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自己一直所认知的那个人。
也许我们有着被称呼为前世的东西,而这东西并不是那种玄之又玄的转生轮回。只是你忘记了呢?
你怎么能确定你一直记着你是谁,你父母是谁,你所做了什么。
现在,就在这一刻。你叫什么名字?你是男是女?你口袋里有多少钱?
这个问题在下一刻的答案还和现在一样吗?
就算你把这个答案写在纸上,写在电脑上,刻在胳膊上。不论是纸张,电子还是血肉,难道就是不变的准则吗?
你是谁?
我是谁?
你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如果你确定你记得,那很好。这证明你还活着,而反言之:如果你被忘了,那你就死了。
哪怕你的肉体并未消亡。
“我说,我觉得我们需要相互认识。”瘦瘦的男人蹲在地上,手上捏着半根冰棍棒若有所思。
他面前有一对年轻的男女,说是年轻男女可能都不太准确,看年龄来说可能都还未成年,或许差那么一两岁。
“我只不过是想搭个顺风车去北边的城镇而已,你们放松点嘛。”
“如果你觉得我们可能对一个刚还要偷走我们一切东西的人放松警惕?”女孩挥舞着手里的刀子,伸手像是保护一样的把包和车子挡在身后。
“饶了我吧,我说了很多次那是个意外!我走过来的时候你并不在这里,我就以为这又是一个被‘彼岸’诅咒的死者留下的东西。誰让那小子和个死人一样,我敲了那么多次车窗他居然一声都不吭!?”
女孩没有接他的话,被称为‘彼岸’的东西似乎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一瞬间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回头看着那个到现在还是一言不发的男孩,他也巧合一般的抬起头,淡黑色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想要表达出的情感,仿佛从天地初生的时候他就不会开口,但是女孩知道他并不是个哑巴。
“不说他。但是你口袋里的钱包又怎么解释?”
“呃,那个嘛…属于,对吧?我以为你们都被‘彼岸’给带走了,所以也就随手拿了点儿。”
“…我并没有被带走,也不是个死人。”男孩抬起头,“我是为了离开才走在这里,而现在,车坏了。”
气氛有点尴尬,毕竟刚才还只是二人争论变成了三方会谈,而插嘴进来的那一方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又沉默了。
“所以说。”瘦高个干咳了一声,强装着镇定,“钱包现在你也拿回去了,我还被你给踢了一脚。所以能不能解开这个误会带我去兰德镇?”
兰德镇,这个名字男孩和女孩都不陌生。传说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彼岸’所诅咒的地方,最后的净土。所有人都会在里面慢慢老去,获得永恒的宁静。而那里也是他们的目标。
“你为什么要去兰德?”女孩的语气一下变得有些松动,也许是看到了一个可能和自己有着同样过去的人感到的怜悯。女人作为感性动物,总是会被这种情感所左右。
其实有的话不要问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谁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呢?
瘦高个有些犹疑,或者是,艰难。
抉择了半晌,脸上的凝重到悲痛的神色才消散开,又挂上了那张玩世不恭的洒脱神色:“既然相互认识是我提议的,那由我来第一个自我介绍也是情理之中。”
掏出一个小本子冲着两人摇晃了一下,看到两人也不约而同的掏出了类似的本子。瘦高个轻轻的笑了,因为在这个‘彼岸’横行的地方,这个本子才是最重要的东西,甚至说它就是生命本身都不为过。
‘彼岸’,仿佛是超度逝者一样的名词,可是用在这里并没有任何足以让人安心的宁静,反而夹带着无数的悲凉。
不知什么时候起,死亡不再是一个人的结局,而是消失。
这并不是孩子一时负气出走那种等级的消失,而是从你的根本上,从所有人乃至这个世界的记忆中被抹消掉的消失。
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某一天的醒来,你会发现所有人在呼唤你的名字时都会张口而结舌,最后用一个你勉强能理解是在叫你的称呼。你会惊讶,然后害怕。因为当你想要质询他们为何要给你开这种玩笑,想要大声告诉他们你的名字的时候,你会发现,你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你会跑去翻找你写着名字的本子,你的证件,一切足以证明你存在的东西。然后那东西的确还存在着,只是你名字的那一栏仿佛被水晕开了一样,无人可以辨认。
之后就是照片。
你的相貌,你的声音。你的一切存在在别人记忆中的东西都这么消失不见,而当某一天所有人都会遗忘掉你,仿佛你并未存在过一样。所有有着你烙印的东西都会消失,你所做过的一切事情都犹如完美的轮转一般被安插在别人身上。
这就是被‘彼岸’诅咒而死。
你并没有死,但是你的确死了。
瘦高个的故事也基本没有跳脱这个框架,他丢失了自己,一切能回忆起来的除了一些散乱的记忆就剩下曾是个小偷的技巧。但是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月,一切的财物可能在下一秒就失去作用的时候,任何人都没有了继续坐拥财富的兴趣。反而是不断的慷慨,以期望真当不幸降临的瞬间还有人能够记得自己。
他本子里夹着的证件已经是模糊一片,除了那一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公民代码还清晰可读之外,名字,性别,籍贯和照片都已经无法辨认。
他甚至都无法流畅的称呼自己,所以女孩也只是简短的为他取了个绰号叫瘦子。他希望能去到兰德,在那个最后的净土里找到一份安宁,在睡梦中不需要一直自责自己为什么忘记了这一切。然后在生命的余火烧到尽头的时候能给自已永恒的宁静。
整个人有些哽咽,瘦高个的情绪似乎有些过度。不排除有演技的成分在内,但是更多的可能也的确是真情实感,特别是那句“我是一个连自己都忘记的人。”这种话让男孩和女孩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怜悯,而略微浮夸的演技也足以糊弄着两个充其量十七岁的孩子。
男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从面包车的后面取出一块白色的硬板,支起腿变成了桌子。女孩也只是嘴上说了几句牢骚的话,也就弯腰钻进了车的后厢。
在瘦高个还沉迷在自己的过去,顺便思考着要不要继续挤出眼泪来加强自己故事的可信度的时候,男孩却把一碟东西塞在了他眼前。
“真是的,带着你这个小偷上路我们一定是疯了。”女孩钻出车子解着围裙,“本来就不多的吃的现在又多了一张嘴。”
看着瘦高个有些呆滞,女孩紧走几步从男孩手里抢过盘子,大声对瘦高个说:“怎么?嫌弃我做的饭嘛?我告诉你,别觉得野菜不能吃,现在好歹还能有几块肉和饼,还有点瓦斯可以烧熟。等再过几天,你们就只能生吃了!不识好歹!”
瘦高个这才回过神来一样,伸手接过了盘子。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也许只是单纯感觉到了一点温暖,眼泪就顺着脸滑了下来,在下巴上挣扎了一下之后还是滴进了盘子里。他也并没有犹豫,伴着眼泪大口的吃了起来。
女孩气哼哼的被男孩推到了一边,也就端起自己的盘子。虽然说着大义凌然的话,但是真的嚼到野菜的时候还是眉头紧皱,眼角似乎都泛出眼泪一样硬是嚼着。
男孩伸出叉子挖走了女孩盘子里那明显比他和瘦子要多的野菜,从自己的盘子里拨了两块肉,或者是,所有的肉过去。张嘴把那一团黑绿色的野草塞进嘴里就推开盘子站了起来。西斜的太阳预示着一天的结束,车今天是修不好了。
女孩也并未矫情什么,吃掉了盘子里剩下的食物之后。随意清洗了一番,从车里拽出一张毯子丢给瘦高个,示意他睡在外面,然后拉起男孩钻进了车里。
所以不得不说,有一种催化剂在才能促生更坚固的感情。因为在此之前,被赶出去睡觉的都是男孩。
荒漠的夜晚来得很快,天色突然就像是没了电一样黯淡了。伸手打开顶棚上的灯,女孩也就掏出笔来想要记录今天的一切。而男孩则裹起毯子准备睡觉了。
“你不记录些什么吗?”女孩并没有抬头,看似也就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其实她和男孩之前也并没有多深的联系,她只是男孩在路上捡到的一个,也是想去到兰德的流浪者罢了。
“…”呼吸的声音乱了一下,“没有必要。”
“但是你不记录的话可能就会忘记自己啊!”
“记录的话…也还是会忘掉,我就是为了离开这种生活才离开了那个小镇。”男孩翻过身来,在暗淡的黄色灯光下,他的眼眸却显得更加明亮,“我并不为去兰德,我也不想追求安宁。我只想不断的前进,尽我所能的前进。”
“直到‘彼岸’抓住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