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少女在星空与花丛围成的迷宫中穿行。
头顶的“星空”是由污浊白点绘制在黑色幕墙上的装饰,脚下的“花丛”也散发着过于规整的虚假,踏足其上,只能感受到死气沉沉的僵硬。
与死寂相对,使魔倒显得咄咄逼人:由圆规、直尺、三角板等用具构成的形体舞蹈般弹跳着靠近,用它们锋利的肢体边缘在空中挥出凶戾的弧度。
身披白甲的“少女”微微侧步,三角板的利刃划过她的肩甲,擦出明亮的火花,银白色的长枪趁势探出,将使魔打碎成满地零件。
以相似的手法处理掉十几批使魔后,小川秋逐渐适应了使魔危险的节拍,注意力倾注于动态,却忘记了一只遭受重击,但尚有余力的使魔正匍匐在地面伺机而动。
当小川秋的余光捕捉到寒芒向自己袭来时,她轻车熟路地举起长枪抵挡使魔的偷袭,但这次武器相击的瞬间,秋却感到一股巨力骤然降临在双臂之间,令长枪脱手落地。
些微的破绽迅速扩大,使魔和它的同伴立即欺身上前,向秋举起了刀刃,仓促之下,小川秋举起手臂,打算用魔法禁锢使魔的行动。
灵魂宝石闪烁的同时,蓝色的耀眼光芒横扫而过,秋的魔法以及使魔都被还原为了不可见的基本元素。
“没问题吧?”
白绿色长发的少女挥舞着与身材严重不符的巨大魔力斧,原本挂在腰间的两个金属方盒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延展成巨斧的斧柄,两颗蓝色的宝石排列在底部,血红色的导线自灵魂宝石爬向前端,随着她的呼吸伸缩搏动。
最令人瞩目的是巨斧的主体,构成它的并非是实在的物质,而是浓度致密,光是泄露的气息便足以令人惊骇的魔力。
小林玲花熄灭手中的魔力斧,苍白的脸色迅速回复红润:“突破得这么快,稍微休息下吧。”
“按理说并不是特别快才对。”
确保四周没有敌人后,小川秋靠着结界中的幕墙休息,脑中充斥着如同低血糖发作般的眩晕,若有若无的脱力感更是缠绕着双手,连握紧长枪的把手都有些勉强。
“难道是因果冲突还在影响...百合子?”
听到小林玲花的呼唤,森百合子有气无力的回应道:
[别找我,我也感觉很累。]
“可能魔力稍微有点...衰退吧。”
小川秋将目光落到胸前,原本局限在镜甲四周的焦痕如今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前胸,失去了整整五分之二的容量,灵魂宝石效率有所下降也是理所当然。
[小妹妹,您年方13,成为魔法少女刚一个月多一点儿,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作为被多方消息印证,盖棺定论死于魔力衰退的森百合子立刻进行反驳。
“我记得妈妈病逝是在我大概三岁的时候。”玲花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但是从她十六岁开始算,好像魔法少女龄只有十年啊...”
[十年刨掉五分之二,起码还能再加六年班,大不了吃玲花的软饭。]
“我的想法暂且不论,你打算奔三之前就让自己女儿养吗?”小川秋叹了口气,缓和好状态:“走吧。”
“嗯,别逞强,大不了吃我的软饭。”
玲花再次激发魔力斧,迫不及待地冲在前面,显然,对阵使魔势如破竹的畅快还主宰着她的感官,这次的结界形象并不可怖,某种意义上反而显得梦幻,令她跃跃欲试。
“怎么你也跟着起哄。”
小川秋无奈地跟在玲花身后处理遗留的使魔,虚弱感没有再次涌现,也许玲花猜测的没错,结界中缺乏比对的参照物,自己刚刚只是用力过度...希望如此。
思索之间,玲花手起斧落,把最后一只使魔齐整地劈成两半;落地的直尺仿佛触及了某些机关,耳畔膨胀起轰鸣,星光在二人的身旁奔腾,无数门扉在眼前不断放大...
“这是什么情况?”小林玲花紧张地握紧魔力斧贴到小川秋身旁。
“结界在运动,魔女正把我们拉向它的位置,准备好战斗,就要来了!”
最后的大门轰然洞开,魔女所在的巨大房间展现在了她们面前——
金色的巨大鸟笼在房间的中央反射着夺目的光芒,精美优雅的外形因狰狞的破洞而显得格外凄凉,在鸟笼下方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花园,可仔细检查便会发现,花朵的材质与结界中的景观别无二致,散发着塑料般的质感和臭味。
两侧的墙面上舞动着不祥的影子,细碎模糊的话语,似乎反映出结界主人最珍视的记忆,与最为深邃的噩梦。
“嗷——!”
尖锐刺耳的叫声险些扎破耳膜,小林玲花捂着耳朵缓缓后退,望着魔女庞大的本体不知所措。
那是一只巨大的“鸟”,鸟喙破裂,断口凹凸不平,将丑陋恐怖的血肉暴露在外,脱落染血的羽毛在身下铺成了巨大的地毯,翅膀间悬挂沉重奖牌的彩色链锁为她苍白的身体添加了一抹亮色,也让她蹬着墙面仰望虚假银河的行为格外可笑。
沉重的引力使魔女再一次经受失败的折磨,大鸟发出不甘的嘶鸣,随即转过头来,用她遍布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二人。
“怎么看都不能近战吧这个...”
巨大的野兽举起翅膀,拖着沉重的奖牌向自己冲来,听着地面被刮出的恐怖声响,小林玲花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手中的魔力斧相交魔女的规模简直可谓渺小无力:“这也太大了吧!”
“那就远距离消耗,快躲!”
小川秋为自己施放加速魔法快速脱离,本想用魔法将玲花一同带走,没想到她的魔力对友方协助一视同仁,魔法效果如石沉大海般完全无效,眼见魔女离玲花越来越近,急忙赶回原地拉起她的胳膊快速躲开攻击范围。
魔法少女的阵亡率之所以居高不下,部分原因是很多魔法少女战斗力堪忧,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首战。
因为恐惧、经验不足、被克制而无法正常发挥实力,或是认为魔法少女的战斗不会有性命之虞而轻敌大意,能量浪费程度常令丘比叹惋。
轰——
冲击波同时沿着地面和空气传播,两人的骨骼都随着激荡的谐波震颤摇晃,一击不中的魔女仅仅是瞬息间便调整姿态,开始了第二次冲锋。
本来这种飞不起来的敌人,占领高点就能万事大吉...可是魔法对玲花无效,在她掌握技巧和信心之前必须考虑到她的安危才行。
小川秋推开玲花朝着反方向前进,魔力在身侧构造出银白长枪,尖啸着向魔女射去;可惜,魔女厚重的皮毛阻挡了绝大部分的动能,射向眼睛的长枪也被轻松低头闪过,秋的攻击鲜有建树,但确实吸引到了魔女的怒火与注意。
大鸟调转冲锋方向,不顾链锁的收缩,洒下血雨,扬起翅膀,使链锁凶残地碾向前方的“蚂蚁”,甚至于连小川秋钻到身下的打算也理解的一清二楚,不仅快速调整姿态,更是抬起尖爪连连踩下。
然而,秋的魔法赋予了她无与伦比的机动性,灵魂宝石的异变固然令她战力衰弱,可运用魔法时却更加顺畅,只要她的移动轨迹没有超出自己空间感的掌握,这样一个堪称无规则且不遵循运动定律的细小目标,魔女想要击中她简直是千难万难。
碰着即残的巨大魔物与移动灵活但攻击微弱的魔法少女,二者陷入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消耗战,尽管长枪能偶尔射向魔女脆弱的腹部,但考虑到魔力消耗,战斗开始朝着不利的局面发展。
直到观望已久的小林玲花再次开始攻击。
“姐姐...保佑我吧。”少女不自觉地喃喃说道,言闭,她连忙摇头:“不,现在应该是我来保护你们才对。”
秋为我争取了时间,这个形态应该可以的...试试看吧!
两块金属方盒分别裂成三条爬满导线的轨道,角度平均的环绕在灵魂宝石四周,伴随着抽血般的痛苦,导线愉快地跳跃舞动,在灵魂宝石的前方创造出闪耀的魔力团。
少女扣动扳机——
正与小川秋缠斗的魔女本能般回头,不顾身后魔法少女的袭击,急忙将奖牌挡在胸前;看似坚固的金属,在接触到魔力团的瞬间便迅速裂解融化,在光芒中,同它身后的魔女身体一起变作沸腾翻滚的魔力汤。
“嗷!——”
魔女发出凄厉的哀嚎,小林玲花否决魔法的魔法,对她这种完全由污秽魔力造就的构造而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敌。
但连接着链锁的奖牌同时也是束缚魔女的桎梏,失去累赘后,受创的魔女反而爆发出更快的速度,挥舞着因魔力紊乱而不堪重负的右翼,闪电般逼近。
不能慌...
小林玲花隐约能看到鸟型魔女张开的口中怪异的牙齿,苍白的翅膀如同死神的锋镰。
这只是第一次实战。
“...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玲花咬着牙,几乎用尽全部魔力注入手中的魔力团,导线疯狂地跳跃,掀起抽干血液的剧痛,令少女的面色苍白如纸。
依仗着绝望带来的无畏,魔女极速冲至小林玲花的身前,朝着持续扩大的蓝色光团挥起左翼,显然,在她扣动扳机之前,巨大的金属块就会骤然降临——
倘若忽略身后的白甲骑士。
“快...点。”
秋艰难地维持着魔法,胸前的灵魂宝石散发着危险的温度,原本无形的魔力几近显示出实质,空气凝结成寸步难行的泥潭,魔女在禁锢中肌肉鼓胀,奋力挣扎,下一刻,便撕碎束缚重新扑向小林玲花。
秋争取到的时间已然足够。
奠定胜局的魔力团先后击中魔女的头部和仅存的奖牌,大鸟发出几声因器官残缺而难以辨别的哀鸣,蹒跚着栽倒在地。
小林玲花的攻击对魔女似乎格外有效,耀武扬威的恶兽转眼间便躺在地上垂死挣扎。
“秋!你没事吧!”
小川秋感受到力量从腋下往上支撑着身体,她睁开眼睛,发现小林玲花正担忧的望着自己,周遭的景象依旧是残破的结界,而魔女本体仍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喘息。
“笨蛋...起码先解决掉敌人啊。”
“把灵魂宝石里的污浊精华掉再说,魔力容量降低了以后还不注意控制消耗...”
籍由他者的绝望,明亮的光泽重新盈满宝石内部,秋抵抗着灵魂对魔力的渴望,握住玲花的手腕,将悲叹之种送回了她的手中:
“稍微有点脱力而已,快去把魔女——”
[小心!]
正在两人短暂的交谈间,一只使魔踏着死角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玲花背后,朝她高高扬起了三角板组成的手臂,锐利的边缘沾染着肮脏的墨痕,少女轻薄的灵衣显然无法提供有效保护,小川秋注意到准备偷袭的敌人,来不及发出警告,虚弱的身体触电般涌出力量,把玲花推向身侧。
目标更换了,但反正魔法少女都是敌人。
使魔没有丝毫犹豫,打算狠狠挥下手臂欣赏热血洗刷身体的触感,古怪的阻滞力却禁锢了它的行动,不等它做出反应,呼啸而过的腥风就将它的整个上半身击碎打飞。
好险,差一点...
得益于抬头的姿势,小川秋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魔女竟突然发力,挥动残破的翅膀痛击它自己的使魔;或许是想偷袭原本在那里的玲花吧,最后打到自己人头上,真是活该。
“玲花!魔女又动起来了,快点解决它!”
“我知...道?”
小林玲花连忙爬起身,恼火地抽出手枪形态的武器为魔力团充能,但看清打算“偷袭”自己的魔女行为后,注入魔力的动作也不自觉迟疑了下来:
“她在杀自己的使魔?”
“她?不过是怪物而已嘛。”秋在背后构造出长枪,准备快速解决魔女再教育玲花,但情况正如玲花所言,魔女对自己的使魔似乎充满了...恨意?
伤痕累累不能视物的大鸟精准地嗅出使魔的足迹,毫不体谅自己身体上不断恶化的伤口,一下又一下,将使魔砸扁,揉碎,好像它们作为使魔比重伤自己的魔法少女还可恨。
仅仅片刻过后,所有的使魔都不复存在,大鸟颤抖的抬起翅膀,抬头仰望着虚假的银河,振翅高飞,将结界撞出不断回荡的沉闷断裂声,随后无力坠地,再没了行动。
银白色的亮线猛然闪过半空,为她送去了最后的仁慈,支撑结界的污秽主体终于消亡,幕墙扭曲崩溃,露出了上方更为漆黑的天花板。
“为什么要犹豫?一不小心命都要没了啊!”小川秋略带不满地转身看向小林玲花:“虽然你的攻击力很强,但是需要安全的蓄能时间,稍微耽搁一下,死的可能就是你自己了。”
“...想到她们过去曾经也是魔法少女,就...”
“...怎么玲花也讲这些胡话。”
伊香千纱和茅野裕子,肯定是她们编的谎。
秋打了个响指,点燃魔力,照亮漆黑房屋中的一角:一位衣着破烂的青年已然没了气息,血肉模糊地倒在卡死停转的绞肉机中,脖颈上魔女之吻尚有余痕,标志着他作为被捕食者的身份。
惨状使黑发的“少女”不忍地移开视线:“我们之前不是目睹了使魔捕食人类变化成魔女的全过程了嘛...”
小林玲花沉默不语。
无数线索都表明魔法少女的尽头就是走向堕落,化身成魔女散播绝望,为此,就连姐姐也建议自己对人工培育魔女的行为网开一面,牺牲一些无关的普通人创造食量,说起来容易...但是,她不敢注视死者那双无神的眼睛。
“他也有家人,有朋友,有自己的情感,但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这个角落;没人应该作为工具和食物而存在,这就是我们魔法少女击败魔女的意义。”秋扯过玲花的胳臂,用她清澈的双眼鼓励道:“魔女是绝对的敌人,杀掉它们不需要犹豫,坚定决心以后,我相信玲花你能成为最厉害的魔法少女!”
未成年人本来就不该面对毁灭世界的难题...是这样说的吧。
小林玲花勉强地挤出微笑:
“嗯!我刚就是第一次战斗有些紧张,积累经验之后肯定就没问题了。”
“在玲花完全摆正心态之前,我都会注意保护你的。”小川秋拍了拍她的肩膀,弯腰捡起了悲叹之种:“给。”
想到背后的血腥,她没有任何为自己保留“战利品”的欲望。
“谢谢。”
小林玲花接过秋抛来的悲叹之种,检查灵魂宝石后,结果更是不容乐观,两颗宝石都积攒了大量污秽,或许是发射魔力团的战斗方式太过奢侈,这一架几乎入不敷出。
[我要等着吃软饭。]围观的森百合子冷不丁插嘴道:
正搬运普通人尸体,为其收敛遗容的秋身体一颤,差点没把受害者重新塞回绞肉机。
“你在期待什么!”
[要求早来的瞻仰义务而已嘛。]
就算如此激烈的战斗,得到的悲叹之种也只是填补了损耗,要是完全贯彻和秋一样的消灭策略,魔力储备...
抱歉...但我还是想活下去。
暗处,少女紧紧攥拳。
那不是我的责任。
要不要...学习她们呢?
“不用去盯着她们吗?”
茅野裕子如履平地般踩着天台的栏杆,粉色短发在寒风中轻舞,少女稀薄的气息夹杂着魔力,为身下的医疗所建筑带去温柔的静谧。
前方,伊香千纱坐在角落,她将小提琴放在膝上,注视着自己纤细无暇的手腕,目光迷离,犹若沉入幻梦:“她们需要我手里的东西,而就算那个小姑娘不会打架,她起码还有个能独立生存的好朋友在身边,死不了。”
“你可以再谨慎一些...”茅野裕子欲言又止:“算了,底下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按照经验,他们会一觉睡到天亮,请自便吧。”
“呐,裕子。”伊香千纱没有用超出边界的接触作为饯别,很是反常的低声问道:“你对愿望是怎么看的?”
“...我在听。”
“你可真是善解人意。”绿发少女摇头道:“没事,感慨而已。”
手指拂过琴弦,顿时,回忆便沿着皮肤将她带回了上一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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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囚的魔女
其性质为挣扎
啄断残喙,破开笼锁,金色囚笼之外的世界却出离的逼仄。
魔女不肯放弃,纵使鸟喙已失,羽毛落尽,她依然渴望自由的飞翔。
受囚的魔女的手下
专业测绘员和建筑师,开发了不止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业余时间会集中起来为主人培训知识成果,抓到迷路的人类也会第一时间用来喂食主人。
因为主人浪费自己的劳动成果而愤愤不平,从未反思过它们的设计并不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