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一个房子,看起来规规矩矩。
它不高,却很大。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长桌。
白木做的长桌。
桌很长,足足有上百米。两旁摆有很多椅子,桌上没有菜,只有酒。
江湖中人爱喝酒的一定很多,但爱吃菜的就很少。
从没有人会和别人比饭量,因为饭量是个缺点,没有人会觉得饭量大的人厉害,人们只会觉得他白痴。
李命生已经到了,可他迟迟没肯进去。
带他来的两个人也走了,他们告诉李命生只有他才能进去。
这一看就是个生死局,进出只有一道门的房子,人进去后想要他留在里面,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可李命生也没有走,无论什么人千里迢迢请你来,你都总是不肯拒绝。
李命生就是这样。
天还是黄昏,远方几只飞鸟向西边飞去。
夕阳醉了,人也似乎有点醉了。
金灿灿的阳光照得鸢九的脸颊微红。
李命生已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景色,但每一次都是鸢九拉着他去看的。
他一个人时从来不会注意到这样的景色,只有鸢九带着他看时,他才会看。
现在他又看见了,鸢九仍是陪在他身边。
可他从头到尾都在拼了命赶鸢九走,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鸢九。
这是不是正确的?他该不该这样?
李命生没有答案,但他的内心已经变了。
鸢九柔声道:“你还是应该进去看一看。”
李命生道:“我进不进去不与你无关。”
鸢九指了指:“可别人毕竟已经等着了。”
那房子门口果真有一个人在站着,只看那人身长八尺,体型魁梧,满脸都是胡猹,腰间还配有一把乌金古刀,看起来威风凛凛。
李命生叹了一口气,他在看着那人,那人也在看着他。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猎人在看着猎物在陷阱旁边徘徊一样,猎人等着猎物跳进去,可猎物就是不跳,这样的结果只能猎人亲自动手。
可那虬髯大汉还是没有动,李命生却动了,他在向前走。
走到一半身后忽响起马蹄声。李命生回头才发现,原来被邀请来的不止自己一个。
七匹马,七个人。
六个人拿剑,还有一个身后背着把大刀。
那大刀的刀锋闪耀着阳光,被刀的人背对着夕阳,脸色暗沉无比。
马还没有停,他们的人已掠起。
所有的人平稳的落在地上,好像刚刚是走过来的一样。
李命生望着他们,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走进去,门口的大汉都没有拦着。
李命生也跟着进去,门口的大汉却拦下他。
那大汉厉声道:“你的兵器呢?”
他的人很大,声音更大,短短几个字,却如青天里的旱雷,震得人的耳朵发麻。
李命生笑道:“我的兵器是一把刀。”
大汉道:“那刀呢?”
李命生道:“刀在我心里。”
李命生自然不能把魔刀给他看,那样肯定要引起纷争。
但大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又道:“你心中的刀能杀人吗?”
李命生道:“不能杀人的怎么叫刀?”
大汉的手忽然摸向腰间的刀,似乎真的想试一试李命生说是不是真的。
可他的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能听得见。
那声音十分威严,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想情不自禁地服从那声音。
那声音只道:“放他进来,他若是出手,你便已经死了。”
大汉立即让开了一条路,但手还是放在腰间的刀上。
李命生忽然觉得这人很有趣,敢和别人拼命的实在不多,眼前的这个大汉就算难得的一个。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道:“欧阳悔。”
李命生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走了三步,欧阳悔忽又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李命生微笑道:“我叫李命生。”
欧阳悔也笑道:“好!有机会我一定要试一试你说的话。”
外面的房子看着很大,里面的房子看着更大。
李命生在走着,脚步居然有回声。
四面都装有窗,每一扇窗都很小。
小小的窗,已足够让光线透进来,但人是绝对跳不出来。
房子的尽头是一面墙,上面挂着一副巨大的牌匾,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月剑阁。”
这里的装饰简简单单,十分的纯朴,但却显得无比的庄严,肃穆。
李命生走到长桌边坐下,尽头坐着一位白衣老者。
你看不见他的脸,他只是坐在一把交椅上,坐得端端正正,谁见到他,心情不禁都会严肃起来。
他是月剑阁的主人吗?或许是。
直到他开口时,李命生才知道他不是。
“今天着急请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老者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剑,重重地插在桌上。
这一下的力道可想而知,仅仅只用一下,剑没至柄。
老者冷冷道:“昨夜月剑阁阁主已逝,他死后我们只发现了他的头颅,以及一把剑!”
他盯着那把剑,手握着骨头咯咯作响。
“就是我手上的这把剑!”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但现场每一个人都很平静。
人总是平静的,只有事不平静。
只有见过无数不平静的人,才能做到无时无刻的平静。
今天被邀请来的,都是这类人。
忽然有一个人站起,拔出了桌上插着的剑。
剑是一下就刺入桌中的,人也是一下就拔出来的。
那人惊叹道:“好剑好剑,不知这把剑是什么人的。”
老者道:“这把剑不仅好,更是一把神兵。”
那人叹气道:“神兵又如何,再好的剑,不是我剑峰山的剑也无用。”
老者道:“剑兄不必太早下定论,是谁的剑还说不准。”
一个人拍桌而起,怒喝道:“你请我们来,莫非就是怀疑我们八个人中有凶手?”
老者道:“正是。”
李命生苦笑不得,这果真是一个火坑,自己还没看清就往下跳了。
那人嚷嚷着正想走,他进来时没人拦着他,出去时却被人拦了下来。
欧阳悔的刀已经出鞘,刀锋直指道:“你敢走?”
那人道:“我为何不敢走?”
他说着就要走,欧阳悔一刀劈下来。
乌金古刀虽重,但这一刀却速度非凡。刀光一闪之间,人的双眼竟然无法看清。
只见欧阳悔的刀马上就要劈下那人的头颅,可老者怒喝一声,整个房子似乎都抖了两抖。
欧阳悔的刀猛然停下,刮起一阵迅疾的刀风。即使是风,可刮在人身上依旧有疼痛感。
老者道:“欧阳悔的刀没有眼睛,慕容明阁下应该小心才是,再者我并没有说谁是凶手。”
慕容明冷笑一声,道:“那你肯放我走吗?”
他用的是“我”,全然没有顾及其他人,然而所有人都只在位置上坐着,只有他动了身。
欧阳悔的刀悬在半空,慕容明也没有避开,两人在站着,似乎都想看一看谁会先退步。
老者道:“欧阳悔,不妨你先把刀收起来,他毕竟是客。”
欧阳悔将刀收了起来,慕容明冷笑道:“原来是月华老先生的一条狗,难怪如此听话。”
月华老自然是指长桌尽头的老者,狗也当然指欧阳悔。
欧阳悔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一双手青筋暴起。
李命生仔细打量着慕容明,他长身而立,神采奕奕,身上穿着一件锦貂衣,腰间悬着一把黄金吞口的长剑,剑柄上还挂有一颗宝珠。
无论是谁都能看出这人一定是个富贵子弟,然而月剑阁里请来的必然都是高手,又怎么会有富贵子弟?
慕容明的家族是大世家,他又以天才著称武林,小小年龄已经驰名江湖,拜入苍山派下。
他可谓是心高气傲,早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背刀客忽然开了口:“我看所谓的武林奇才慕容明也不过如此。”
慕容明本已坐下,可他忽然又站起:“你说什么?”
那背刀客道:“我说你也不过如此。”
“呛”地一声,剑已出鞘,那剑分明还在慕容明的鞘中,可不知怎地突然到了那背刀客的眼前。
李命生皱了皱眉,喃喃道:“以气御剑,他居然都已经会了这一招。”
慕容明冷笑一声,可谁知下一秒他的剑却倒飞了出去。
剑插在墙上,剑身仍在颤抖,余势未减。
豆大的汗珠从慕容明的脸上滚落,他仅是看着就已出了一身冷汗。
背刀客的刀仍在背上,谁也看不出来他是如何出的手。
月华老先生鼓掌道:“莫无情阁下好功夫,仅是用手就将慕容明阁下的剑震开。”
想要做到以气御剑,至少也需要武绝的境界。
可莫无情单纯用手就将剑震开,这不知到了什么境界。
一个白袍小生站了起来,称赞道:“好,不愧是大刀神莫无情,只不过……”
他的眼睛忽然瞟向李命生,又狞笑道:“不知道大刀神和魔刀比起来如何?”
李命生看向那人,认出了那人是龙过。
若论江湖之狡诈,很少有人能比得过龙过。他的一手幽魂剑法诡异多变,虚实相合,让人极难招架。
他嘴上虽说着,但莫无情却一眼都没有看他。莫无情垂着头,靠在椅背上,双眼似已合拢。
他的脸色永远那么阴沉,就如黑夜一样,谁也猜不出他的想法。
又有一人拍桌道:“乞丐只要喝酒,不给乞丐喝酒的不是好人。”
只见那人邋邋遢遢,头发乱糟糟的,一身的青布衣衫上面十几个补丁,好像真的就是乞丐一样。
一个白袍小生大笑道:“疯九先生说的是,我们还是赶紧喝酒。”
那个白袍小生的名字就与他的服装一样,就叫白小生。
旁边一人伸了伸懒腰,悠然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喝酒?”
他与慕容明一样,同是少年,可他看起来是那样的逍遥自在。
所有的人都认得他,后期之秀中最优秀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李命生,还有一个是上官子阳。
这个少年便叫上官子阳。
李命生看了看周围,还有一个人始终没说过话,他整个身子都埋在黑色斗篷下,一双手放在桌上。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明明有椅背,可他偏偏不靠,硬是要挺直腰。
李命生站起身,抱拳道:“请问阁下叫什么名字?”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那坐着,像个死人一样。所有的人都看向他,可大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剑。
漆黑的一把剑,鞘也是漆黑的,他的整个身子也都埋在漆黑之中。
他的眼睛没有亮光,好似没有生命,里边充满着让人琢磨不透的黑色。
似乎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就不会回答那样。
他只冷冷回答两个字:“左渊。”
所有人这才坐下不再说话,打开面前的一壶酒斟满酒杯。
酒很多,不用急着喝,所以李命生喝得很满,一点一点的小抿。
酒只要细细品味才能尽情享受,越是好酒越是这样,如果你喝得急喝得快,那无异于囫囵吞枣,除非你想要快点灌醉自己。
所有人都在微品着酒,因为这酒的确是好酒。
只有疯九先生抱着满满当当的一壶酒就喝了起来,没喝几口就趴在桌上,没一会儿鼾声如雷。
他的爱好就如名字那样,痴迷于“九”,但他自己却没有酒量,只喝了几口就睡着了,这的确讽刺。
不知是不是酒的作用,李命生忽然问道:“月华老先生,您邀请我们来无非是想查明真凶,那请问您认为我们八个人当真,谁是真凶的可能性最大?”
月华老看了所有人一眼,很快回答道:“你,李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