周没有哪怕一扇窗户，周遭的仪器滴滴作响，数根输液管将自己的血管和一些他说不上来名字的瓶瓶罐罐连接在一起，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觉将弦的喉咙扼紧。整间屋子里只有自己身下的这一张病床，以及。
一张熟悉的尖锐面孔，一双宛如乌鸦的狡诈眼睛，还有他屁股下的那张凳子。
“啊，你终于醒了，羽生弦先生。看起来那支血清认可了你的血统哦？你现在已经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异能者了呢。”乌鸦仿佛难以抑制似的，发出了极为开心的笑声，他反坐着那张靠椅，双手叠在下巴上，身体随着笑声轻轻摇晃，“欢迎你，羽生弦先生，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可得好好表现哦？”
像是察觉到了羽生弦的意图似的，乌鸦乐呵呵地起身为弦倒了一杯水。他艰难地支撑起身子，虽然疼痛难忍，但是羽生弦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就坐了起来。异能者……我已经成为异能者了吗？弦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将他们慢慢地握紧，不可思议，他恐怕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是他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东西。
自己终于有能力承担身为哥哥的责任了。
“你的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异能的力量，污染你们兄妹的灾厄可是当初在日本登陆的高阶领主级Disaster，你们管它叫什么来着？八俣远吕智？八岐大蛇？我记得是日本神话里的灾祸之兽对吧。”乌鸦耸耸肩膀，他将羽生弦的震惊而喜悦的单纯表情尽收眼底，能遇到像这么思虑简单的家伙真是难能可贵。当然，自己并不会为利用这种傻瓜感到一丝的惭愧就是了，“不过嘛，也有一个坏消息告诉你。”
随着乌鸦打开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羽生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上面那张放大的照片拉扯了过去，所有的频道都在报导的上城区大型异能暴走事件，上万名居民丧生，大片街道建筑及重要设施被毁，整个A119区上城区在短短的数分钟内被几乎夷为平地，巨大的圆形凹陷像一块丑陋的褐色伤疤重重地刻印在地图之上。中国总局“钟塔”发出的全球通缉令一遍又一遍地在频幕上滚动，兵部部长李药师甚至亲自出席记者发布会，宣布将倾尽全力逮捕这名十恶不赦的异能罪犯。
“这难道是……”羽生弦的呼吸甚至都要停止了，他伸出手去，仿佛不确定那真的是自己似的，瞪大的眼睛中倒映着如人间地狱般的可怕场景。
“我做的吗？”
“虽然很遗憾，但确实如此。”
乌鸦带着无所谓的表情向他点了点头，随后另一段视频被调了出来，那是羽生弦异能失控之前最后的监控录像，画面中的瘦弱青年踉跄着、挣扎着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却最终跪倒在地。而就在他跪下的一瞬间，街区分崩离析，画面也被撕扯粉碎，只剩下一片苍白的雪花点。
“重力，这就是你的异能，十倍于地球的重力。被瞬间施加在整片上城区，将近100平方公里，无人生还。”仿佛在说着什么睡前故事似的，乌鸦轻飘飘地和羽生弦聊着这些骇人听闻的数字，他刻意忽视了青年那不断颤抖的身体，沃夫曼指数悄然攀升，乌鸦继续拨弄羽生弦脆弱的神经，“具体的死亡人数还没公布，估计想要从那些肉酱里分辨出人体组织再鉴定DNA要花费不少时间。”
“不要再说了！”青年浑身颤抖着一掌拍飞乌鸦手中的水杯，破碎的玻璃一如羽生弦此刻破碎的心境。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归什么啊，这到底是什么啊？他再次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干净却又沾满鲜血的双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从来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想伤害过任何人！我只是想……只是想……出乎意料地，他脑子里出现的居然是另一个女孩的面孔。
“这里没有人会怪你，你也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乌鸦看着碎成渣滓的玻璃杯和自己险些就要折断的手臂故作镇定，他甚至慢步上前轻轻地拍了拍羽生弦的后背，轻声安慰道，“你只是个想要恢复健康的灾厄血液污染的病人，一个想好好照顾自己家人的哥哥，甚至连异能也不是你主动释放的，你当时根本就没有意识，从事情发生到刚才为止你都处于昏迷的状态。”乌鸦放下此前一贯的戏虐，以一种罕见的认真口吻同羽生弦说道，如果此时你盯着乌鸦的眼睛，你将看不到一点的虚伪和欺诈，“想抓就让总局他们抓好了，他们碰不到你一根毫毛，我以我的名誉担保，‘组织’会保护你和你的家人。”
家人？
羽生弦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一般翻身而起，他一把扯掉自己身上所有的管子和监测仪器——他早就想这么干一回了，淋漓的血沿着手臂流淌，在地板上溅出几片斑驳的血滴，但他根本管不了这些。整个房间里仪器的警报滴滴作响，沃夫曼指数瞬间逼近极限值，“唯……唯在哪里？阿秋呢？小玉呢？你说过要保护好我的家人的！”黑发的青年宛如发了疯一样摇晃着乌鸦的身躯，弦瞪大双眼目眦近裂，“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对对，我当然记得。”乌鸦呵呵笑道，到这里就足够了，看着行将再度爆发异能的羽生弦，他打出了那张早早准备好的王牌，“冷静一点，羽生弦先生，你的妹妹在这。”
唯？弦立马放开抓住乌鸦肩膀的双手。
“弦哥哥？”稚嫩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女孩发出疑惑又惊喜的声音，“哥哥你没事啊！”
阿玉！虽然很久没有见到，但弦还是凭着记忆中的声音一下就认出了自己那最小、最年幼的妹妹，“阿玉！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两人几乎是飞一样地扑在一起紧紧相拥，弦压抑多年的思念至此再也控制不住，随着温热的泪水一同爆发了出来。所有的疼痛都随着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而消失不见，他半跪在地，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妹妹的可爱脸蛋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呵呵，阿玉长高了呢，我都要……都要认不出来了……”
“哥哥，你的病好了是吗？”阿玉仰起脸开心地享受着弦的拥抱，“叔叔和我说你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的病已经好了，以后可以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对吗？”
“啊，说的没错，我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哦？你看，”弦轻轻地阿玉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子将女孩高高举起，“怎么样？你小时候我就带你这么玩哦？”
哎呀哎呀，这么温馨的场面，我简直都要掉眼泪咯。乌鸦咯咯浅笑，他转身离开这对沉浸在久别重逢喜悦之中的兄妹，因为他知道，羽生弦肯定会来找他的。
他当然知道的。
“妹妹睡着啦？”不出所料，早早等在门外的乌鸦见到了面色阴沉的羽生弦，“能看见你们兄妹重逢的感人画面可真是太令人动容了呢。”说着，乌鸦便佯装擦拭起了眼角的泪水，但他越是如此羽生弦对他越是没有好感，而乌鸦也清楚羽生弦想要问什么。
“我妹妹羽生唯和弟弟阿秋在哪里？”弦没好气地问道，他紧握双拳宛如尖刀般立在乌鸦面前，“你说过的，我替你卖命，你要保护好我的家人。”
“这个你放心好了，你的宝贝妹妹和弟弟都在总局手上，那里可是安全的很呐。”乌鸦两手一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据我所知这个地球上应该没有那个地方比中国总局‘钟塔’还要坚不可摧了。”
“我的家人，可不止我妹妹羽生阿玉一个人。”弦的眼睛变得青白一片，他张开五指对准眼前的乌鸦，“他们现在在哪？给我具体的位置。”
“我不是说了吗？中国总局。”乌鸦见状只得举起双手满脸赔笑，果然，突如其来获得的不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会让人变得狂妄自大啊，“我劝你先打消强闯钟塔的打算，羽生弦先生，现在外面可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
“‘我才不管那么多’，对吧？”羽生弦刚想张口，身后就传来少年满是讥讽的不屑声音，“愚不可及，动动你的脑子，傻瓜，我可不想招揽一个蠢货进我的小组。”金发的少年双手插兜，虽然身高不及羽生弦的三分之二，但龙所带来的压迫感比乌鸦那时还要强上百倍。羽生弦立刻转过身子将视线锁死龙矮小的身形，然而仅仅是对视就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一步，弦像是所有受惊的动物一样开始大声地咆哮，“是又如何？那可是我的亲妹妹、亲弟弟！我不去救他们谁去？难道你吗？”眼眸中的青色变得更加耀眼，他几乎就要释放异能了。
“哼，有种就对我释放异能好了。”龙毫不在意地向前一步，他抬起头直视那双充满惊恐的眼睛，饶有兴趣地观察了起来，“十倍的重力，甚至还只是开始，如果你想的话足够碾死这颗星球上的任何生物了吧？就像你杀死那些上城区的居民那样？”
“别……不要再说了……”龙每前进一步，羽生弦都要后退一步，他抓住自己张开五指的左手不断地握紧，直至手腕淤青都不自知，“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错没错，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知道，总局呢？还有谁会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些死者的家人们呢？你既然懂得失去家人的滋味，想必非常不好受吧？他们会认为你不是‘故·意·的’吗？”龙一字一句地将长枪尖矛深深地扎入羽生弦的内心，“杀人犯，羽生先生，你现在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就凭你孤身一人是绝对不可能抵抗整个总局的。如果你想出去，我绝对不会拦着你，但我敢向你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你的任何亲人。”
“会死的，羽生弦，你会死的。”龙口气冰冷地将这句话抛出，砸在羽生弦的脸上。
青年痛苦地闭上双眼，像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命运似的，弦一下子重重地跪倒在龙的面前，咬紧牙关抽泣起来，他浑身颤抖着，双手狠狠砸在地上，“怎么办……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只是想和家人团聚而已，就只是……就只是这么简单的愿望而已！”
“什么都不用做，羽生先生。相信我，这就足够了。”
“同伴之间最需要的就是相互信任，所以我说你是个二货呢。”乌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句话从龙的嘴里说出来，“你的罪过无从消除，哪怕你再怎么自责，再怎么悔过，总局也不会因为这些减轻对你的处罚。但从你喝下那瓶药剂开始，从你证明了自己勇气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是我们的同伴了，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信任我，相信我，组织里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同伴，你并不是孤身一人。就这么简单。唯和阿秋的问题交给我好吗，我会帮助你的，你们兄妹四人绝对会团聚的，我向你保证。”龙的演技几乎无懈可击，金发的少年伸出双手努力扶起跪在地上的羽生弦，他露出一个仿佛贴心大哥的暖人微笑，如果可以的话乌鸦真的现在就想颁一个奥斯卡的小金人给他，“好不容易和自己的妹妹见面，你难道就不想多陪陪她？这里很安全，倒是你，不该好好思考思考怎么弥补这些年来亏欠她的时间吗？”
同伴……同伴……弦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桀骜不驯的金发少年，信任，他叫我信任他，“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该叫你什么？”
“‘龙’就好了。”金发少年微微一笑，他向来知道如何使用好用的棋子，这次也不例外，“放心地休息几天，等到需要你的时候，我自会来找你的。在这期间，好好给自己的异能取个名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