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错综复杂,这个词汇,可以相当恰当的来形容这座枫华山。或许我早上是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我才能看似轻松的找到这里的山村吧。我常常在深山里,每走到一个地方,都会产生一种“这里我是不是刚刚才走过”这种频繁出现的错觉。
不过,桃子对于山里的情况看上去倒真是如她所说的一般——熟络无比。在枫华山,很难找出一条你能够轻易判断那是“道路”的景象。在铺满红色枫叶的土壤、草地上,根本就不会出现过往书籍所说的“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种说法。
毕竟,这里属于偏僻的乡村,人员稀少,而且听桃子的母亲所说,会上山的人则更少。我不认为只是这寥寥的村民上山打猎或砍柴,就会走出一条道来。就算是有,都会被那仿佛永远都掉不光的枫叶所遮掩,再次成为“没有路”的状态。以至于,在四处都皆是类似景观的情况下,枫华山就成为了一座在我眼里,属于是十有八九必定会迷失在里面的类型。
“大人,你可真是了不起。初入枫华山,你居然就能轻易的独自离开这里,说出来真是让我有点难以置信呢。大人我说出来你可能相信,其实就算是我父亲,他在带我进来打猎的时候,也时常会发生迷路的状况。然后也只能在山里龟缩的度过一晚上,在白天才敢继续出发。而且我听其它大人说,枫华山里时常会发生各种怪事。或许,我和父亲在以往经常莫名其妙的迷路,就正是碰上了怪事吧?不过说起来那种突如其来的未知感的确是让我兴奋呢!”
就因为是这里时常发生怪事,才会招惹来各种责任感爆棚的阴阳师吧。听着桃子所说的话,我不妨如此想道。
“这样看来,桃子你倒是比我看上去的要有勇气。”
换做是我的话,如果在深夜迷失在深山里,估计会瑟瑟发抖一整夜吧。
“才不是呢——只是我身边总有父亲的保护,我才不会害怕的!”
……是吗,说的没有错呢。父亲,他总会义无反顾的去保护自己的孩子,给予源源不断的安全感。是每个孩子心目当中的,最为崇拜的对象,没有之一。
此时正值正午,烈日当空,阳光的曝晒使得这里的枫叶变得金光灿灿,夺目逼人。这样温暖的感觉,让我止不住的再去回想方才所追溯的景象,一时之间,一种比梦境当中还要压抑的情感蓦然涌上心头。没有办法,我也只能无奈的把指甲用力的陷入到手心肉之中,希望可以让疼痛感来强行终结我那没有理由的忧愁。
“那桃子,你接触这座枫华山,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唔……大人你这样问的话,让我想想,想想。好像是,在我开始记事开始,我就已经在这座深山里面了。我记得最为清楚的是——是在我大概是四岁的时候,我跟着父亲进入到了枫华山。然后,我们被这里极为罕见的‘枫华虎’袭击了。我父亲最喜欢的马马,就死在那只枫华虎的血盆大口之下。这件事情,让我记忆犹新。”
我不禁斜眼看着桃子说话的表情,看上去,她似乎还是有点后怕。
“枫华虎?”
“一种具有极高智商的野兽。不仅仅有着超强的攻击性,而且还很善于进行伪装。因为它们的身体有着如同红枫叶一样的纹路,所以当它匍匐在地上落叶的时候,就仿佛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一样。枫华虎,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袭击它们选中的猎物。”
“喂喂桃子,那我们现在的情况岂不是很危险吗,我现在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总感觉,这里随时就会扑出来一只你所说的枫华虎。”
我讨厌这种被动的境地,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境地。并且也同时感到了后知后觉的庆幸,我刚才能够平安无事的逃离这里,实在是花光了半辈子的运气。
“大人这点你倒是不用担心,自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碰到过枫华虎了。当时我听父亲说,是因为枫华虎难以繁衍,所以数量极其稀少。当年我父亲花费几乎浑身的解数才得以制服的枫华虎,已经是属于特别年老的范畴了。而也正是因为它年龄大,各种机能有所退步,我和父亲才能从它的虎口里逃脱呢。”
走在前面的桃子回过头来,对我投来了一个简单的笑容。
“希望真如你所说吧。”
我可还记得,在我和攰前往神社的时候。我可是看见了几头已经腐烂的山羊尸体,我很确切的希望,那真的不是所谓的枫华虎的杰作。毕竟听桃子的母亲所说,桃子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上山了,这里的最新情报,她可能一无所知。
“真的不用担心啦,大人——而且大人你应该很厉害吧?就算是真的有枫华虎的意外出现,想必大人也肯定有制服它的方法吧。对于大人你来说,枫华虎的出现可是一笔丰厚的意外之财哦。由于它绚丽精美的枫叶纹路毛皮,并且数量极为稀少,使得不少权贵大人们都格外的钟爱这种毛皮。做成衣服的话,不仅拥有华丽的外表,听说还有着神奇的功能呢!”
我听着桃子那高昂而激动的语气,我就知道她肯定在回味她和父亲当时贩卖枫华虎之后,那种瞬间致富的不可思议感吧。即使是付出了一匹马的代价,但枫华虎所带来的回报,倒是足以让他们买回来数十匹马,甚至更多。这大概是身为猎户,最为感到成就感的一件事了吧。
“那是什么神奇的功能。”
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还是有些好奇的询问道。
“唔…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的。很多人都说,用枫华虎皮做出来的衣裳,在夏天穿着会自动变得凉快透风,而到了冬日,则会自动变回严密保暖。仿佛就算是被剥了皮,加工成为了衣服,但还是活的一样,非常神奇。也只有特别强势的贵族,才有机会买到这种近乎是代表权力象征的衣裳。所以,能够拥有这种服饰的人,他们几乎一年四季,每月每日都把它穿在身上。”
然而话锋一转,接下来桃子似乎是表现的有点生气和愤懑。
“不过这些当时我和父亲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枫华虎的存在,只是觉得它的毛皮很漂亮,应该能够卖到挺好的价钱。所以那次我们决定到离这里最近的‘上田城’去售卖我们的战利品。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在那里我们是碰上了黑商。就是利用我们的无知来压低价格,不过虽说如此,但当时他们所提出的价格已经足以让我和父亲心动不已了。”
说到这里,我深深的感悟得到此时桃子内心当中的可惜之情。不过我可管不了这些,而她也肯定不需要我那无意义的安慰。我只是觉得她刚才所说的,那毛皮所具备的功能,的确是让我感到有些无厘头。我当时听上去,就感觉是一个人把“空调”穿在了身上一样。
不过最后想想倒也是释然了——在这里,连阿椿都拥有苏醒的机会,那就更别说其它的了。
可是,我到底是做出了什么事情,会让桃子产生一种我很强的错觉呢?说实话,就连我自己现在也不知道我的斤两到底是到达哪种程度,自从用五叶习得秘技之后,也压根就没有机会让我好好实践。不过这种属于被动型的秘技,练习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我只清楚,当我拿起任何武器的时候,头脑之中就会出现数不清的片段。一种行如流水的反射弧,或是招式动作,总会驱使着我的身体。然而,就在我跟在桃子背后,默默想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一阵显得各异的味道,却突然的侵袭在我的鼻间,久久难以散去。
“什么味道,好腥。”
我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总有股不详的预感在我心中徘徊。
虽说周围那宜人的风景,那落叶纷飞的景象,加上透过重重枫叶铺撒在地面上的暖阳让我感到美轮美奂,但却不足以给我一种安心的安全感。反而,因为四处都皆是草木,并且少有其它生物出现的缘故,慢慢的让我有一种意想不到的压抑感。
无论走到哪里,走了多少步,但好像仍然是留在了原本的地方。永远都是红枫树,不论我走得多远,周遭的景物几乎一成不变。奈何拥有再强方向感的人,走进这枫华山,仿佛也会悄然不知的迷失在此处,而自己却丝毫不得知。
“大人,这种味道我是再清楚不过了。是血的味道,大人你需要小心了。”
轻声说话的同时,桃子也是慢慢的放缓了步伐,并且有意识的依靠着掩体前进。而听到桃子的话,我也实则恍然大悟。确实,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开始凝固在四周的空气当中,覆盖了原本的枫香,刺激着我全身的感官。并且也同时让我感到了好奇,到底是有多大量的血液,才会产生出这种“铺天盖地”的效果。
而这种血腥之味,总会让我回想起我不愿回想的一些事情。在当时,我抱着浑身是血的阿椿,歇斯底里的嘶吼,这种让我受尽折磨,几乎绝望的味道,让我永生难忘。但,我却又逃避性的,想要把它给遗忘,再也不要让自己给重新回想起来。
“在深山里,这种味道是一个危险的讯息。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它总会吸引一些沿着味道而来,意图着想要觅食的肉食性野兽。但同时,也是属于猎人的好机会。在过往,许多猎人就会使用以血来吸引野兽的方法,来进行早有准备的打猎。”
说着说着,陡然间,桃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便突兀的在一颗枫树后停了下来。只是差一点,我又要和桃子再来一次亲密的碰撞了。
“大人,那边有情况——”
桃子指着她面前的东南方向,脸色显得有些沉重。
“好像…是个人。周围,暂时还没有发现有野兽出没的迹象。”
“去看看吧。”
因为接下来可能就要面临预料之外的危险,所以再让桃子首当其冲显然是不合适的。在进来之前,我也答应过桃子的母亲,要尽力的去保护她的安危。所以,我很自觉的越过桃子的位置,对桃子做了一个呆在原地不要动的手势,然后便朝着桃子所看到的事物谨慎走去。
越靠近,鲜血的味道便愈发的浓重。
慢慢的,我看到了,的确如桃子所说的一样——那是一个人,倒在了一棵枫树下,一动不动,而且面目狰狞,连眼睛都没有闭上。或许只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吧,树上掉落的枫叶还不足以把他整个人都覆盖住,只是寥寥的几片枫叶,飘落在他的身体上。而他身体上的伤口,也很是显眼,比枫叶还要红艳的血液缓缓的从里面流出,直到似乎快要枯竭的状态。但我作为一个普通人,并看不出来他是被什么所伤,只能够依稀的看到,他应该不是被一击直接杀死的。因为他身上出现着足够多的伤痕。
而他的右手,还死死的握住他之前所使用的铁质锄头——看到这里,我基本就可以断定。他应该就是追寻着那个阴阳师和四名武士进山的几个枫华村村民里面的其中一个了吧。但是…难道是被他们所给杀害了吗,就因为当地村民阻止他们上山这个原因?
我无法判断,在我认为如今情况还算安全的情况下,我再次朝着在那边待命的桃子打了一个手势,意图是让她靠过来。而我之所以只打手势的原因是,我生怕大声说话会招惹深山里头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在这安静的可怕的环境里,就算只是平时很小的声音,在里面都会被“无限”的放大。
“大人,怎……嘶——那、那不是我们村的宫崎大叔吗。怎、怎么会。”
可能桃子是因为一直跟着其父亲在山里打猎的原因,对于流满鲜血的尸体的抗性,是比我这个成年人还要强的多。在这里,我已经是尽量的不再去看他的尸体。因为我承认,是真的让我感到有些头疼和脚软,只是作为一个在桃子口中所说的“我很强”的原因而不停强撑着。
“桃子,对于这些,你的经验比我要丰富吧,这不用说。所以你能够依据他的伤口判断他是死于什么原因的吗,我的意思是可不可能是那群不速之客下的毒手。”
我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和刘海,以来缓解自己那紧绷的情绪。
“让我稍微看看……”
桃子蹲了下来,面不改色的开始斟酌着这具尸体的各种伤口。
“…有被利器所伤的痕迹,同时,也有类似于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但具体要说是什么野兽的话,倒也很难说清。而且,如果是野兽的话,为什么把宫崎大叔杀死之后却不把他当作食物反而是留在原地呢。而且,身上那其余的伤口,也就是被利器所击伤的伤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被自己的武器所误伤的吗,但看上去并不是宫崎大叔所使用的锄头留下的。”
说着说着,似乎就连桃子也是陷入到了迷茫之中。
然而也就在桃子解释的同时,我却还注意到了,就在不远处,好像又是出现了一具尸体。不对,还有一个,两个。都是如同这个桃子口中所称呼的宫崎大叔一样,沉睡在布满落叶的土壤上,没有任何的生息。就在这里附近,就已经是出现了四具尸体。目测着,肯定是同样是来自枫华村的村民。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就葬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我没有说话,因为看上去,桃子好像也注意到了,其余分散的尸体——在暖阳树荫之下,落叶土壤之上的,那些面目狰狞,死前痛苦不堪的尸体。
“大家……”
桃子就仿佛是失了魂魄一样,步伐不稳的朝着另外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尸体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后,独自的在摸索了片刻,然后回过头来。眼里显得有些空洞无神,就似乎快要哭出来一样,她的一句话,声音忽大忽小,好像就连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已经有些艰难了。
“大人,是和宫崎大叔一样,几乎相同的伤痕。”
已经无法判断凶手到底是人,还是也野兽了吗。霎时间,一股冰冷的感觉瞬间包裹着我的身体。或许,在我刚刚踏进枫华山的时候,我就已经和那些村民一样,被黑暗中的某种东西给盯上了。而且,我还完全不自知。初临未知的危险,居然在刹那间使我产生了打退堂鼓的念头——那是属于生物的本能。但很快,阿椿的笑颜在我脑海里浮现,她痛苦的神情也同样在我脑海里闪现。
“桃子,我们继续走吧。可能,凶手就是他们也说不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就肯定没有走远,可能也就在附近。等我们完成任务之后,我们再过来好好安葬他们吧。如果他们不被野兽当作晚餐的话。”
桃子看着那几个已经逝去的村民,心里似乎是在挣扎着——到底是要先安葬他们,还是先带我找到那阴阳师。或许,她和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熟络到足以优先安葬的地步吧。又或者桃子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所以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我的说法。
“只是想不到,只是一段时间没有再上来过,似乎就已经浑然变了一个样了,唉。”
说起来的话,桃子倒是觉得有些感叹。
“攰大人,难道不是在保护着我们吗,怎么会在这里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没有理会桃子,我也很少去安慰别人,因为我是一个讨厌被别人安慰的人。此时,我只是花费着我所有的精力,去不断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一遍又一遍,丝毫不肯放过哪怕是一丝的细节。终于,我好像聆听到了什么端倪,我在背后拉住了桃子的手。
桃子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向我投来一个疑惑的神情。而我只是向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让她完全的安静下来。——飒飒、飒飒、飒飒。
没错,就是这样的声音。是踩在落叶所发出的声响,不过却不是我和桃子所发出的。而我命令桃子停下脚步来,也正是想验证这个问题。就在不远处,肯定是在不远处,有一行人在慢步的行走着,绝对,就是那个阴阳师安倍雅也一群人。那是我少有的直觉和嗅觉。
我和桃子点了点头,在计划上似乎是达成了一致,我们开始在深山树林里走起了“猫步”。然后,抿着呼吸,开始循着声援慢慢的摸索而去。飒飒的声音愈发的清楚,也证明着他们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白色的狩衣,在这充满红色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明显。
安倍雅也和四个武士,就在我们的身前警惕的行走着。四名武士呈现出保护包围圈,把安倍雅也留在中间,而他们四个则是站在安倍雅也的四周,进行着严密的保护。我与桃子躲藏在一棵附近最为粗壮的枫树后,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以看出,他们此时也是处于一种精神紧绷的状态。客观的来说,倒不像是刚刚杀害过几个村民后所变现出来的神态。倒不如说,他们是和几个村民一样,同样是遭受到过什么危险,才会让他们现在表现的如此紧张和警惕。
看起来,这个阴阳师安倍雅也,也不是看上去那般神通广大。而我也不管他们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反正在我的主观上,他们就是我的敌人。他们是让阿椿苏醒的绊脚石,所以我必须及时的清理掉,在七十二小时之内。所以,我谨慎的从背后掏出了铁弩和弩箭,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响,以被他们发现。
紧接着,在秘技的加持下,我娴熟的把准心瞄住了走到最后面的武士——对于到底把弩箭投入到他身体的哪个部位,我却是难得的犹豫了几秒。弩箭不停的,在那名武士的心脏处,和脚踝处来回的切换,来回的切换,来回的切换。
最后,我还是选择对准了他的脚踝,嗖的一声,带动着一阵风,弩箭准确无误的急驰而去。恰好穿透过了飘散的落叶,接着,深山里响起了一声被及时压抑住的哀嚎。但还是惊起了数只飞鸟。
“下一个。”
我继续掏出最后四支弩箭,然后对准了另外一个正摇头晃脑,寻找着凶手的武士。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