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拉着自己去剪头发了吗…但是只要自己的身份还是男生,早晚都还会再面对。
小川秋移开目光,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试图逃避话题。
“我没觉得很长…而且今天也已经太晚了,改天吧。”
这种无力的措辞显然并未起到成效。
“还说不够长,这边的头发都要盖住耳朵了!再说现在刚过中午,正是好时候啊,难道你下周不上课了?”
“那就下午三点再去。”
能拖一会是一会,说不定能一直拖延到她忘掉,忘到下周,然后再找借口糊弄下去,然后希望时间停下来,然后就可以,就可以...
“不要每次都让奶奶哄着你去理发,听话,好吗?”
奶奶哄小孩一样叫着他,声音虽然柔和,但语调渐渐缺乏起伏,体现出不容置疑而夹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要去看书了…还要写作业。”
秋不做理会,感觉好像有一块石头压在心里面,驱使着他逃一般快速躲进房间,接着锁上房门。
缓缓走到书桌前,少年纤细的手指轻轻翻动输给,目光落到一行行细密的文字上,却根本没有聚焦。
得益于增强过的感官系统,秋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最终停在门外,持续的寂静笼罩数秒,然而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
砰—砰—砰—
意识到无法推开房门,那个人开始沉稳地敲起门,响声不大,但却抓住了少年的心跳。
“秋,你在里面干什么,把门打开,奶奶有话跟你说。”
小川秋不做回应,安静地保持着看书的姿势。
“你在听吗?听话,开门!”
又来了,又是这一套…
她的语气染上了怒火,尝试数次扭动把手无果后,她掏出了钥匙直接开锁闯入屋内。
小川秋装作很漠然地盯着书页,紧绷的耳朵嗅到空气被推开的波动,血液的涌入使神经向大脑传递沉闷的痛感。
不必回头就知道奶奶站在背后,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又在看这些杂书,作业还没做完吧,就不能干点有意义的事情?”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低效地表达着“对前途的关心”:“年轻人有精力多放在正业上。”
少年闻言松开了左手,失去力量支持的书页迫不及待地朝另一边倒去;将随意掏出的书籍放回书架原位,秋默默掏出作业本,拿起笔对着题目发呆。
“最近学习有没有问题?”
“...还可以”
“有没有孩子要欺负你?”
“没有。”
“大声点,大大方方的,不要让我们操心好不好?”
秋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呼了出去,脑袋微不可察地向下移动,从喉咙间挤出仿若幻觉般的一声“嗯”。
“那就先去理发吧,你看这头发该有多长啊。”
一边说着,奶奶将手放在秋的头上揉动,目光将他牢牢锁定。
“不去...”
“嗯?”
“不想去。”
“但你总不能永远不剪头发。”她加重语气:“留那么长头发说出去不好听的,不要当班级里不合群的人。”
没有回应。
秋扭过脑袋,用沉默表示自己的反对,打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作理会。
他的奶奶连续讲了好几句,见秋完全没有反应,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早已经充满怒火,只不过在语气上还压抑着没有完全表现出来。
——在上天为我们设定的界限内,你的精神永远无法得到满足。
这样一句话突然浮现在秋的脑海中,他忘记了这句话出自何处,只知道它背后隐含着某种自己尚不能理解,却开始觉察的热量。
真是受够了,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喜欢把你的意志强加在我头上...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你老在我旁边纠缠做什么。”
终于,积蓄着的情感超出了秋所能承受的极限,他站起身朝着奶奶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少年在内心里大喊,但现实中看到对方面容之时,却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然而对方积攒的愤怒与他不相上下。
“小川秋!你怎么回事,现在开始不听话了是吗!”
秋感觉到脑袋里绷紧的那根弦开始颤抖着坏掉,仅存的理智让他咬牙切齿地反驳,而不是把所有力气都用出来。
“对,那又怎么样!”
“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我可是你奶奶!”
“这样说话已经够给面子了,你算什么东西啊!”
积蓄的情绪宣泄了出来,但瞬间报复性的**之后,厚重的悔意便狠狠握住秋的心脏,几乎难以搏动。
“...连你也吼我?”
前一刻还在运用着自己“家长权威”的老人,后一刻却像被抽走了灵魂,瘫坐在床上哽咽道:“如果连你也瞧不起我,那我活到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小川秋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是啊,眼前的人是陪伴自己十余年的家人,不像魔女,不会说话也不会感到伤心,作为完美的“敌人”,可以毫无顾虑地在它们身上倾泻愤怒。
“别哭了。”秋走到她旁边,手指轻轻提起她的衣角,强行压住颤抖:“我去就是了。”
都是自己的错吧…
不应该这么说的。
自从爸爸和妈妈离婚以来,他们两个基本上在就在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奶奶和爷爷确确实实把自己带大,而且…
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情况呢?
“自己想变成女孩子,讨厌现在的身份”这种事情,她也不知道啊。
的确,大家都是在以自己的角度出发,以符合他们心中定义的方式“关爱”着自己。
我…
我没有权利让他们伤心吧。
“我…会听话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秋断断续续地换气,并非是他不想顺利地将语言说出口,而是做不到,因为只要稍微用力,就要哭出来了。
“我会听话的…会去剪头发的…所以不要哭了…”
老人和小孩,两位家庭成员贴近距离,头却看向不同的方向,各自为各自而哭泣。
过了十几分钟,两人终于能打起精神,从刚刚压抑的氛围里解脱出来…或许吧。
人类社会中的个体往往有三套面具,想一套说一套做一套,姑且可以认为他们表面上又回到了原来的“完美家人”状态,对刚才的事也抛到脑后了,可心理上的活动又如何说的清呢?
毕竟我当时许下的愿望不是读心。
低着头走在街道上,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小川秋总感觉走在前面的奶奶像是用一条隐形的锁链牵着自己,这也不是一次两次。
而且哪怕是真的…自己也无法挣脱。
魔法少女…
要是自己从来没许下过那样的愿望就好了,如果自己从来没体验过现在生活之外的可能性的话,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了!
只要封闭内心,压抑感情,把自己训练成机器人的话,起码,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欢迎光临,真是好久不见,小川有两个月没来了吧?”
“是啊,头发老是拖着不想剪,这不实在是太长了吗?”
熟悉的理发店,上辈人之间邻里关系远不如现代冷漠,熟客上门难免寒暄几句。
“好,请到这边坐下来吧。”招呼着秋入座,老板程式化地询问道:“想要什么发型呢?”
“就跟以前一样尽量剪短。”
有人在旁边替他做出回答。
“随便…”
拒绝没有意义,从来的那一刻起。
秋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面镜子清晰完整的映出他现在的模样,初具规模的头发略显杂乱,但更多的人会下意识认为他可能是位留短发的女生。
所以更不能看。
无论如何,马上都要剪掉了。
一咬牙撑过去吧…无所谓了。
小川秋闭上眼睛,接通电源的电推发出运转正常时顺畅的嗡鸣声,当巨大的震源贴近脑袋,接触到的发丝立刻一团一团落在地上,这种头发被切除的触感就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移除”了。
这种感受会真切的告诉你,某种不可逆转的结果已经实现。
还不如剪我的肉呢,反正可以把痛觉屏蔽掉,说不定比现在更轻松一些...
不对,有痛觉更好。
厚布遮盖下,秋的双手死死攥拳,指甲毫无顾忌地压进肉里,在最前端甚至染上血痕,将所有委屈和难过的心情都输入到惩罚自己的力量中去,靠疼痛来麻醉思想。
这种细微的伤口只要魔力流动过来很快就能恢复,不会留下一丝疤痕,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头发也会再长出来,难道今后还要一次又一次体会这种感觉吗?
“来,你可以抬头看看镜子,对发型有要求的话及时告诉我就好。”
“...无所谓。”
我的意见是根本不想来,但我的意见不重要,做决定的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的那个人吧。
“好了,完成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理发师心满意足地宣布工作完成,秋一言不发,眼睛睁开后目光立刻从镜子上移开。
这位客人还是老样子,完全不在乎理发师的工作成果,脸上隐隐约约还有些不太开心。
理发师略有不满,但看在对方长辈递来的钱,转瞬就把不忿抛到脑后,将其归类为小孩子特有的青春期躁动。
回家路上,奶奶经常会遇到邻里间的熟人,然后秋就会安静地站在一旁,礼貌问好,充当好孩子背景板。
“你家孙子已经这么高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小伙子长得真俊。”
“真羡慕你们家孩子不用操心学习,我们家那个傻丫头...”
诸如此类的家长里短杂零狗碎。
...真烦人。
秋沉默地关上房门,看着自记事起便一直居住的房间,摊开的作业本旁摆放着果盘,不至于使书桌显得过于空旷。
家庭既是温暖的港湾,同时也是囚笼。
如果小川秋仅仅是小川秋就好了。
犹豫片刻之后,秋再一次拉开柜门,审视自己现在的模样。头发虽然没有被剪到不可接受的短,但与之前相比,第一印象更多偏向清秀的少年吧。
简直就像是自己作为女孩子的那部分被剪掉了一样。
心好痛...
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部分的认可,也不会这么痛苦。这就是得而复失的感觉吗?
还不如最开始就没许愿过!
将灵魂宝石召唤在掌心中间,秋手指紧握,用最大的力气欲将其狠狠摔在地上。
——所谓的真相就是,我们魔法少女的灵魂,早已经被抽取到灵魂宝石里了,身体的活动,实际上不过是灵魂宝石在遥控罢了。
对啊,现在的身体只不过是容器,所以应该是灵魂宝石把这具身体扔出去才对。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呜...”
少女慢慢滑倒在地,紫色眼眸无神地注视着缓缓滚落的灵魂宝石,曾经洁白无暇的表面上布满肉眼可见的污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沿着脸颊落下,秋颤抖着声音喃喃自语:“我也不想这样,不该擅自偷走你们的身份的。”
因为活在世界上的是容器,没人会承认这颗宝石的。
“没办法啊...为什么我偏偏要面对这种事情...”
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报应吗?给予贪求奇迹的自己的代价?我...
“真是无可救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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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别管日本人对发型的要求到底有多严了(
虽然肯定有所要求,但应该比国内松?
就当老一辈思想固化吧。
半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