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管处出来,我又要拉上烦人的行李箱,这让我有那么一瞬间想使用魔法消除行李箱的重力,不过这种惹人注视的特异动作若是真的不顾一切做出来,想必会出大乱子吧,因此我还是按耐住自己渴求轻便的心。
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爱伦多酒店位处何方,甚至连那个酒店的外表特征都一无所知,所以我走了这么久都是漫无目的,还真是让人摸不着边。
可能是临近中午,街上也不像上午那样热闹,尽管如此还是能找到一些行人,就在我身后有四个青年男性——我猜年纪大抵与我相仿——并排走着。虽说衣着有些破烂,像是不论哪座城市都会四处乱窜的地痞流氓,但就只是打听酒店的大致方位应该也不会落入危险境地吧?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知道爱伦多酒店在哪里吗?”
他们四个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身材壮硕的站出来开口说:“小姐,你是刚到这里吗?”
他的衣服还算完整,只是裤子的左边缺了一块,比起其他三个可以说是体面不少。如果不出意料,他们应该就是马来希的难民,从早上下车以来已经看到无数这样衣着褴褛的人了。
顺便一提我想称呼他为大哥,因为看起来就像是这四个人的领头人嘛。如此一来从左到右排列的话就是:
大哥、小弟甲、小弟乙、小弟丙。
希望他们知道后不要生气……
“是的,所以完全不知道怎么走啊,你们能帮我指一下吗?”
“详细说起来很麻烦,毕竟小姐你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刚好也要往那里去,要不你跟着在我们后头?”
“好呀,谢谢!”
往旁边让出几步,让他们走在前面。接着他们四个不再并排,转为散乱的排布,这更像是为了方便那个大哥跟我说话。
接着很自然的,他走到我的旁边,路就由其他三个人来领。
“小姐,你是来旅游的吗?”
“不是喔,公务在身啦。”
“也是,这兵荒马乱的也不会想到处乱跑,也危险。”
“是嘛,我也好想待在家里呀。”我叹口气,“你是马来希人?”
“是,我们四个都是马来希人,因为我们的村庄不久前变成战场了,所以只能逃出来避难。”
马来希王国的西部有着广阔的原野,这也意味着这里有着无数或大或小的村庄零星散落在那片大地上。帝国无法避免这些村庄成为战场——说实话,这是最棘手的战斗——所以会在开战前会要求马来希人离开,然后再与守军交战,至于那些不愿离开村子的人,就被一律视为民兵,算作战斗人员了。
也因此,帝国东部的城市很多都涌入大量马来希王国的难民,内阁和议会好像也在就他们的归属问题犹豫不决,总之可谓是相当混乱的状态。
“……你们,恨欧罗利亚吗?”
我说出非常不礼貌的话。
“要说不恨,肯定是骗人的,但是,我们更恨那些嘴脸无耻的贵族跟教修士。”
他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鼓了起来。
“至少你们没有该死的初夜权。”
初夜权,如字面所述,是在娶妻后与妻子**的第一人不是丈夫,而是当地的地主或是领主,直到第二夜甚至是第三夜妻子才能与丈夫相亲。这种落后、愚昧的礼节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帝国否定,如今的帝国女性与男性地位大致相当,不过在部分传统上还有待改善。
议会和内阁也在为男女平等努力,据说他们预计在五十年后彻底废除具有性别意识的制度与礼节。
至于他为什么如此气愤,大概他的妻子就是饱受这种不该存在的东西的摧残吧。
“……对不起。”
“小姐,你没必要道歉,我更愿意见到你们的军队把那群贪婪的家伙杀光,再……不,变成欧罗利亚的臣民也比这个糟糕的国家要好。”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至少是受苦受难的穷人,毋庸置疑有着某些黑暗的、痛苦的过去。这些过去影响着他们的一生。
我默默地跟在他们的后面,行李箱的轮子滚过崎岖不平的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想起到还有两块玛德莲蛋糕放在箱子里,待会拿出来分给他们吃吧。
这也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了。
在穿过巷子的时候,小弟乙与小弟丙悄悄说了几句话,不过声音太小我实在听不清。我留意到走在一边的那个大哥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天气也没这么热吧?大概是我还戴着遮阳效能还不错的太阳帽的缘故。
“——谢谢!这些给你们,当做谢礼。”
我把剩下的两块玛德莲拿出来递给那个不知所措的大哥,又跟他们聊了几句客套话,就走上一旁的上坡道,拉着行李箱迈入爱伦多酒店奢侈装修的大门。
自由城市爱伦多有着临近河川的水运要道,所以才会有这样气派的酒店吧。从上往下不计算地下室的话总计二十八层。在较高的楼层想必可以眺望整个爱伦多市吧,除此大楼外的高耸建筑只有爱伦多大教堂。
一层的大厅也是极尽奢华,由大理石铺展开来的地面,天花板上挂着数个大型水晶灯,而在大厅的中央有着巨大的雕像,他手持神圣经书,散播福音,高歌和平的可贵、种族的平等,也为爱伦多市带来自治的权利。
他一生的理想,就是创建一个世间所有种族,能够平等、友爱、和谐生活的城市。
有米歇尔上校的名片帮助——该说不愧是有名望的贵族吗?只要出示有签名的名片就是通行证——我得以住在第二十一层的高档房间。虽然不是酒店内最高级的,但也是我未曾体验过的。
上楼的途中还有接待员帮忙提行李箱,随后也一一告诉我关于房间一些具体的特别功能,诸如点歌啊呼唤接待员上来啊这样的高档服务。
……这个特殊服务是什么啊?嘛,不管了。
说真的,完全不习惯这样的待遇。
而且,也根本没有心思体验这些有钱人的「理所当然」。
因为我只想把身体交付于床,让意识成为睡眠之神的奴隶,其他的怎么样都可以,怎么样都好。
醒来时,天花板被映照成橘黄色,这幅景象反倒很是陌生。我已习惯没有光亮的由黑暗统治下的世界,毕竟,在前线作战时灯火管控是不可或缺的。
只是……那时候多多少少会希望战争结束后自己也能平平凡凡地生活。但当某些妖魔涌入躯体,当躯体渐渐与其趋于同一后,所要做的就是避免这些妖魔向上攻陷大脑。
我不想能心安理得地把枪口指向他人。
我更不想在夜晚点亮电灯与家人相聚时骨骼还会无意识地颤抖。
“——咕噜噜~”
肚子忽然叫起来。
说起来,从中午开始就没有吃过饭。现在是几点?晚上几点几时?通过窗户能看到大片大片漆黑的建筑群,只有几处街道还亮有灯火,远处的教堂塔楼在夜幕中只能见到模糊形体。
我似乎睡得太久了。
我试着呼唤接待员,但没有人回应,只好穿上白天的衣服乘坐电梯下楼。一层奢华的大厅内的前台还有人。
“请问……还有东西可以吃吗?宵夜什么的。”
“很抱歉小姐,供给宵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如果是以前宵夜是通夜提供的,但现在物资紧张,真的很抱歉。”
“不,没关系。”
酒店里没有,那么外面总该有吧。
依照我的常识……红灯区应该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才对。
幸好,爱伦多酒店的附近仍是一片灯红酒绿,很快我就买到宵夜。虽说商家还在开门,但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与白天的热闹一对比实在感觉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我拐过一个街道口时,忽然发现在与酒店相反的方向,昏暗的路灯下站着昨日才认识的少年的背影。
“米歇尔上校,晚上好。”
我走上前跟他打招呼。
他转过身子,手上拿着一支烟。原来他是吸烟的人啊,虽然我比较讨厌烟,但也无权干涉别人的喜好,忍耐忍耐就过去了。
……我也习惯了忍耐。
淡淡的火焰燃烧着白色的烟身,要是晚上在战场吸烟,很容易被敌人的侦察机发现这犹如死神般的点点火光,接着将会迎来一轮或是好几轮火炮轰炸。
真希望他不会在战场上犯烟瘾啊。
“中尉,这个时间……”他瞧见我手里提着的宵夜,改口说,“中尉看起来有在享受在爱伦多的生活啊。”
“上校,是有公务吗?”
“啊,是。自治议会已经把权限交给我们了,所以今晚要把所有奥古斯人抓起来。虽然警视厅不提供警力帮忙,但依靠警卫队也足够解决。”
“这样啊……”
“早就想解决这些背叛者了,这几个星期军管处的建议箱都塞满了,而且政府也把烂摊子丢给我们,这分明不是军管处的管辖范围,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出的军政分离。”
他吸了口烟,然后抬起头吐出烟雾。
“就不该把那些权力交给议会,你难道不这样觉得吗?中尉。”
“唔……我不清楚。”
“哈哈哈,算了,你也没必要知道。”
“中尉,再见,我觉得行动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那些奥古斯人会怎么处理?”
“天知道,这就又要看参谋本部的意思了,被关进集中营还是其他的,谁知道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怎么想的。总之不会有好果子就是了。”
“行了,再见,中尉,我猜这会儿功夫也该结束行动了。”
“再见,上校。”
我同他挥手告别,不自觉地抬起头,虽然是晚上,但也能分辨出到远处飘来几朵浓厚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