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途穷...呢。
伊香千纱孤独地行走在放学后的走廊,心不在焉地提着琴盒。
校园内只剩下零星仍在玩耍的学生,欢声笑语从四面八方赶来,捧起少女的身体,将她移到高处。
六楼的某间教室,连做值日的学生都离开了,伊香千纱打量着眼前的环境,很温暖,地面,黑板都非常干净,已经没什么可添补的东西了。
不需要她帮忙。
那就这里吧。
活动室云集的副教学楼,或许还留着训练的社团成员,反而是主教学楼空无一人。
天台上了锁,但学校总不可能为每张窗户外修上防盗网。
所以,那就这里吧。
已经没有办法了。
艾拉法辛丢了,倘若药物尚在,伊香千纱还能鼓起回家的勇气,但是...
就算吃了药也只不过是慢性死亡。
那些幻觉,痛苦,灵魂中自我撕裂般的冲突挣扎...答案很明显。
她,
——【没有存在的意义。】——
就这么简单。
少女轻轻脱掉了鞋子,踏着日暮留下的倒影来到窗边,清风温柔地挽起她的长发,恍惚之间,地面和引力是如此的虚幻,如此的美妙。
想象着肉体坠地的画面,脑海中就有轻灵的歌声回荡。
坚硬平整的优雅石板,旁边是碧绿的花坛,会不会很香呢?
那就这里吧。
“喂!拦住他!别让他进球!”
楼下不远处,打篮球的少年们仍然恋恋不舍,其他学生都已经回到自己的归宿,对着作业咬牙切齿,唯独他们还在挥洒汗水。
真可爱啊,有朋友的家伙。
现在跳下去恐怕会吓到他们,最好安安静静,到了早上再被教职工发现,别添太多麻烦。
再...稍微等等。
少女目光涣散地眺望着远处活动的少年们,眼中驻留着浓厚的艳羡。
我什么用处都没有呢,没有朋友,也帮不上任何人的忙。
伊香千纱将视野转向琴盒。
果然,作弊会得到惩罚,吃了艾拉法辛以后只能演奏出没有情感的曲子。
现在好像...没什么事做。
随便,用一下吧,这么贵的小提琴,我这样的人,临走前多玩一次也算是赚到了嘛。
哈哈。
纤细的手指攀上琴身,像是要把胸中所有的愤懑全都发泄出来,少女毫不怜惜手中的小提琴,拉动琴弓狠狠划了下去。
与此同时,种种情感像是走马灯接连闪过千纱的脑海,幻觉同现实,在琴弓的运动中融成难辨清浊的黏浆。
呆在家里白长张嘴,心安理得享受别人劳动的大少爷!
充满怨恨地——
唯独学不会察言观色,把所有表现机会全都夺走的大小姐!
充满嫉妒地——
扑在钱眼里,偏心缺德只管生不管养的老爷太太!
充满哀怨地——
明明拥有一切,还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幸福家伙们!
充满鄙夷地——
什么都做不好,只能给大家添麻烦的...我自己。
充满无助地——
挥动着琴弓。
“已经受够了,所以,就这样吧...”少女喃喃自语。
不知不觉间,留在琴弓上的力气越来越小,乐声黯淡,带着眷恋与不舍消散于耳畔。
整洁的校服被自上而下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为什么只有泪腺发达?质问起如此的事实后,心中升起无穷的耻意。
落日满怀不甘地洒下最后如血的余晖,冰冷的夜幕笼罩了少女身后的每一寸角落,只有地平线上的红光符合希望的颜色。
伊香千纱缓缓爬上窗沿,朝着她希冀的方向,缓缓倾斜重心。
保洁叔叔阿姨们,对不起,最后让我任性一下吧。
她感受到重力的召唤开始牵扯身体,一去不返的永恒旅途即将开始。
牵引的力却似乎多了一道?
“呀啊!”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钳住了少女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她拉回了教室,角度似乎来自背后的下方,满是恐惧和茫然的千纱,简单朴实地栽倒在了某个强硬的怀抱中。
借着微弱的光芒,伊香千纱勉强辨明了来者的身份。
“笨蛋!在窗户边上做什么呢!可别以为能用擦玻璃糊弄过去,你知道跳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吗!”
没曾想,到头来在悬崖旁拽住她的,是仅有一面的高世胜名。
“放开我!你管我干什么!你又不需要我,我根本没用,拜托了!让我跳下去啊!”伊香千纱在他怀里胡乱地蹬着腿,可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哈?开什么玩笑!跳下去就能开心了?就能一了百了?你追求的幸福只有这些吗!”
“我!只能!追求到这些!这动不动就注意力涣散出现幻觉理智崩溃的破脑子,离开了药什么都做不了!吃了药以后又会因此丧失感受悲伤和快乐的能力,所以怎么样?我能享受到的只有不,痛,苦而已!幸福什么的是你们的专利!”
“...嘿,你真的全心全意希望自己去死?”
高世胜名死死地盯着少女的眼睛,大吼完毕的少女像是坏掉的人偶,几乎没有力气活动,即便在黑暗的环境中,她也不自觉地将视线焦点置于少年之外的某处:
“如果我说是,你能放开我吗?”
“我不放。”
“什么嘛,像这样把人家强行抱在怀里欺负,会被当作性犯罪哦。”伊香千纱惨笑着扯开话题,然而少年依旧坚定地重复道:
“我不放。”
“你这...简直!”
“因为我不相信你。”
“...啊?”
“你怎么可能想死呢!刚刚的琴声不就是你在求救吗!”
——【没有存在的意义。
脑袋里似乎响起了碎裂的声音,伊香千纱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开,除了呼吸以外,根本组织不起反驳的话语。
“啊,啊...”
“所谓音乐,无非是人心的演绎,小提琴更是被称作‘最接近人声的乐器’,你猜我听到了什么?”高世胜名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听到有个女孩说她很痛苦,不想死掉,仅此而已!”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么想的,我不该有被拯救的愿望,不该抱着这种愿望麻烦你的,我不值得有人这么做!”
“所以说,难道你死了以后,不会有人为你悲伤吗?”
“我...没有...没有用,死掉以后,家里或许因为少个花钱的人而感到开心吧。”
“想报复他们?”少年平静地开口道:“他们也配?”
“哈?你这个人是...什么都没做成的明明是...”
“生活在你身旁,却连你最后一刻都差点错过的所谓家人,有什么不能骂的。”
高世胜名垂下脑袋:
“笨蛋,笨蛋,笨蛋...”
“你到底在骂谁?等等口水喷到脸上来啦!”伊香千纱羞愤地抬起手护在脸前,将脸上各种液体抹在校服外套上。
——【没有存在的
“真是的!”
“喂,要加入音乐部吗?”
少女惊讶地挪开胳臂,颤抖着问道:“可是你已经拒绝过,再说,靠吃药维持理智的我,演奏什么的...”
“我拒绝的是‘渡边的替补’,作为伊香千纱你自己,有兴趣加入音乐部吗?小提琴手?”高世胜名掏出药盒,在少女眼前轻轻摇晃,药片在其中莎莎作响:“至于这个,你可以尝试稍微减量,以你能坚持的限度为基准。”
“我需要你帮忙,要加入吗?”
——【没有?
“要加入音乐部吗?”
此时,身侧划过明亮的白光,手持着手电筒的黄发少女面带笑意,单手叉腰站在门口。
“你是?”
“石间立子,管乐组的组长,说白了就是供他使唤的工具人,请多指教。”石间立子拿出手机发送了几条信息,接着伸手打开了教室里的电灯:
“我们结束例行训练之后,部长走到主教学楼下听到你的琴声,说一定是有小女孩想不开,为了不惊扰你,我们商量了一下,按楼层分开搜索,最后果不其然,这家伙长了个狗鼻子呢,占起小姑娘便宜可真勤快。”
“喂,不要用奇怪的方式败坏我的名声!”高世胜名抗议道。
“其他人也马上要来了哦。”石间促狭地笑了起来。
“组长!人找到了吗!”
“哦!部长!果然不愧是你!”
“还好啊!赶上了!”
“这么晚了回去恐怕有危险,按照规矩结伴回家吧,方便告诉我们住址吗?”
人越来越多,视线焦点中的伊香千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度。
“我...嫁不出去,了?”伊香千纱喃喃自语,但是完全不打算从高世胜名身上下来。
“来吧,一,二!”石间立子像话剧演员一样夸张地立正,中气十足地大喊道:
“要加入音乐部吗!”
“要加入音乐部吗!”
众人立刻默契地跟上她的节奏,异口同声地大喊道。
或浑厚或清脆的嗓音汇成暖洋洋的巨流,伊香千纱呆呆地看着他们,接着抬头,注视着少年的轮廓。
——【
咔嚓。
彻彻底底,回不去了。
“要——噗哈。”
高世胜名的话说到半路,怀中的少女便突然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开始嚎啕大哭。
“呜哇——”
“你看我们邀请都没事,唯独你把人家吓哭了,是不是长得太凶恶了啊。”石间马上开始调侃。
“你特么...我不是,我没,我的校服刚洗啊!”
寒夜——
秋风呼啸,食不果腹。
伊香直人坐在沙发上,面对茶几中的碳水化合物陷入了沉思。
采取了多种工序的面条,似乎,达不到食品安全标准的样子,果然把蔬菜榨完汁加进去煮出来不太可能做出蓝色的吧。
看来还是得等二姐回家。
男孩抬起头,别墅的窗外早已悬挂皎洁的明月。
不会遇到危险了吧?伊香直人抽出手机,正要报警。
玄关处响起以特有方式开启门锁的声音。
“二姐!”伊香直人热泪盈眶:“帮我分析一下饭该怎么做!还有你没——哇啊啊!”
看着眼前衣衫不整,到处都是意义不明的液体痕迹,面带痴笑的少女,伊香直人吓得差点摔倒,艰难地将她同自己永远优雅温柔礼貌得体的二姐联系起来:
“二姐!果然是被坏人袭击了吧!没问题吧!要不要报警啊!”
“哈哈哈...”
伊香千纱擦着一边伸出袖子擦走口水,一边享受着弟弟崩溃的呼喊。
已经回不去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