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终章)
傍晚的霞光,温暖的投射到我的身上,我找到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小山坡,依靠着一棵粗壮的红枫树,然后入神的,眺望着远处的美景,目酣神醉——在那仿佛没有任何规律的山村小路周围,枫华村民们辛勤耕种出来的,一层又一层,金风送爽的梯田。秋风带着暖阳浮荡而过,便从田野里带动起丝丝金色,欢快起舞。
稚嫩的孩童,跟随着父亲的步伐,脸上是那纯真的笑容,轻松的坐在憨厚老实的耕牛上。虽然在这个时候,耕牛已经用不上了,但它却也是他们一直以来最好的伙伴,充满着深厚的感情。
随后,一位年轻的妇人,头上披着遮挡阳光的粗布,缓缓的行走在粗糙的土质小道上。她的脸上,深情的看着这片充斥着“汗水”的田野,展现出了,淳朴而又纯美的笑容。她的手上,正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上面正用着一块麻布所严实的掩盖着。——似乎是一位母亲正在为她的丈夫和孩子送去她自己所精心制作的晚餐吧。这是一副多么温馨的画卷呐,甚至于让我的心里,堵得慌,也闷得慌。
看着那幸福的三口,其实这里也没有坂田惠理所说的那么差吧——至少,还可以如此无忧无虑的劳作,孩子也可以由衷的发出最为甜美和纯真的笑声,自立自足,不为一日三餐而发愁。这样的生活,即使没有富足的生活要精彩,但是,又何为精彩可言呢——能够和自己最喜爱的人一同过日子,拥有了属于自己二人的爱情结晶,并且健康的逐渐成长。就算是熬点苦,但也是结伴同行,笑着一起苦的吧。
难道如此,不就是对于一个人来说,一种最好的生活了吗。至少我这样认为的,虽下田劳作,常年经受阳光的暴晒,但只要想着在自己最辛苦的时候有最关心自己的人能为你擦去身上的汗水,在自己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同样也有最关心自己的人站在你的身旁,倾听你的忧愁,并且真心的安慰。一同承受的话,就算是痛苦,也都不算是痛苦了吧。而这种平淡而普通的人生,却是许多人所不能拥有的,所日夜奢望的。——人,本该如此活着,抛弃本不必要的欲望。
年轻的妇人,从竹篮里掏出了虽说不上是丰盛,但却是十分精美的饭菜,那从里头冒出的热腾腾白气,很香,很浓。虽我与她们相隔遥远,但是我却仿佛能够闻到,家的味道。妇人拿过两个有些残旧的木碗,然后盛满了当地所最为流行的味增汤,接着才朝着田野的方向卖力的呼喊着,充满着活力和幸福。或许孩童都是家里面最为嘴馋的那个吧,听到母亲的声音,便熟练的从耕牛上跳下来,然后蹦蹦跳跳的,朝着母亲的位置跑去,铃铛般的笑容,遍布着整个梯田,整座田野。
有人说过,味增汤每个人都会煮,但就算是所用的材料全都一模一样,但不同的家庭,就会有不同的味道。这,就是亘古以来,味增汤的魅力所在。不是因为它有多好喝,而是因为有它,人们才会觉得,家庭,一直都没有变过。只要喝上一口,无论身在何地,身体都会情不自禁的温暖起来。
虽然现在我很是怀念昨日一刻馆的味增汤,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如今的我,即使不想承认,但只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度日如年的时间里面。我,已经不再是属于自己。甚至有时候,我已经忘记了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是阿椿,没错,确实是为了我的妹妹。只是攰给予了我希望,但却不知为何,希望却重来都没有离我更近。就像是无垠的天空,只要抬头,明明就能够一直看到,但是,却也永远都无法用你的双手,去触摸它,感受它。渐渐的,有些迷失了。从这座错综复杂的枫华山里,迷失了。
——现在,我到底该何去何从,我并不清楚。
我的手里,还拿着之后攰所赠予给我的,第三片五叶。如果换做是平时,或许我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神社然后去学习新的能力了吧。只是这一次,我却是觉得这片五叶它根本就不属于我。坂田惠理身上的味道,仿佛还在山间飘荡着,伴随着枫香与鸟鸣。只是没有人会比我更加清楚了,她最后所看我的那一眼,直击着我的内心深处。
而她的遗体,已经是交由攰去处理了。倒也是情理之中吧,毕竟无论如何,她们两个之间,都存在着一段美好的故事。就算是如今的攰,或许在某个无人之处,都会因而黯然失色的,发出止不住的叹息吧。因为没有人,会比她更加的渴望,坂田惠理。——所以,攰带着坂田惠理的遗体,放到了枫华神社的本殿内,即是神社最为神圣的地方。是缅怀吗,是种珍贵的回忆吗,我不清楚。
就算是安倍雅也的母亲在被有名的妖怪所附身后,还是会因为残留的母爱,让安倍雅也从而躲过最为致命的攻击,然后让自己殒命。就更何况,是攰呢。至少,我还是能够感受到,她那被自己所隐藏的情感。或许,这就是人生吧,无论是人、是鬼、是妖,都无法避免的无奈,与故事。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就会有着属于自己不同的坚持。无对错,在人生的博弈当中,无对错。
我凝视着手中的五叶,即使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舍,但是人类之所以是称之为人类,因为那都是一群具备着情感的生物。无论怎样,始终都会有着一条底线。——这只是单纯用坂田惠理的性命所换来的五叶,就让它随风的,飘走在这迷人的光景当中吧。就算是我对她的,沉默的缅怀,和道歉。看到这些,其实我倒还挺庆幸的,至少,我还没有沦落为一只野兽。
天色已经慢慢的黯淡下来了,刺眼的晚霞已悄然离去。随波逐流在天空之中的五叶,很快便消失在了灰色的臆想之中。我这样做,也是为了阿椿吧。曾几何时,我觉得我会为了阿椿而不择手段,来让自己成为这场游戏的优胜者。其实我已经在这样做了吧,只是在面对不同的人和事,却往往有着些许偏差。或许人生也是这般充满矛盾的吧。
“肚子饿了,稍微的去找些什么吧。不过,果然还是再想去一趟一刻馆吧。”
也只不过是不可能的念想罢了,周围一片的黑暗,幽静的深山让我的内心也变得有些空落落的。所以,我再一次的念出了咒语,虽然连自己都不明所以,但自己就是凭借着条件反射,自然而然的说出了咒语。仿刚才的瞬间,自己的这张嘴,恍若已经不受自身的控制。
——我的身边,就像是存在着一只本闭合的眼睛,它一直都在陪伴着我。而在听到我的呼唤之后,便已在长夜中急不可待的张开了它的眼睛。雷光之灵,我相信着,这由我自身的力量所幻化出来的这个球,其实也是有着属于自己的思想的吧。它似乎生怕让我感到一丝的孤独与寂寞,就像是整天都围着我转的阿椿一样。它环绕在我的身边,照亮了身边的黑暗,也为我探视着未知的视野。饱满的安全感,瞬间便充斥在了我的全身细胞。
行走在这同样毫无规律的深山里,我只是毫无目的的,想要着打发时间,以来填补我如今内心的空洞。但不知为何,突然间的,我却想去看看我的手机,即使已经快要电量不足了,但我还是止不住的想去再看几眼,无论是里面所一直储存的照片,还是录像,那都是我与阿椿之间最宝贵的回忆。只是,无论是衣服还是手机,我全部都放在了包裹里面。
而那个包裹,却是被我暂时的放置在了枫华神社。
果然到头来,我所能去的,也就只有那里了吧。
但是,就在我想转身,朝着神社的方向前进的时候。我左耳延伸过去的方向,却是突兀的传来了一声呼喊的尖叫。这与本安逸宁静的枫华山,瞬间就产生了强烈的对比。以至于,这不知道是从哪个位置所发出的陌生声音,已经在这空旷的深山里久经不息,传到了四面八方。
虽然我有所迟疑,但我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步伐。以至于,我开始指使着更多的雷球出现在我的周围。然后让它们纷纷各自散开,去寻找那并不稳定的声源。一个又一个灵活的银白色雷球,就像是游走在森林里的精灵一般。自然的,将这里变得更加的梦幻,与神秘。并且,其实我还隐约的有些担心,它们会不会就因为一个不小心而造成一场山火。但愿我的朋友们,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吧。要不然,攰肯定会将我置于死地。
时间流逝,但我却浑然不知。
“——找到了。”
那是在茫茫多之中,其中一个雷球所反馈给我的信息。也同时反馈到所有的雷球身上,所以它们都不约而同的,重新聚集在了我的身边,十分的乖巧和温顺。毕竟那声音我还是能够十分清晰的听见,所以其实并不算是一段十分遥远的距离。只是没有走远多久,首当其冲的一个雷球,便已经在半空中悄然停留了下来。它的意思很明显,声源就在这里了。
这里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低洼的地方,在周围,还有着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小溪,水里和想象中的一样,同样是漂浮着数不清的红叶。因为地势的原因,还出现了一个由天然所筑造而成的小型瀑布——是一个我之前所没有来过的地方。相对于山里的其它地方,这里的温度明显是骤降了下去,但也给我一种十分清爽的感受。如果是在外面露营的话,把据点放在这种位置就肯定没错了。
只不过我现在着重的焦点可不是这里,而是那边——
我已经能够看见了,就在小型瀑布的附近,有着一个十分模糊的山洞,没有任何的光亮。如果不是十分眼尖的话,是根本无法发现那里居然存在着一个山洞。初略的目测过去,山洞的高度大概有两米有多,而宽度则只有大约一米。这样的地方,更像是提供给野兽休息的地方,而不是一个人类。只是里面,倒还真是存在着一个人类。
只是,就在刚刚眨眼之间,她已经是慌忙的从里面爬了出来。——是野外的猎人,还是只是单纯的野人,亦或是迷路的村民,我根本就不清楚。然而,就在我还没有看清来人模样的时候,一个让我绝对无法想象的生物却是紧随其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追逐着眼前的神秘人。它从山洞里咆哮着,追随着逃跑的人类,暴戾的情绪显露无疑。在雷球的照射之下,映照出了一个矫健而硕大的影子。
并且,它的速度还十分之迅猛。很快。它便在我眼前来了一个大幅度的跳跃,张开了它那血盆大口,收不住的唾沫,已经从锋利的牙齿里流了出来。就这样,它的整个身体便如此扑在了那名人类的背上。只是一招,就已然奏效。由此可见,那名人类应该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类罢了。人类的悲鸣再次响起,俨然不知道我就在她的后方。恐怕是连她自己也知道,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能碰到人的机率会有多小吧,更不用说是在晚上了。
只是我看着那只猛兽身上的纹路,却总觉得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也来不及我在这种时候还在思考了吧,那名人类现如今已然岌岌可危。我指使着,我现在所能运动的所有雷球,或将它们变成利剑,或将它们变成箭矢。反正,奈何智商多高,速度多快的野兽,都无法闪躲这恍若光的速度吧。既然是光速的话,那,这头野兽根本就无法躲过。
一瞬间,耀眼的光芒闪现而过,又陡然转瞬消逝。我只见到,所有的雷球,都蜂拥而上般的,全部注入到了那头野兽的体内,嗞嗞作响。所以,光芒才会被掩盖吧。在雷球如此高温的炙烫之下,说不定里面的肉也已浑然熟透了吧。这样想着,或许我今晚的食物就因此而有了着落了。这也再一次的让我体验到了,我这个能力的多样性和便捷性。只是层作为一个现代人,如何处理这种原材料,倒还是个问题。反正如果就这样啃在尸体上,我还是会觉得有些渗人和反胃。
野兽已经死透了,没有任何的动静,千疮百孔的身体就算是铜墙铁壁,都会因此而轰然倒下吧,更何况只是脆弱的生物呢。我走上前,拉开了野兽的尸体,很沉。这足以证明着这头野兽的重量和巨大。只是在触摸着它的皮肤时,我终于是记起了,它的名字——因为我看到了,那并不是十分明显的,却隐隐有着枫叶纹路的皮肤毛色,可不就是桃子当时口中所说的枫华虎吗。只是可惜,表面绝大部分的皮毛,都被雷球们所烧焦了。也就是说,这是损坏的材料。
“——欸、诶?居、居然死了?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被野兽扑倒在地,却发觉枫华虎迟迟没有动口。倒在地上的女人终于是慢慢的反应了过来,她回过头去,仍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在那湿润的土壤上重新的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是肮脏不堪,已经是看不到原本的样子了。凭借着这点,我倒已经是可以断定她在野外或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
“人、人——?”
万幸的是,她终于是留意到了我,并且表现的十分的讶然。
“你是枫华村的村民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并且还遭受到了野兽的袭击。”
我皱着眉头,如是问道。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默默的打量着我。良久之后,她才继续开口说道:“不是的,我不是那里的村民。我只是一个,懦弱的人罢了。这头野虎,它本应该是我的朋友,在这个山洞里与我共同度过了几个夜晚,并且会给我带来生肉和野果。只是就在刚刚,却不知为何的发狂了,或许是在附近再也找不到食物了。所以它才会忍不住的突然对我发动袭击吧,只是如此背叛,我其实已经习惯了。”
她看着倒在地上没有任何生息的枫华虎,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和阴暗。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所亏欠你的,将是一个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偿还的人情。不妨直说,你应该是被攰带来的吧。——嘛,虽然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在这个复杂的社会里苟活久了,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而然的就自己给练就出来了。而你如今这幅表情,也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或许你现在也已经可以猜测到,我的身份了吧。没错,我与你一样,是为欲望所来。”
如是说道的女人,不知为何,却是显得十分的悲伤。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很是疑惑,同时,我还自觉的控制着一个雷球,然后让它轻轻地漂浮在那名女人的身旁。这样,从中不停散发出热量的雷球,便会让她感觉温暖吧。而她身上那沾湿的衣服,还有那散落一身的黝黑长发也会因此而尽快烘干吧。
“因为,我已经迷失了自己。并且,我自己已经无法再完成攰的任务了,就算是完成了也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我本来的愿望,就算是有幸实现了,也只不过是再重蹈覆辙一遍罢了。呐,不知名的救命恩人,请你来看看,我的这张脸,是不是……十分的不堪入目呢?”
突然这样说道的女人,用双手从身旁捧过小溪所流过的清水,然后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泥垢。很快,随着污垢逐渐的脱落,那女人的容貌,便慢慢的,毫无保留的映照在我的眼里。——那是一张,已经被完全毁掉的脸庞,甚至已经不能用“脸”这个字去描述了吧。那甚至是比之前阿椿的程度,还要严重非常之多的地步。已经不能再看见原本的轮廓和模样了,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似乎集成了烫伤,还有刮伤,种种能够称之为“完全毁容”的病情。就算是放在医学发达的现代,那已经是根本不能痊愈的程度了吧。
“很多在这里见过我的人,都把我看作是妖怪而吓跑了。你是第一个哦,唯独看到我的样子却没有皱着眉头。嗫,恩人,你愿意倾听我的故事吗,或许你听了之后,便会知道我为何会在此处了吧。”
根本就不给予我回答的机会,她便已然继续开始轻声的,娓娓道来:“我的名字,千岛葵,出生在一条繁华的不夜街道上,名为角筈。无论是当地人,亦或是慕名而来的外来人。都知道,这角筈街,有着一个花魁,她的名字,叫千岛葵。她从小,就在那里长大,被她的养母,所精心的培养,书琴棋画,样样精通。时间日复一日的过去了,少女已经逐渐长大成人。在养母的安排下,千岛葵很顺利的便成为了一个艺伎。很快,由于她那绝美的容颜,和优雅的气质,只在一夜之间,便打响了名气。甚至只是在后来短短的时间里,便一举成为了整个角筈的头牌,也就是当地的花魁。她每天,每晚,每刻,都要面对不一样的客人。丝毫不意外的是,渐渐的,在千岛葵的身边,出现了很多仰慕者,与追求者。而在这其中,也不乏俊才和贵人,为她一掷千金,根本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其实都不是千岛葵所想要的生活。因为她知道,那些人看重的,只是自己这身姣好的躯壳。所以无论他们用多大的价钱去为她赎身,千岛葵都给一一回绝了——直到,一个从江户慕名而来权贵公子的到来,终于是开出了让她养母最为心动的条件。以至于,在千岛葵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养母就已经是悄悄的,把她卖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说着说着,她的双手已经是不受控制般的颤抖了起来,巍巍的,摸着自己那凹凸不平,百拙千丑的脸颊。一双眼睛干瘪瘪的,似乎就是想落泪,都已经无法做到了吧。曾何几时,就是连流泪的权力都给它人所剥夺了呢?
“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他,然而奈何一直以来,很多事都根本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就这样,毫不迟疑的,我就被自己的养母给卖掉了,那只不过是一个贪图我美色的人罢了。我知道,出生在这个年代,作为女人,根本就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但,但……最终我还是逃走了,从这由小养育我的地方逃走了。只是结果怎么可能会是美好的呢,在一条偏僻无人的街道里,躲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的我,还是被他的手下给揪了出来。——那是我噩梦的开始,也是沦落为他的玩具的开始。他,将我的脸泡在了沸腾的烫水里,然后撒上盐巴,再用匕首在上面肆意的‘游走’着。生不如死的感受,我可谓是有幸尝试了一遍。”
或许是回想起了这段怎样都挥之不去的回忆了吧,她的表情显得很是痛苦。
“作为一个花魁,失去了容貌,那还剩下什么呢。是吧,我已经一文不值了,也一无所有了。并且,身边所有的人都纷纷离我而去,无论是我的养母,亦或是我的朋友。就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倾慕者和追求者了吧,世道之炎凉,人情之冷暖,更甚落井下石。而就在我流落街头,万念俱灰的情况下,攰她找到了我,当时,我甚至是视作她为神明。所以,我义无反顾的离开了那个地方,来到了这里。只是渐渐的,我的愿望到底是什么,我已经不再清楚了。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吗,虽然心里无数次的祈求着神明。但就算真的让我如愿了,我也只会经历第二次同样的遭遇罢了,不是吗。这整个红尘,皆是如此。所以,我其实更加享受的是这个地方,这个美丽的枫华。或许是攰那无言的恩惠吧,在此之后,她也就再也没有找过我了。只是在今天,我却是遇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男人呢,那就是你,我的救命恩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就像是美好的故事一样。”
名为千岛葵的女人,站了起来,然后认真的凝视着我的眼睛。
“先生,请你逃走吧,从这里逃走吧——”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我迟疑了。
人,是不会平白无故的说出根本没有意义的话,这点这我很清楚。
“因为这场游戏,没有人可以赢。作为在攰的极乐之乡里已经存活最久的外来者来说,这一点,我可谓是心知肚明。我身在此处,已经见过太多的人了,他们与你一样,但是他们在没有多久后,却都会突然间的销声匿迹。先生,你知道在我还在角筈的时候,那里到底流传着怎样的一个传说吗——毒蛇,代表着谎言,那是一个关于蛇妖的故事。而攰的面具,恐怕先生已经有所留意了吧。那代表着什么,先生你应该很清楚。或许,当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攰给激怒了吧,大概明天,或者后天,我也会消逝在这里吧。但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内心,已经不再允许我如此沉默下去了。我这只是一条无足轻重的贱命,如果能换你的命那已然是一件十分值得的事情了。所以,请先生赶紧逃出这里吧,现在给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多了——”
虽然千岛葵如此说,但是其实有很多事,就算没有人说,多多少少的都会有所察觉。我相信她的话,真的相信她的话,但又如何呢。我真的能逃走吗,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或许,由我第一天听从了攰的话,把阿椿从山崖下抛下开始,我便已然落入了她的圈套。我呼吸的要道,在那个时候起,已经被攰所完全控制。所以,我无法逃走。
“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的妹妹,即是我的夙愿,我根本无法放弃她。”
蓦然间,一阵诡异的晚风划过我们的脸庞,周围的整片树林也因此而发出了飒飒的声响。这样的情景,在我来到枫华后,其实已经在我身边发生过无数次了吧。但只是这次,我却知道这和以往根本不同——
“葵,我真是看错你了喔——你这样说,可是会吓到别人的。”
“……攰。”
是攰的声音,就在我的上方。但我却没有感到有任何的惊讶,因为这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吧。作为这里的主人,她无时无刻的,都在不停的观察着所有人的动向,与对话,或许这就是“神明”的能力吧。既然,千岛葵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给说破了,那攰自然也就没有了要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吧,我是不会逃走的事实。所以,也是时候要趁早结束了吧。
攰就那样静默地坐在枫树上,虽然痛失了自己的女儿,但攰却也丝毫没有任何的异样。渐渐的,黑夜彻底的将她所笼罩,唯有那赤裸的双脚,与那纤长的振袖,在上面随意的摇荡着。
“——你们听说过一个故事吗,关于姝子的故事。”
攰笑着,十分轻快的询问道。
就像是,只在诉说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根本不足为奇的故事。
“只是由于样貌的不堪,就被自己所最信任的人所陷害,可真是一件痛彻心扉的事情呢。所以,在姝子死后,理所应当的,她充满了憎恨,充满了嫉妒。最后,她由于那在阳间无法消散的怨气,而在阴阳间再次孕育而生,变成了一个妖怪。你们知道这种妖怪,是依靠什么来继续存活下去和提高灵力的呢。——是利用谎言,和吸收灵魂。所以,姝子她嫉妒,她十分的嫉妒。嫉妒那就算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用的废人,还是一个已经毁容的废人,但却还仍然得到了,不离不弃和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的女孩,祝椿。所以,由于憎恨,姝子把她给带到了自己的身边。或许,姝子也想让这种幸福的女人,来体验她所经历的痛苦吧。然后,啃食那美味的灵魂。”
“所以,祝彦,这一次,我给你带来了两样东西。”
话还没有说完,攰就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而在她的怀里,则是出现了一个让我无法转移视线的人,阿椿。——依然还是原来的模样,削瘦的身体,苍白的肤色,还有那一套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就忍不住的想要去抚摸她的头发。我并不知道攰到底想要干什么,我只见她把阿椿从怀里轻轻的推出。但奇怪的是阿椿却是违反了地心引力的法则,脚掌离地,就像是一根羽毛,漂浮在半空之中。然后,攰朝着我扔过了一把武器。
那是一把锈迹斑斑,认真细看的话,似乎还能看到其中残留着血迹的柴刀,估摸着,这已经有了好长一段历史了吧。刀锋已经不再锐利,可谓是十分之钝,估计就连单薄的落叶,都无法轻易将之砍断吧。——而就是这样一把刀,攰带着一种神秘笑意的,抛到了我的手中。
“祝彦,你的第四个任务,也将是你最后的任务。”
这样的情景,就恍若还在昨天,第一次接受任务的时候。
“请用你手中的这把刀刃,来捅穿你的妹妹,祝椿的心脏吧。”
攰望着无光的夜空,深邃而让人无法看透。
就像是此时每一个人内心的真正想法,无法看透。
“或许,你也知道,这,可能也是她最后的愿望吧。”
“…………”
我的内心,冰冷到如同失去了血液的供暖。
攰的话,就仿佛是丝丝催人入梦的迷魂之烟一般——
但是呐,如果一个人真的不愿入梦的话,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睡着的。
然而,攰却是剥开了洋葱的最里端,早已窥视到了我一直都不愿说出,也不愿面对的想法。——那就连我自己都会感到窒息的想法。
被发现了。
“呐,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所对你说过的一句话——‘你无法否定,也无法拒绝我呢,一直都是,一直都是’。现在,或许你已经该明白了吧。或许,你自己其实比我更加的清楚,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在帮助你。虽然,我真的十分嫉妒这个女孩,但是无法否认的是,我也同样十分的欣赏你。所以,祝彦,也是时候抛下这块压在心头,几乎无法喘息的巨石了吧,这对于你来说,是种解脱。你那被内心抑制的呐喊和黑暗,早已被我所窃听了。在你的身边,有着更值得让你珍重的人,而不是那只会让你感到悲伤的半死之人。人生在世,不应被太多的东西给缠缚。祝彦,你已经累了,你已经深深的感到疲倦了吧。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所以,我才为此而来,到了你的身边。”
“——祝彦,你的极乐之乡,就在前方。”
代表毒蛇的面具下,尽是谎言。
全是谎言。
何为极乐之乡,何为世外桃源,其实,早就已经无法分辨了吧?
……
……
昏暗的走廊里,只有少数的人会偶尔经过。
308号病房,一切仍然在照常运作,里面的鲜花,也一直都在更替。
这里,一直是被称之为“最充满正能量”的病房。
一个身穿女式黑色休闲西装的成熟女人,出现在了医院里。今天,她也同样携带着新鲜的果篮和一束康乃馨,早早准时的来到了位于这间病房的走廊上。就如同往常一样,她轻车熟路的来到了308号病房的门前。而也就在她想要敲门的时候,异变却陡然发生了——只听见走廊里,正发出了低沉的,噗通噗通的声音。不知为何,果篮已经从她的手中脱落,上面的水果浑然已经是都滚落到了地上,洒满在走廊的每一个角落,也堵住了她的呼吸。
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表情惊恐与失措,几乎已经快要到达崩溃的边缘。
眼泪,游走在她的眼眶上。
——透过房门的玻璃,她看到了自己那一直最深爱的男人,正站在病床的边缘。这原本只是一件十分正常的情景,他每一天,皆是如此,独自的坐在病床的一旁,然后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妹妹的睡相,清静无为。但这一次,他的手中,却是突兀的,出现了一把生锈的刀刃。
而上面,已然是遍布着新鲜的血液。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不知是血液触碰大地的声音,亦或是那本已流干的泪水。
“阿椿,你终于笑了,恍若,盛开的昙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