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木原智夫如同雕像一样站在垃圾箱旁,混乱而矛盾的念头在他脑中冲撞,把理智搅成碎渣。
自己曾经也觉得,对于那充满了奇异与悲哀的魔法世界的一窥,在脑海中留下的剪影早已褪色消散才对。
可是在见到少女容颜的一瞬间,回忆活了过来,它们沿着骨骼一节一节地溢出尘封的画框,填满了思维中每一处空白。
下不了决心抽身离开,不敢把少女抱出来,甚至连她的脸都不敢对视,只是在这里呆呆守着。
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得快点想出办法把少女运走才行。
可是想不出来啊,该怎么把她运走才好?
叫救护车?这只会引起关注而已,魔法少女能自愈的部分不需要劳烦医院解决,而如果她无法自愈,现代医学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干脆回家把自己车开过来算了,然后......
可是能离开吗?
八木原智夫垂下了拿着电话的手,手机屏幕熄灭前的光芒一闪而过;人造电器微弱的光照度在太阳面前不值一提,连视觉余像都留不下几分。
万一再回来的时候,里面的那家伙消失了呢,如果说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刚才自己强行装作镇定,命令小林雾帮自己把车开过来,顺便带上必用物品来掩饰。
然而这种事情本来一个字都不应该透露给她的,她们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
墙壁被敲打发出沉闷的声响,当然,男人的拳头除了震走浮尘之外什么也做不到。八木用野兽般的嗓音低吼着愤懑,片刻之后无奈地回归沉寂,静静地靠在墙边,什么都不想。
“你在搞什么名堂?”
小林雾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原智夫抬起头,看到她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尽管极力掩饰,还是能从脸上看到一丝紧张与怀疑。
“过来看你就明白了。”活动着僵硬的手指,八木原智夫走到垃圾箱旁,正准备推开盖子,却发现小林雾正缓缓后退。
“要是你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我建议你还是自首。”小林雾茶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八木原智夫,背过去的右手放在手机拨号键上,做好了随时大喊救命逃跑的姿态:“警告你不要乱来。”
八木原智夫无言地把手伸向腰间,观察到他的动作,小林雾感觉头皮发麻,紧绷的身体本能地躲闪,反倒是因为没站稳而摔倒。
完了——
少女想象中的枪声没有响起,反而是另一个物体被扔到了她的面前。
“不要把枪随便乱扔啊,走火了怎么办!”
“你要是不信,随时拿着它把我毙了。”
魂不守舍的状态持续了几秒,小林雾慢慢缓过神,她恶狠狠的从地上拿起枪,咬着牙站了起来:“搞恶作剧就把你杀了。”
“起开。”推开八木,小林走到垃圾箱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一口气拉开了箱门。
看到里面的人影和大量血液,她第一反应是为自己草率的信任感到后悔,不过这个念头转瞬间便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动摇。
“她,她是......”
“别愣着,快去把东西拿过来。”
“快报...你这么长时间就只是站在这里干看着吗?叫医生啊。”小林雾慌了神,质问的声音越拔越高,但最后被她强行抑制住:“这到底是...”
“要保证秘密性,我说过,不信就开枪毙了我。”
“你死了管什么用。”小林颤抖着转过身,伸出手:“别墨迹,警服脱下来回车上换衣服。”
的确,警服染上血麻烦就大了;反而是小林更适合处理血迹的工作,事实上,她也根本没用到八木帮忙。
放好东西,小林换好衣服戴上手套返回现场,小心地将樱夜从垃圾箱里拖了出来;她体外的血液大部分已经凝固,因此没有留下太过难处理的痕迹。
小林雾发挥出难以想象的潜力,趁着二人还没被注意到,用樱夜自己的风衣擦了擦她身上的泥土和显眼处的血迹,接着干脆利落地剪下衬衫的下半部分,把染血的衣服和碎片一起塞进了运动背包里,最后为樱夜套上从八木家中拿出的大衣。
“走。”
坐在后座上搀扶着少女,小林雾还是有一些担心这样粗糙的处理会不会导致伤情恶化,不过从放弃叫救护车的那一刻起,自己也就没资格说这种话了。
“去哪?”
“嗯,我想想...”八木原智夫陷入思索,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不对,你是怎么开车过来的?我记得你还没正式上过路啊。”
“明明是你自己命令我开车的还好意思问”小林雾翻了个白眼,这警察怕是已经慌张到记忆丢失了:“记性好,运气也挺好,一路上愣是没遇上巡逻的警车。”
“所以呢,接下来怎么办?你理论上今天还没下班才对。”靠向座椅,她也感到十分头疼:“我家里还有玲花在,而且我在去你家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些注意了,那边门口视野很好,你大白天扶着个重伤号进去一定会被发现。”
“难道就没有不被关注的地方?”
要求不高,只要可以给她简单的处理一下,起码洗干净一点,晚上再带回去就好。
“有啊,我想到一个。”小林雾大脑飞转,瞬间浮现出一个词汇。
“哪里?”八木原智夫惊喜地问道。
“LOVE HOTEL”
除了发动机仍然在尽职尽责地运转,车内霎时间陷入寂静。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尽管有多年的同问题儿童打交道的经验,不过现在的孩子们脑子里怎么什么都有。
“街上捡的小广告,详细地介绍了这类场所优秀的隐私保护措施,全自动的无人订房服务啊之类的。”小林雾平静地催促着警部补:“我一向记忆力优秀。
“别废话了快开不然毙了你。”
“你拿稳点会走火的!”
“姐姐要去哪里?”
玲花尾随了姐姐一路,从家门出发直至一处陌生的住宅,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只见小林雾熟练的弯腰掀开那户人家的地毯并从里面掏出了钥匙。
姐姐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吗?不要表现的和女主人一样从容地走进去啊!
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
趁着姐姐关上了房门,玲花立刻从阴影处冲出,钻进小院,蹑手蹑脚地移动到窗边。
一个小脑袋悄悄浮了上来,大眼睛眯成一条缝,躲避着玻璃剧烈的反光,努力向房内望去。
好像没人在,只有姐姐在里面翻着些什么。
靠声音的波形频率判断姐姐的脚步方位,玲花缩回头在角落藏好。
这是很多小孩子都会习得的天赋技能,任谁天天面临写作业时来查岗的家长,都会对其脚步声产生感应,玲花做不到的话现在就不会有手机了。
接着,玲花就目瞪口呆的看着小林雾拿起衣服,运动包和医疗箱钻进了一辆小汽车,钥匙一拧便起步开走。
姐姐,未成年无照驾驶…
自己还要在这里等吗,好像没有意义,但是这个时候回家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少女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不一会就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
问题不大,手机导航一下看看,回去路上买点吃的,今天的菜也买了吧,明天便当还没做。
“嗯?”
视线尽头出现了熟悉的车型,玲花定睛一看,正是被姐姐开走的那辆,车牌号她都拍下来了,绝对不会错。
太好了,终于知道姐姐去哪了,这是要去LOVE HOTEL!
欸?
小林玲花眼前一黑,大脑陷入宕机。
她迈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来到附近,看着一抹白绿色的头发消失在转角,打破了她最后的一丝幻想,随即无力地靠墙瘫坐下来。
必须要及时阻止姐姐才行,必须要把她拉回正轨啊!但是,自己没有勇气冲上去,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倒不如说,冲上去阻止姐姐是正确的选择吗?
大喊大叫不但不能实质解决问题,如果引来注意败坏姐姐的名声的话,那真的就无法挽回了,这将成为她身上一辈子都洗不清的污点。
拿出手机打开通讯软件开始编辑消息:姐姐,请尊重你自己还有...
少女沉默了片刻,手指停留在发送键前,浮标和她的心脏一同闪动,嘲弄着她的弱小。
小林玲花有资格这么说话吗,从来都只是在姐姐翅膀下生活的小林玲花有资格这么说吗?
没有,没有。没有!
小林玲花只是自顾自地把来之不易的美好当作理所应得去挥霍罢了,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里姐姐又付出了多少代价。
不管是课余时间还是休息日都一直在打工工作,出卖自己的汗水,艰辛,以及感情。
把编辑好的消息删除,再编辑,再删除......
厚重的情感堵在玲花的胸口,压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的逃回了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姐姐,我有些饿就自己先吃晚饭了,不用担心我。”
你也,快点回家吧。
发送了手机短信,玲花再也按捺不住扑到床上哭了起来,一颗颗泪水从眼眶涌出,染出大片水痕。
“都怪我太没用了......”
“原智夫,宏史,你们俩又吵架了?”
盛夏酷热的温度扭曲了光线,女孩甚至怀疑石板铺成的道路被阳光烤得能在上面做饭,她跨入阴凉,无奈的看着两位容貌一致的小男孩背对彼此相互赌气。
绝大多数人都分不清两位双胞胎兄弟的身份,然而对于森百合子来说,即便他们穿着相同的衣服也能清晰的辨认,嗯,因为个性确实很不一样。
“不是吵架,八木无非是嫉妒我比他聪明,接受不了事实。”在右边说话冷静有条理的孩子,名为小林宏史:“跟你说了多少次出汗不会加速感冒自愈,你这是因果倒置。”
“你胡说,我每次感冒都是一出汗就好了。”左边不服输的小男孩,名叫八木原智夫,他辩驳了几句,突然嘿嘿一笑,转过头来对女孩说:“你知道吗百合子,小林他前天居然被新来的老师丢到女生那一队了,我真的笑...疼疼疼。”
小林宏史涨红着脸掐向他的腰间:“这件事你两天内在我眼皮底下跟别人说了七遍啦!”
“这么在意干嘛,放手啊疼死了。”原智夫甩开宏史的手:“哼,不理你了。”
“说的就跟我很中意你一样。”小林宏史也满脸嫌弃别过头。
“两个人都不要吵了。”百合子笑眯眯的把手伸到背后,吸引到二人目光后掏出亮闪闪的硬币:“我请先和好的那位吃棒冰。”
“都是我不对,我错了,请原谅。”宏史还没想好话怎么回就被原智夫伸过来的手堵了回去,他呆愣愣的看着八木迫不及待地鞠躬,蹦蹦跳跳的随着百合子一起跑走了。
“哈哈哈......”
儿童们快乐的笑声逐渐远去,又是梦,一个真实而遥不可及的梦;茅野裕子所刻下的魔力渐渐消退,被樱夜本身的魔力流动吞噬,连带着梦境中那个不存在的夏天一起消失于现实。
“唔。”
黑暗的房间里唯有落地钟摆动的声音,台灯温暖的灯光在小林雾身后切割出钟摆舞动的影子,见神秘的少女悠悠转醒,她激动地抬起了头。
“你还好吗?”
这里是哪里?意识到身处陌生环境,紧张与恐惧立即冲走樱夜对于梦境的留恋,她急忙试图起身,却因为腰腹的剧痛而发出痛苦的呻音。
“不要乱动,伤口可能伤到了脊椎,你先好好休息。”小林雾俯下身握住她的手,轻轻把被子重新盖好。
“...玲花?”见到白绿色的发丝和熟悉的面容,樱夜在惊愕中小声呢喃出同桌的名字。
小林雾缓缓将手放回床沿之下,在樱夜看不到的角度,紧紧握住的双拳在手心刻出一道指甲印。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