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第37节
她握着手机，月光洒在苍白的脸上。
李尧沉默地坐在床上，她睡不着，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手机屏幕上有着长达数十条的通话记录，但没有一条是接通的。
她联系不上哥哥了。
医院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按理来说敏锐如李昂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但他没有来，到现在也没有来。女孩咬着自己的嘴唇，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也许再打一次？也许哥哥真的只是有事？他可能正在路上，也可能……
李尧的脑海中出现不好的想法，她甩甩脑袋，似乎想将这个想法丢出脑外，修长柔顺的黑色长发随着她一起摇摆。
女孩的眼前浮现羽生弦冰冷而濒死般无助的双眼。
“求你了，尧，求你了。”
“我只是想帮助你。”
“我喜欢你，尧……”
眼泪滴在屏幕上，开出一朵模糊的花，她想起弦瘦削的脸庞，想起弦虚弱而美好的微笑，她忽然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他，她发现自己发自心底地爱他，从见到他的第一天，从那天之后的每一天，他们分享着彼此痛苦和快乐的时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这么拼命？随后李尧惊讶地发现自己比谁都清楚。
但……
那是上千条生命啊！
李尧无法原谅任何人这么做，哪怕他是自己喜爱的人，哪怕他是弦也不行。她重重地推开他的拥抱，像是敲碎自己的心似的，看不见的手将他们隔在彼此世界的两旁。
天渐渐亮了，橙红的朝阳悄悄爬上窗台，柔和的光照射进来，在玻璃瓶上映射出美丽的、血红的光。尧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那是大区新建的樱花园，清凉的微风吹过，卷起薄纱般透明的窗帘，她出了神。
人群开始骚动。
十几辆黑色的大型SUV整齐划一地停在大区的樱花园门口。
樱花园的门前是一片由浅灰色大理石铺就的宽阔广场，中间则点缀着些染色的石砖，如果从天空中向下俯瞰，可以看见许多美丽缤纷的图案。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尽管远处已然升起的朝阳开始散发光和热，初春早晨的气温也称得上是微凉寒冷，薄薄的霜覆盖在花朵的表面。一队训练有素的劫掠者安静而迅速地拓开道路，米娅·斯尔卡蒂冷笑从车里跃步向下，接着向山顶的方向投去一个毒蝎般的目光，一条在无数樱花树当中的上山道路蜿蜒着展现在众人面前，落英缤纷，树木和花瓣的婆娑声从园中悠然传出。
他享受着清晨的风。
“哥哥……”
“别怕，有我在呢。”他握紧弟弟的手。
人群发出恐怖的惊叫声哭喊着从远离羽生弦的两旁拼命地逃跑，犹如肮脏的彩色的污水，青年无声地劈开人流，仿佛自己是什么透明的楔子，他慢慢地走着，走着，无视那些惊恐的目光。绯月的匕首在那些前赴后继扑上来的警察的胸口和脖子上进进出出，不一会便溅得满脸是血，紫发的女孩跳着欢快的步子跟在羽生弦的身后，妖精般舔舐着猩红的液体。
“哥哥，我怕……”阿秋宛如哀求般抓住羽生弦的手，“哥哥，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去找姐姐还有阿玉，好吗？”但男孩得到的只有手腕的一阵疼痛，羽生弦仿佛听不见弟弟的哭诉，他手上用力，拽着他的弟弟，被烧焦的半边脸庞没有任何表情。
“听话，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唯和阿玉了，很快。”
温度仿佛不存在于青年冷漠的话语中，像是被抽走了似的，从那个爱笑的青年的身体里。他生生地拉扯着自己的弟弟继续向前走，他的眼中只有一样东西——那是矗立在樱花园山顶上的通讯塔，高昂，耸立，如兄长的脊梁般挺拔。在那里，无数可爱的花朵簇拥在它的脚下，在那里，整个大区的风景都能一览无余。
在那里，仿佛可以眺望曾经。
初春的风从羽生弦淡蓝色的衬衫衣领中钻进来，又从衣袖钻出去，它冰凉，清冷，它拂过青年的脸，拂过他黑色的头发，拂过他僵硬的心。但这是他重生以来最美好的一天，他使劲地呼吸着，生怕会有人突然出现然后抢走他的一切似的拼命地、贪婪地呼吸着，他感受到微风，他感受到花瓣落在皮肤上的，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兴奋和恐惧，这兴奋和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他一步，一步，又一步，迈着绝不回头的步伐向前走去，仿佛到了那里一切就都会结束似的。缤纷的樱花在周围盛开着，绽放着，清风吹过，无数淡粉色的花瓣犹如一场淡粉色的雨，它们飘浮着，舞动着，风姿绰约，就像羽生弦在家乡无数次看到的那样，美丽，美好。花瓣们飘啊，飘啊，在空中转着优美的圆圈，但无论它们如何美丽，如何美好——
最终都逃不过重力的束缚——
最终，它们都将坠落——
匍匐在地上——
任人践踏。
不会有人记得凋零的樱花。
青蓝色的瞳孔开始燃烧，羽生弦可能自己都察觉不到，随着周围发出的惨叫声，他只觉得脚步逐渐变得轻快，他拖拽着弟弟的手，根本不管羽生秋跟不跟得上自己的步伐。
他既想哭又想笑，但半张烧焦的脸不支持他做出更多的表情，于是他咧开嘴，任凭喉咙里那些含糊不清的恐怖声音发出来，但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自己究竟为何要来到这里，家人团聚的画面多么温馨啊，自己怎么能忍心打破这么美好的画面。没有眼泪，自己计划的团聚中没有眼泪，不许有眼泪，大家都在笑啊，都在笑的，就像从前那样。
就像从前那样。
最终，他重新开始微笑，像他无数次在梦中练习的那样。他拉起弟弟的手向着山顶的通讯塔走去，微笑，羽生弦。
都给我。
像从前那样。
“那家伙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李药师快要气疯了，一阵鸟语花香般的国粹之后，女人立刻冷静下来着手安排计划，“尽快把周围的群周都撤离，范围？上一次异能范围的两倍！所有钟塔的干员一律待命，不许冒进！”李药师飞快地点燃一根香烟，黑色的眸子里快速地闪过种种可能性，羽生弦突然现身是想干什么？他似乎没有理由这么做，组织的能力恐怖到连钟塔都无法轻易调查他们的身份，如果想躲避总局的追捕他更应该带着自己的弟弟逃跑才对。
忽然，李药师的目光聚焦在樱花园高大的通讯塔上，他不想逃跑。
他受够了。
从家乡到异乡，从正常人到病人，从最应该承担一切的人到最需要被照顾的人。
他受够逃避了。
李药师只觉得眉角抽搐，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油然而生，樱花园的通讯塔坐落在山上，那里几乎是大区的制高点，他想干什么？她又想起炎子宁说的话，眼下似乎真的只有他可以在羽生弦的异能领域里行动。
女人看着自己手机通讯录的一行名字，她纤细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犹豫了一秒，随后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