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第34节
“哥哥。”
“嘘，小点声。”李昂冷着脸趴伏在草丛当中，前面是一群嗜血的野兽。
Disaster。
十几只灾厄们如狼群包围绵羊一般，此刻正将一大群未来得及撤离的民众包在中间，低声的怒吼仿佛宣告死亡的洪钟。灾厄对于人类的仇恨似乎是天生的，灾厄很少会在不必要的时候袭击动物，但对于人类，即便是不饥饿的状态下，Disaster也会杀死人类，将他们撕成碎片，那不是捕食，不是狩猎，这是它们的乐趣，属于灾厄们的乐趣。
眼下就是开心的娱乐时间。
“哥哥！”李尧焦急地摇晃着自己哥哥的肩膀，仅有的几个四肢健全的男人鼓起已经破碎的勇气同灾厄们一起嘶吼着，女人和孩子们背靠着铺满青苔的巨大岩石紧闭着双眼，老人和伤员，他们死鱼一样的双眼无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是将死之人望着覆盖在他们身上的裹尸布。她看不下去了，李昂感觉到妹妹的手几乎抠进自己黑色斗篷下的肩膀深处，“会死的，他们会被杀掉的！”
“我们只是奉命来探路的，而且灾厄数量太多了，如果杀不完，但凡有一只逃走你知道后果的！”李昂紧紧抓住自己妹妹的手，将它剥离自己的肩膀，那张坚毅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别做傻事”四个大字，“我们的任务是探明道路，掩护更多人撤退，不能在这里对Disaster动手，现在只能继续前进！我们必须尽快向大部队报告这件事情！”
兄妹两人隶属于钟塔志愿军的前锋队伍，是第一批赴日对灾厄作战的守夜人部队，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将大批无辜的民众尽可能地撤离到安全的区域。因而李昂说的并没有错，男人狠狠活动自己的面部肌肉，好让自己狠下心来，让“我在救更多人”的道德至高感掩盖自己的黑色瞳孔下汹涌的人性，“就算我们现在救下他们，这么多人！你打算怎么带他们走？”
“那难道就放任灾厄杀掉他们？”女孩坚定的视线让男人狠狠皱眉，人性的羞愧和身为军人的责任感在李昂心中交揉错杂，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后者，“不要任性！战场不是小孩子耍脾气的地方！我们身上背负着更重要的使命，赶快走！”
“那哥哥你自己走好了！”李尧再也忍不住了，黑发的女孩双眼一片雪白，她甩开自己的哥哥，张开双手对准所有的灾厄。
“异能·To The Moon”
强大的异能立场顷刻间笼罩了所有的灾厄，也包括李尧自己，瞬间变化的重力让所有生物都来不及适应。但李尧不一样，这是她的异能，女孩像是在月球表面漫步一样，脚步轻盈，仅仅六分之一的地球重力对异能者而言根本谈不上什么束缚，她猛地跳起来，朝着漂浮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野兽突袭！
“蠢货！”嘴上骂着，李昂也大吼一声从隐藏点冲了出来，黑色的守夜人斗篷下甩出一对带电的T型拐，这是他的武器，男人迅速地突入李尧的异能范围，向着灾厄宣泄他的怒火。
“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跑的。”李尧一刀抹掉灾厄的脖子，两人的配合亲密无间，女孩朝着自己的哥哥露出一个微笑。
“专心！一个都不能放过！”李昂重重地吐出一口鼻息，男人的眉头自始至终没有松解过，他使出浑身力气揪住想要逃窜的灾厄的尾巴，一击敲碎它的头骨。战斗转瞬之间就宣告结束，十几只灾厄无力地倒在血泊之中，李尧解除异能，挨个走上前去对准喉咙的位置补上一刀。
他们并不知道还一对腥红的眼睛悄悄地注视着一切，它是俱乐部里迟到的那个人，灾厄的喉咙里发出难以察觉的低声怒吼，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丛林中。
“谢谢！太谢谢你们了！是你们两位救了我们的命！”
“无以为报，实在是羞愧……”
被救下的人们激动地向着两人表示感谢，更多的人则只露出了那种被死亡蹂躏之后的苍白神情呆呆地矗立或蹲坐在原地，失去所有的力气。
天空变得更加灰暗了。
李昂听不懂那群日本人在叽里呱啦什么东西，只好站在一边禁戒周围，倒是李尧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情，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竟然自学了一口流利的日语，虽然读写还有点困难，但是对话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李昂问她是哪学的，她说是和他们聊天学会的。
天色渐晚，两人带着一群行动能力有限的民众根本跑不快，其中又有老人孩子，又有负伤的伤员。按照计划，他们三天前就该进入总局志愿军掌控下的安全区域了，李昂再次试图通过卫星电话联系钟塔的部队，但依旧没有结果，电话那头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就像这该死的天气，李昂闷闷不乐地放弃了今天的最后一次尝试，他们登陆以来天气就没好过，翻涌的云团像是被用过后随后的丢弃的擦鼻涕纸一样恶心且令人厌恶。
但是现在问题比这还要严重。
“尧，我要和你说两句。”男人布满胡茬的脸和钩锁般紧皱的眉头让人们不由自主地感到敬畏——也许不止，他找到正在悉心为孩子包扎伤口的李尧，她似乎更被这些人喜欢，尧会说他们熟悉的话语，脸上会有笑容，她温柔、善良、更好相处。尧还救了他们的命，李昂这么想着，他们就应该喜欢她。“跟我来。”
“还是联系不上吗。”李尧只需一瞥就能从她哥哥脸上读出他想说些什么，这也是他们为何延宕了三天都还没有抵达安全区的原因。整个区域似乎都被一种强烈的电磁波所干扰，无论何种通讯方式都行不通。卫星地图只剩下一堆乱码，只有此前下载的地图可以使用——但那几乎没有意义，高阶领主灾厄只需要一击异能炮吼就可以贯穿山脉，摧毁地形，没有实时的卫星地图，在和Disaster们大规模作战的战场上寸步难行。
现在他们还救下了这一帮子累赘。
李昂早在动手之前就习惯性地计算了他们的数量，四个还算能动的男人，年龄在青年到中年不等，两个女性，其中一个怀里抱着孩子，人们都在劝说她放弃，但她不肯，还有一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一个老人和两个伤员，都是看上去就走不远的模样。
李昂的内心总有种“不如让他们当时被吃掉”的令人作呕的想法。
给这些陷入绝望的人以希望，再将它们剥夺走，比直接死在绝望中更无法让人接受。
他现在反而觉得那想法是仁慈了。
“地形也许会变化，但是安全区不会。”李尧咬着自己的嘴唇，两人再次对着起码一周没得到更新的地图研究起来，“我们大概在这个位置，离最后一次的坐标前进了至少50公里，很近了。我们有希望。”
“带着他们可能就没有。”李昂愤愤地叹息，他似乎还在责怪妹妹的圣母行为，但事已至此，活人得考虑更多更现实的东西，“我们的食物也要告罄了。”
“他们还有干粮，不需要吃我们的。”李尧回答道。
“他们走不快。”
“我们离安全区很近，也许不到20公里。”
“如果那是真的，我们肯定可以遇见钟塔的部队。”李昂的意思很明确，显然他们没有遇到什么部队。
“会成功的。”李尧结束了此次不愉快的对话，女孩重新抬起头朝自己的哥哥微笑，“现在，B级干员李昂，听令！”
“快去睡觉，我来站岗。”
男人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鼻息，灰蒙的天空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弯腰驼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伸出手试图轻抚妹妹的脸颊，像他无数次做的那样，但被她抓住了。
“去睡觉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赶路。”
李昂当然无法睡着，他已经很久没睡着了，男人掏出地图仔细地研究着，20公里，这是最好的估计，安全区也是会移动的，往前或往后，视战况而定。迷迷糊糊的，李昂似乎陷入到了泛着莹蓝色亮光的地图之中，钟塔熟悉的黑色安全区就在眼前，他回头寻找自己的妹妹，却发现一对猩红的眼睛。
惊醒从来不是什么好的起床方式。
李昂深深地喘了几口粗气，他捂着自己的脑袋，尽量不让自己去回想那个不太友好的梦境，但他控制不了，男人开始在脑海中拼命搜索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都清理完了，我肯定，尧在动手前也确认了，十五只，周围没有其他灾厄的气息，异能不会说谎，就是十五只，那里也躺着十五具灾厄的尸体，都清理完了，不会有漏网之鱼。
可他就是忘不了梦里的那双眼睛。
“睡得可好？”
男人走出便携帐篷，李尧微笑着冲他打招呼，李昂依然以那副紧张的姿态环视营地一圈，所有人都起来了，包括那婴儿，她在女人怀里索要着食物。食物，男人脸上的表情再次凝固，哎……
李尧在用日语和他们说着些什么，李昂听不懂，但很快他们就整理好了队伍，两人一前一后地保护着他们，或者说，催促着他们。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模样，远处翻滚着恶心的云，它们在渐渐地变黑，变得更坏，周围的丛林发出几天前从未有过的梭梭声，李昂看见女孩的脸上也飘过一丝不安，那是风穿过树林发出的声音。
雨要来了。
“加快脚步，安全区说不定就在前面。”李尧鼓励道，男女老少们求乞般看着她，但这次她没有心软，“天黑前我们要到那个地方。”李昂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似乎是一座小镇的废墟。
他这才看见李尧戴着她的手镯。
总局会给所有A级干员配备专属武器，李尧也不例外。挑选的过程严苛而危险，并且需要全程开启异能来与装备共鸣，装备科会派出专门的人员陪同，一旦出现危险便会立刻终止武器的配发——是啊，挑选武器的时候甚至会出现危险。钟塔里的干员们都管藏品室叫“人造的灾厄圈”，每一个去过那里的A级干员都会一辈子记得里面的怪异景象，据说当你发动异能的时候，那个最契合你的武器会在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里发出最耀眼的光芒。那天李昂在门外等了足足两个小时，可当李尧走出来的时候他什么武器也没看见，直到李尧疲惫而兴奋的脸上露出笑容，她掀起袖子亮给他看。
“可爱吧，我挑了好久呢。”
那是六分之一个灾厄的寰椎，那截盈满灾厄异能之力的第一颈椎在总局惊人的工艺下变成了六只透露着美玉般晶莹剔透的镯子，其中的一只此刻像是什么装饰品一样被李尧戴在左手白皙的手腕上。李昂不知道这只镯子到底有什么威力，李尧也不曾讲过，甚至不曾使用过，但她一直带在身上。配发给A级干员的专武不可以离开干员，直到那名干员死掉为止，装备科会派人回收那件武器，发给下一位适配者。
她现在正戴着那只手镯，情况的严重程度可想而知。
灰蒙蒙的天空中飘落着细小破碎的雨滴，远处翻滚汹涌的乌云当中偶尔闪过数道蓝紫色的闪电，而后数十秒过去，轰隆的雷声才堪堪传入众人的耳中，震撼着那些本就战栗的勇气。老人踉跄着滑倒在地，过了半晌才有人过去扶他起来，队伍前后的李昂李尧兄妹遥遥对视，一齐皱眉。
“爷爷……”女孩哭了起来。
“请照顾好我的孙女，老朽是个无用之人，就让我坐在这里吧……让我休息一会……”老人努力地坐在一块路边的石头上保持着平衡，枯槁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希望，“日向，要听叔叔阿姨们的话，不要给他们添麻烦。”
“可是爷爷！”
“走吧。”李昂知道得有个人出来当这个恶人，他是最合适的。
于是在灰蒙的天空下，女孩的哭声下，和所有人凄惨的、无光的眼神的注视下，瘦小的队伍再次蜿蜒在丛林中崎岖的道路上。下山比上山更难，尤其在这种该死的雨天，道路逐渐变得湿滑起来，李昂抬头看向自己的后方，雷云翻滚，暴雨逼近，像是用老旧的滚筒洗衣机清洗泥巴一样。
他看见更为糟糕的东西。
一双猩红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