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猛烈的日光毫不留情地照在地上,过于明亮的光照为视野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浅膜,石板被烤得发烫,远处的风景也变得歪斜。
这种时节里避暑的最佳方案显然是待在教学楼里,可对于天性活泼的孩童而言,老实躲进教室看书有悖天性,更不用说还有板着脸四处巡逻的教学主任;假如打闹得动静太大把她引过来,挨顿骂不算什么,晚上回家被打屁股可就太亏了。
与之相比,操场中大树下的荫凉便格外珍贵,也因此常常聚集起成群玩耍的小朋友们。
一位粉头发的小女孩脚步轻盈,神色间略带紧张地走到角落的阴凉处;她出现在不太寻常的时间点,偌大的操场上此时并没有几个人。
毕竟,现在是午休刚开始的时候,谁也不会没吃饱饭就出来玩。
女孩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小心地提起裙子迈步走进草丛,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抱在胸前,似乎是在防止塞到衣服里的某件东西摔到地上,胸前因异物而撑起的轮廓显得有些滑稽;制式校服略显破旧,但并不脏皱,反而是过于用心而频繁的清洗使其表面的老化体现得格外明显。
又向前探了几步,草丛里响起小兽微弱的叫声,女孩的脸上不禁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动作却愈发谨慎,生怕不小心踩到什么。
那是一只小猫,更细致的描述是:还没断奶,母亲却已经失踪了的流浪猫。
女孩慢慢地蹲了下来,从怀中掏出她一直遮掩着的东西——小不点的午饭。
乳白色奶液在瓶中轻轻摇晃,沾有女孩体温的软瓶被放到小猫身前,它马上喵喵叫着凑到奶嘴上大口大口喝起来。
“喝吧,猫猫快喝吧。”看着小猫努力喝奶的情景,被萌化的女孩也感同身受:“真羡慕你们猫猫啊,再有不久,你就该长得有...”
“有...嗯...”思考着形容词和比例关系,女孩苦恼地咬着手指:“大概有我膝盖那么高,那就是一分之三?”
“唉,数学好难啊,尽管天天挨妈妈骂,但就是学不会啊。”
“妈妈,妈妈,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女孩抬起圆软的手指,轻轻挑动小猫的须毛,它正拿着字面意义上吃奶的力气奋斗着,面对女孩的逗弄不躲不闪,甚至主动露出收缩着的肚子供她玩耍,嘴上的工作却从没停下来,对野生动物而言,吃饭可是关乎生存的大事。
“看来你的爸爸也不太负责,妈妈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思绪触及到脑海中不堪的回忆,女孩粉色的眼眸染上了阴霾,话语也变得沉闷,但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小猫身上,那些痛苦立刻被甩到一旁。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就暂时当你的妈妈吧,你要不答应的话就把奶瓶放下,怎么样?”
小猫当然不可能拒绝,它依然怀抱着奶瓶往肚子里大口大口灌奶。
“嘻嘻,那么我茅野裕子今天就是你的妈妈了,你的名字的话,就叫你小希吧!”
猫猫放下奶嘴,它喝得有些撑了,轻轻打出一个奶嗝,仿佛是在相应裕子。
看着吃完便睡的小兽,裕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双手轻轻托起小希,并没有来回抚摸,只是充当它安眠的床垫。
可惜不能把你带回家...妈妈的妈妈会生气的,对不起啊,小希。
“小希...”
茅野裕子落寞地坐在长椅上,便当内的饭菜丰盛而富有营养,但她却没什么吃下去的心思。
小希已经失踪了大概两个月了,难道每个孩子长大之后就会把娘忘掉,然后离家出走吗?
“哼,坏孩子。”
对于猫而言,小希现在可能已经比自己还要年长吧,但是女儿就是女儿!我辈分就是比她大!
今天小希会回来看自己吗?不过就算她不出现,自己也不想去教室里吃便当。
女孩的神色黯淡下来,校服袖口有被扯动的痕迹,附近的皮肤更是划出一道血痕,伤口不深,疼痛感却让人难以忍受,因活动手臂时不经意扯到伤口,裕子本能地皱了皱眉,接着又抓起衣袖,小心地将其盖住。
在教室里的话,那帮坏蛋又会欺负自己,而且就算告诉老师,他们也不会为了一个单亲妈妈的女儿去训斥他们,只会让他们更变本加厉而已。
这是裕子亲身证明的定理,弱小的自己就连堂堂正正把母亲留给自己的便当打开,都会被恶意的哄抢,当然,理由什么的根本不需要,他们就是想要玩具罢了。
远离他们,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法。
然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茅野,怎么今天又一个人出来吃饭啊,是在找爸爸吗?”
不怀好意的孩子们围了过来,自从茅野裕子天真的在班级中透露出家庭变故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欺负她也不会有人来撑腰的。
倘若裕子将此事告诉妈妈,想必那位女性第二天便会直接踹开房门,冲着老师们大闹一场吧;但是茅野裕子没有说出去,她不想给妈妈增添负担,即便因此受伤,也隐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你爸爸为什么不要你了啊,会不会是因为你是...私生子啊。”
“什么是私生子?”
“你没看电视剧吗?私生子就是,就是婚外情生下来的孩子。”
儿童的恶意不需要理由,意识到对方地位低下又忍气吞声不敢反抗之后,恶念的升级永无止尽,只会层层加码。
哪怕他们幼稚的大脑里甚至不理解“私生子”的含义,但只需要知道这个词语可以用来辱骂别人,关于它的用法很快便能无师自通。
“哎?难道是出轨,茅野,你妈妈也太恶心了!”
裕子死死咬住嘴唇,大眼睛委屈的上下发抖,双手紧握饭盒的边缘,纹理在手指上留下深深的凹陷。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不许你们...不许你们...
“你妈妈真是个...**!”
“不许你们这么说她!”
愤怒把持着心脏狠狠地收缩,热血涌入大脑,裕子想要扑到那位出言不逊的同学身上挥拳痛击,但是过于激烈的动作导致她重心不稳,不单便当摔落在地,饭菜散落的到处都是,仓促挥出的拳头也被以逸待劳的霸凌者轻松躲过。
茅野裕子还想再打几拳,奈何对方人数众多,没过几回合便被按倒在长椅上。
“这可是这个野种先动的手,大家都看见了!”
“对!没错!是她先动的手!”
“怎么还哭了,喂,小心点别被鼻涕沾到,怪恶心的。”
“你的衣服不是挺干净的嘛,就用它帮你清洁一下吧。”其中的一个女孩扯过裕子的衣袖,带着残忍的快意碾碎她固执却微弱的抵抗,像搓抹布一样揉到她的脸上:“天天洗得跟个洁癖似的,装什么装!”
“哎,地上的这些饭菜也很可惜啊,要不我们喂她吃算了。”
“好注意,不愧是你啊,哈哈哈哈...”
孩童们发出了天真清脆的笑声,他们的行为却为阳光明媚的校园一角添上刺骨的严寒。
“呜...不要...”
泪水从茅野裕子的眼眶落下,尽管竭力抵抗,但一个孩子在身后掐着她的脑袋不断下压,眼睁睁看着地面在视野中不断放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裕子甚至能看到石板的纹路,和欣喜若狂忙碌起来的蚂蚁。
女孩紧闭双眼,准备迎接不可避免的非人对待,就在此时,她感觉到钳制身体的力量陡然放松,好像霸凌者们都愣住了一样,茅野裕子惊愕地抬起了头,这似乎可以表述为“英雄救美”
但是这位英雄,和常见影幕形象可真是有些偏差。
通体乌黑的黑猫四肢着地,肌肉紧绷,流线结构散发出野性的优雅。她宝石一样的蓝色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这群无法无天的孩童们,仔细看去,黑猫的前爪带有一丝不祥的微红。
“呀,我的脸...这只猫挠人,不,不会留疤吧...”
“哪里来的流浪猫,上来就挠别人脸?”
黑猫缓缓迈步靠近,以小型猫科动物之身,愣是营造出了猛虎下山的气势。
“...小希?”裕子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来不及细想,她回过神来抓住机会挣脱束缚,粉红发丝被硬生生拽掉了几根,疼的她一阵呲牙。
霸凌者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希的身上。
“区区一只野猫,看我收拾你!”胆子最大的孩子大吼着冲向小希,有他带头,剩下的人也鼓起战意,打算用人数优势让这只野兽含恨。
这些孩子的脑海中尚未构建起猫科动物灵活性的概念,接下来轮到他们交学费了。
小希强健的身躯化作一条黑影,像无骨的液体,又似水中的飞鲤,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的缝隙中纵横,偶尔出手留下一道血痕,激起一阵哀嚎,引得他们阵脚大乱,以至于挥拳踢脚伤到同伴。
“打不过啊,我们快跑吧!”
“那个茅野呢,怎么办?”
“管她呢,留着她喂猫吧,说不定挠了她一顿这只猫就消停了,现在赶紧去医务室,我听大人说被动物挠伤了很麻烦的!”
霸凌者们被打得落花流水,战意全无,灰溜溜的逃走了。
小希走到被打翻的便当中间,挑出一小颗火腿肠咽下肚,她伸长脖子,骄傲地朝着“败军”大吼:
“喵——嗷!”
黑色的毛毛闪着油光,真是神气极了。
“小希!”
裕子惊喜地抱起自己阔别已久的“女儿”,方才无人能挡的黑猫乖巧的依偎在女孩怀中,伸出舌头舔去裕子脸上的泪滴,粗糙的舌头刺得女孩小脸发痒:“你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喵-”
“别舔啦,哈哈...”
没想到现在反而是“女儿”保护自己。难道小希也是因为在外面被欺负了才回来...不对,按照她的战斗力来看,压着别的小猫小狗打还差不多。
“嘿嘿,小希你没事就好。”
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心跳,象征生命的搏动卷走了疼痛,裕子枕着暖阳,怀抱小希缓缓进入梦乡。
据说睡觉的时候可以做比现实长好~久的梦,那就至少,请让我多待一会吧。
之后,原先欺负茅野的孩子们被家长狠狠训斥了一顿,尽管老师对他们胡作非为不管不顾,甚至是放任纵容,但裕子怎么可能指挥流浪猫呢?想必是他们对自身的力量抱有不切实际的预期,挑衅野猫在先才被挠成这样。
每当裕子承受不住的时候,就会跑到校园熟悉的一角,熊孩子们随即便被窜出来的黑猫揍得满地乱爬,次数多了,他们也渐渐的学会了畏惧,以远离和孤立对待这个粉发女孩。
只要他们不来直接挑衅和伤害我,也无所谓啦,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
裕子小心地取出自己偷偷手工制作的猫粮喂给小希,黑猫很人性化的站直了腿,蓝色眼睛几乎与女孩的脑袋平齐。
“有你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