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交加的夜晚,喜马拉雅山脉最高峰珠穆朗玛峰峰顶。
繁星被乌云笼罩,黑幕压迫着皎月,沉寂的夜空仿佛正穿过大气层的宇宙神秘天体。当凝视那寂静的黑夜,你仿佛能感觉到,透过厚重的黑幕,有那么一双眼睛也在凝视着你。祂在你耳边低语,祂在你身边沉吟,你看不见祂,而祂无处不在,你想与祂对话,大地已成深渊。
珠穆朗玛峰顶,黑压压地聚集了一批批长相怪异的黑衣人,他们双眼无神且凸起,鼻梁凹陷,鼻翼内缩,鼻尖有的凸起、有的凹陷,嘴唇干裂,整体面貌仿佛缩水一般干瘪,然而大脑却如同脓包一般比一般人大了将近两倍,隐隐约约能看到大脑表面皮层凹下去的沟陷。
仔细数数,黑衣人一共九十九人,九十九个人围城一圈,中央分别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放了五个形态各异的蠕动的缸中大脑。
暴风雪越来越猛烈,然而九十九个人仿佛没有神经器官一般,竟无一人因寒冷而颤抖。口中喃喃自语,念叨着一种邪恶的咒语,咒语运用的是一种不存在于地球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的语言,哀怨、愉悦、愤怒……几乎包含了所有人类的感情,也包含了所有人类没有的感情,画家听出了世人的嘲笑,音乐家听出了灵感的殆尽,演艺家听出了台下空落落的座位……人们听出了未来的绝望,并非没有希望,只是太小太小,小到无影无迹,仿佛浩瀚宇宙中的一颗沙粒。绝望笼罩中,人们陷入了疯狂,没有希望便追求永恒的绝望,人懒惰的天性引导他们放弃那一丝即便耗尽生命也无法抓住的希望。
“快到山顶了。”
“我们能见到祂吗?”
“祂是全知全能的,能为世界带来未来。”
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女迎着风雪艰难地攀爬着被云雾笼罩的山峰,女人是因男人介绍而新加入的成员。
“好冷啊。”
女人的视线已经模糊,她的皮肤因冰寒而裂开一道又一道伤痕,疤痕爬满了她的脸颊,仿佛一条条死去的蠕虫。她抓着她面前男人的衣角,而她面前的男人却丝毫不在乎她的感受,义无反顾地攀爬着这座世界上最高的山峰。
女人向四周望了望,洁白的雪地仿佛垃圾般被遗弃着数十具尸体。一路上,她看到了无数这样的尸体,他们都是因为经受不住高原稀薄的氧气以及极端的严寒而死在了路上。
“你要死了。”
“嗯,我可能没办法看见全知全能的祂了。”
“你没有那个能力,但你可以化作养分。”
男人回身轻轻抚摸女人的脸,女人的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四肢的神经早已坏死,大脑随时可能切断与全身的联系转而连接上这片大山。
“我……为未来做出了贡献吗?”
“嗯,祂看在眼里。”
女人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饱含希望但又夹杂着一丝不舍与遗憾。
她看不到未来,父母因为赌博欠债无钱吸毒而自杀,只留下她和她哥哥。她的哥哥是个博士,为了养活一家,哥哥奋发努力,靠着奖学金、勤工俭学和兼职,没花家里一分钱,供自己考上了中科院博士生。她的哥哥是个才华出众的人,也因为她的哥哥,她没有因父母影响而立刻陷入绝望。
她从小就听着哥哥向自己探讨人类的未来,探讨人生的理想。
父母不愿意她去上学,希望她去出卖色相以换取金钱供自己赌博和吸毒。她是个美女,这或许是上天的怜悯,用美女的身份来麻痹她自己,用美女的身份来堕落她自己,用美女的身份来换取更多的利益……或许没有她哥哥,她已经走上了那条路。
哥哥保护了她免遭父母的毒手,但也因此,她的哥哥失去了右耳和右眼。
哥哥供她上学,供她吃穿住用行,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哥哥的头发一片花白,额头上也布满了皱纹。
哥哥没有伴侣,或许是因为有对嗜赌毒成性的父母,又或者是因为样貌过于年老,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愿意与他接吻。
“小米,你能看得到那根鹅毛吗?”
正在上高中的她和哥哥一起坐在海边,海面上孤零零地飘着一根鹅毛,哥哥手里攥着许多小石子。一块一块向那些鹅毛扔去。
“嗯,能看到。”
哥哥不断地扔着石子,最开始离鹅毛非常远,在那个基础上一点点地增大力量,使石子朝着鹅毛原来的地方越来越近,但由于水波冲击,石子距离鹅毛反而更远了。很快,哥哥手里的石子被扔完了。
“我们对真理的探索就像我手里的石子,那片鹅毛就是真理,我们一点一点地朝着真理进发,在原有知识的基础上慢慢地扩充。然而就和那片鹅毛一样,越是探索,真理就离我们越远,最后等到生命殆尽,真理比原先更加遥不可及。”
“……”
她明白哥哥的意思,她赞同哥哥的说法。
“真理在哪?又或者说……真理真的存在吗?爸妈为追求真理投入了毕生所学,但最终却落得个绝望的结果。他们为了麻痹自己,吸毒、赌博……曾经的我想弥补这份遗憾,也去追求真理,然而……”
哥哥将目光投向那片黑洞洞地夜空,没有星光指引,大城市的星星也成了珍惜“动物”。
“我们已经探索到了人类知识的尽头,我们看不到未来……”
哥哥看着夜空,她看着哥哥,她发现哥哥和爸妈是一类人,或许很快,这个哥哥也会变成自己的爸妈。
她看得出哥哥的绝望,而在那一刻,她也被传染了。透过她的哥哥,她也看到了人类的尽头,被禁锢在一个星球的尽头,永远无法突破那一层障壁。
她也想寻求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我们……回去吧。”
这一次回家便是她最后的一次回家,催债的暴徒们强行冲进家门,他们想强了她,哥哥保护了她,与他们同归于尽。而她,在逃出来后,一个黑衣男人救了她。
从此,她看到了一缕曙光。
她死了,死在了探索真理的大道上,死前她看到了未来的道路又重新被打开,那扇紧闭的大门又重新向她敞开,她回想起父母自杀的那天,回想起哥哥与暴徒们缠斗直到最后自爆的那天……
她明白了,为什么在最后一刻,他们的表情,是微笑。而她,也是微笑着死去的。
男人将女人的尸体翻了个身……青藏地区的饿狼正撕咬着死去的幼崽,它要保全强壮的同类,他们需要为了种群的生存而行动。
或许这是一条充满鲜血的道路,但为了开启“未来”,他们无所畏惧,他们愿意付出,无所谓生命。
峰顶,咒语俨然成型。
最智慧的大脑,最精密的大脑,最松弛的大脑,最乌黑的大脑,最鲜亮的大脑。顷刻间,化为了一滩脓水。隐约间似乎能听到生命在悲鸣。
来吧,新世界……
“污秽”笼罩了所有信徒,九十九名信徒全部化为乌有,仿佛世界从来没存在过他们一般。
一只人类难以用语言文字描述的类眼型怪物,自虚空撕裂而出。
……
杨真礼双眼通红,青筋暴起,如同看到杀父仇人一般咬牙切齿地瞪着地面,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纸张上还残留未干的油墨。看着被撕得粉碎的A4纸,杨真礼有些晕眩。
“承认自私?哈?自私是本源?”
“我去,把独裁吹得天花乱坠!”
“还在美国发表,助纣为虐!”
“人民的敌人!”
杨真礼看着网络上对自己越描越黑的言论,无穷无尽的无助感如滔滔洪水般喷涌而来。事实有两面性,一面是公于天下的真理,一面是为己辩论的武器,人们希望前者更多,但现实从来不如人所愿。
杨真礼,中大马哲研究生,院内成绩优良,因为见解独到,深受导师重视。然而……因为他发表的两篇论文——《论承认自私并引导自私稳固于正确方向》、《寻求弹性的民主与独裁论》,不仅学位泡了汤,他的工作前程也到了头,没人会愿意接受一个被渲染得疑似叛国的“罪人”。
杨真礼并不是不想发表在国内,但是,他的论文在发表途中被全部压了下来,他试了很多次,可每次都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被拒绝。他自认手中的两篇论文对于知识大爆炸时代人类的生存与未来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他尝试在国外发表自己的论文,而美国看中了他的论文,他以为终于有人能明白自己用意。
然而事实往往与自己的意愿相违背,美国看中的并非他论文的实质,他们只是想曲解化地利用自私、独裁两个词来打击中国,本是关乎学术性质的事情变成了政治性质的敏感话题。他一度自费前往美国去声讨他们的罪恶行径,但那一次几乎费尽自己全部储蓄的美国之行,没有达成他的目的不说,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小命。等回到中国,他却在不知情中早已被网民们坐实了“叛徒”“汉奸”的罪名,没人真正品味他写这的两篇论文的实质,甚至没人记得他写的这两篇论文的标题,虚拟空间传遍了他的罪名,不过由于官方从未正式宣布他的“罪名”,所以他也只是皮面上的“罪人”罢了。
“小杨啊,你说你,怎么这么傻?这个节骨眼上,中美关系已经完全跌入了谷底,在虚拟空间的争夺、军事领域的对抗、知识大爆炸时代的话语主导权等方面上处处争锋相对。”
“……”
杨真礼明白现在的国际趋势的复杂,二十年前,知识大爆炸时代突然降临,世界各地成点状冒出一个或几个改变了世界的科学家,成点状浮现出各种现阶段无法用现有人类科学解释的神秘地域,一些大国没落了下去,一些小国却因此而崛起。好在曾经的传统五大国仍然处在世界的五极地位,联合国安理会的威慑力仍然毋庸置疑,这才不至于国际秩序大崩溃。
但是时代转变得太过突然,一些小国想利用这次机会一举翻身的思潮愈演愈烈,恐怖主义控制政权也变成了家常便饭,国际关系似乎正在向着一种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联合国将这个时代描述为人类社会史无前例大变局。
这个时代,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更趋近于对抗,美国在知识大爆炸时代前就已经失去了霸权地位,这个时代到来后更甚,日本、韩国、欧盟等传统盟友借此机会蚕食了不少美国资产。为了重回霸权地位,美国集中剩余力量探索未知地域。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美国几乎歇斯底里,也因此中美关系越来越差。
这个节骨眼,两边不能被对方抓住一点把柄。
“但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我必须这么做。知识大爆炸时代来得太过于突然,我们至今不明白原因所在,而目前所表现出来的,在我们看来,对人类恶意满满!”
杨真礼的导师刘永红紧视着他这位独特的学生,透过黑框眼镜能看出他那如黑宝石一般明亮的双眸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是新伦、古桥、回海甚至我们淮州之类的新兴地区吧?你所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你所做的事太过于激进,人心就像洋葱,人们只能一点点去剥开,一旦操之过急,不止剥洋葱的人会涕泪横流,洋葱也会掉到地上,最后两边都讨不了好。”
刘永红将那一沓A4纸轻轻放在桌上,语重心长道:“论文并非特意被压下来,只是时机未到,人民还接受不了。而在这种时刻,你将论文发在美国,使美国拿莫须有的罪名来污蔑我国也是事实……小杨,最近一段时间里休整休整吧。”
说罢,他拍了拍杨真礼的肩膀,随后扬长而去。只留杨真礼一人在风中凌乱。
短暂的大脑宕机后,杨真礼抽起了那一沓字迹未干的论文,将它们撕得粉碎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一时间,绝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给吞没,国内外都无法给予他施展抱负的舞台,但他却越发感觉到人类的危机正在靠近,若是不尽快解放人类思想、统合人类阵营,等危机到来那天,人类的历史便走到了尽头。
然而……现实在于,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不敢回乡、生活潦倒、衣着邋遢、学位被废、遭众人唾骂的落魄学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