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022年1月11日夜23时48分，一小作者觐见小说之神，谈其写小说无动力之问题。
小说之神曰：“汝为何而写作？”
小作者答：“初，见别人写得好，不觉心痒，就写了。”
小说之神曰：“汝为何坚持写作？”
小作者答：“我总以为我想到的剧情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但是我实在不解为什么没有这样的作品，所以就很想写出来。写出来，我也觉得一定会和人撞车。但因为我没见过这样的作品，所以我还是得写。我是为了给小说界添砖加瓦，不为别的。”
小说之神曰：“既然如此，汝为何不再有动力？”
小作者答：“我发现，根本没有人在乎我的奇思妙想。这么多年了，我想的东西没人写，也没人看。我的想法不是为我自己而写的，而是我认为小说就应该这样写。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实越来越证明，小说可能真不是这么写的。”
小说之神叹曰：“古往今来之写作者，都为自己爱好及名声而来，似汝这等所谓只为小说界者，实为少有。”
小作者道：“我也快不行了，我不知道写作还有什么意义。”
“汝真以为没有意义？”
“意义还是有的，我以为写小说有两道，一曰怨，一曰实。怨者，发牢骚尔，内心之事不吐不快，遂一挥而就。怨之道，在于如何让怨能感染人。吾读林奕含之《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觉得其把我心中所怨全道尽了，再进一步，唯有死耳。”
“何为实之道？”
“实者，以为现实之实与一切小说、新闻、史书之实皆非实也，于是以小说来彰显事实。所谓揭露、批判现实者，其实是再造一现实也，故此类‘反实’者，恰是实道之典型。”
“实与怨有何区别？”
“实者，敬告天下也，无论世间如何非议，他们都将继续写作，虽死不已。怨者，发乎内心也，本质在于自言，若世间令其绝望，则其停笔也，虽停笔，而怨未散，则只有死也。”
“汝道小说有为怨，有为实，吾却道小说只有一道：钱。”
“此真为最下流者。”
“无钱何供于食？无钱何供于衣？”
“非此也！观小说者，本于现实有迫，而于此寻解脱也。寻得解脱，其或给二三子，或一子不给，皆无定数。而作者若领悟钱道，用各手法，让读者对作品产生依赖也。表面依赖，实为空虚，空虚则一掷千金也。小说本该带来幸福，而不应成为制造痛苦的工具。今之小说，宣传浮躁、空虚、颓丧之气，致使读者烦闷不堪，又不能解脱，于是只得消费以求心安。各行各业，均循此道，于是兴起一浪潮，曰消费主义。”
“你既懂此道，为何不循之？”
“吾不愿也。”
“汝为何不循实道？”
“盖因我不觉现实凄惨耳。吾客观思之，觉吾生活荒谬至极，但身处其间，未觉不快也。”
“于现实有不快而写作，不为怨乎？”
“实道与怨道，大约实为一道吧，所谓发愤而作、不平则鸣，其发生之原理同，只在坚持之处不同也。”
“何为汝之坚持？”
“世人皆知一理，而未发现，我为其发现之。”
“然则汝为何无法坚持？”
“吾虽仍然认为此一理存在，但吾忽而想到，世人不知此理，亦无大碍。”
“这是实话？”
“否。根本在于，吾亦探寻不到此理也。”
“人生苦短，为何寻道？不如潇洒快活也。”
“小说即吾潇洒快活之所。”
“然汝写不出来。”
“请小说之神教我！”
小说之神默然而笑，轻轻摇头。
然其毕竟心生怜悯，曰：“汝之道，实为美。”
“美？确实如此。吾写小说只因美之感召。”
“美为何祛也？”
“……距离产生美。与现实太近，与读者太近，与其他作者太近，则美匿然无存也。”
“则汝保持距离即可。”
“否。刻意保持距离，美亦无存也。吾只好随遇而安，近亦可，远亦可，刻意近、刻意远，吾不为也。”
“然而汝不心安。”
“是。吾自以为好随遇而安，而实无法与己厌者相处。”
“何为汝厌者？”
“……吾厌天下。”
“则汝又进于实、怨二道者。实、怨，实乃怨也。”
“……意思是，我不应该考虑现实？一丁点也不考虑？”
小说之神曰：“随遇而安。”
小作者默默点头。
小说之神不言。小作者曰：“小说之道，必彻底飞离于现实，无回头也。后人有非议，则应后人自悟之。为作者，洒下笔墨于纸，何管众说纷纭，吾真心全在纸上，纸即是我，我即是纸也。”
忽然，小作者略悟，又琢磨曰：
“纸即是我，我即是纸也。”
时终于西元2022年1月12日0时32分。夜深人静处，偶有火车鸣。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言远实非远，说近必未近。泡脚码着字，乱写一歪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