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凌晨三点,我呆坐床边,无力地垂着肩,同一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快四个小时。
最近,我好像特别钟情这个姿势,时不时便会在床边呆坐一会儿。
窗外苍白月光下的地面,湿漉漉的。
落了一下午的雨。
就连空气,都是潮湿的,混着草木腐烂的味道。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比将死之人的脸色还苍白的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和布帘,洒在地板上,洒在我的脚尖。
我没有开灯,没入黑暗能稍稍减轻我的苦痛纠结。
拖鞋、短裤、无袖T恤,蓬乱的黑发,脸颊处干涸的泪痕,没有焦点的无神目光——这便是此时的我。
“咔哒”一声,节能灯发出的白色亮光驱走黑暗,却无法撼动我心中黑暗的一分一毫。
“天朗哥哥?”
索娅蹲坐在我脚边。
“不开心?”
“索娅,地府是以怎样的标准来定义任务目标的?”
我的嗓音略带沙哑,比乌鸦叫难听百倍。
“这是阎王爷决定的,我们勾魂使也不清楚。”
“滥杀无辜也可以吗?”
“这是上面人的安排。”
“地府不应该是恶人死后去的地方嘛,干吗要这么折磨我?”
“天朗哥哥,我已经跟地府联络员报备了,再过五天,你就安全了,我会离开,离绿也不会再来骚扰你。”
“你提交任务失败,是为了保护我吗?”
“我……”
“让我免受离绿的迫害?”
索娅下巴抵在并拢的膝盖上,没有言语。
“因为你们关系特别差,她会故意找你任务目标的麻烦。”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和她又碰面了。”
“她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索娅的话里透着担忧。
“别紧张,她没对我干吗,我们只是聊了聊天。”
我苦笑。
“那就好。”索娅松了口气。
“她告诉我,她的死亡名单上,有姚菁菁或立莫雨的名字。”
“什么!”
“很惊讶吧,我都吓了一跳。”我居然笑了。
“天朗哥哥,你别这样,索娅害怕。”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她们当中有一个就要死了,杀她们的人,是那个变态杀人狂离绿,会被活活折磨死的,和那个生不如死的驾驶员一样,太惨了,太惨了。”
一回忆起那天晚上看到的画面,我就有种胃酸上涌的恶心感。
“如果上了死亡名单的那个人答应……”
“开什么玩笑!”陷入癫狂的我对无辜的索娅大吼出声,“让她们老老实实被杀,连反抗都不能吗?像个待宰的猪猡一样!”
索娅愣愣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掩面而泣,“对不起,我不该凶你,对不起。”
“天朗哥哥,别在意,我知道,你并不是气索娅。”
“无能为力的我,只敢对亲近的人乱发脾气,这样和动漫里的废柴男主有什么区别。”
“这……是没办法的事。”
“对了,我们去求离绿吧,求离绿放她们一马,不是可以的吗,提交任务失败?”
“这个恐怕行不通。”
“怎么会,你不是可以吗?”
“离绿她,从未提交过任务失败,她每次都能完成任务,而且完成得很完美。”
“完美的杀人手法吗?”
“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让她提交任务失败,根本想都不要想。”
“那还有没有其它办法?比如换个人执行任务,地府有事急召她回去,向阎王爷求情……”
索娅的粉色长发在灯光下失去了原有的美丽光泽。
“你怎么不吭声?”
窗外的月光在乌云遮蔽下敛迹。
“告诉我可以!”
刚停不久的雨再度淅淅沥沥地往下落。
“天朗哥哥,是索娅没用。”
“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
“其实,地府,真的是个挺不错的地方。”索娅声如细丝。
“你是劝我放弃挣扎吗?”
“我……”
“够了,你回房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天朗哥哥……”
“我是个人类,应该活在人间,菁菁和莫雨,也是一样。”
“可是……”
“回房去!”我的话里夹着怒气,“再不走,我会忍不住对你发火。”
我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早点休息。”
房门被关上,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听着雨声,懊悔着、苦恼着、郁闷着、心痛着……
勾魂使杀人,有个不可逾越的前提条件——征得对方同意。
所以,一般而言,勾魂使首先会说一些让人心灰意冷的话,比如:你一定会死,你逃脱不了命运,继续活着也无法改变平凡的生活……
而死,可以让你解脱,让你在地府开始一段崭新的旅程。
这种情况下,只要任务目标没对生活丧失信心,坚定活下去的信念,一段时间后,勾魂使任务无法达成,便会自行离去,顺带洗掉任务目标关于勾魂使的一切记忆。
这是常规路线。
不过,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非常规玩法。
离绿,这位勾魂使少女,并不会采用上面说到的方式,对她而言,只注重结果,不在乎过程。
她的方法,是直接严刑逼供,让任务目标处在一种生不如死的状态中。
如果活着会饱受煎熬,那选择死亡,便会成为救赎。
那种残忍的刑罚,又有几个人能坚持得下来?
说到底勾魂使的目的是杀人,这点并没错。
离绿确实也完成了任务,何况成绩斐然。
阎王爷对她犯下的恶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可厚非。
至于那些被折磨致死的任务目标,没人会去在意他们。
什么跟传统地府不一样,蛮不讲理,暴戾恣睢,这才是地府的真实写照。
索娅只不过算是心肠稍微好点的勾魂使,她的身份赋予她的使命,其实和离绿并没有太大不同。
都是一丘之貉。
既要杀人,又要征得对方同意,这种规矩,是滋生酷吏的温床,简直跟古代刑讯逼供后的签字画押一个道理。
地府里面的家伙,都是玩弄人命的混蛋。
我绝不能死,我要证明自己可以活得很好。
生命是无价的。
这一点,必须通知到她们。
“菁菁,把它喝了。”
“又喝酒?”
“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不会是对我表白吧?”
“比这重要千百倍。”
“咕——哇啊——还是这么难喝。”
放学后的教学楼天台上,只有我和姚菁菁两个人,即将谢幕的太阳发出并不耀眼的橘黄色光芒,我们两的身影被拉得老长。
今天,没有风。
“那么,有什么重要的事,忧郁的小男人。”
“我可以杀死你吗?”
“可以呦。”
“为什么!”
“你都这么兴师动众地开玩笑了,我不配合下,岂不是太驳你的面子了。”
“这是很严肃的话题。”
“没觉得严肃。”
“人命关天!”
“你又不是真要杀我。”
“我当然不会,可是……”
“再说杀人之前,还要问对方,哪有这种不专业的杀人犯。”
“菁菁,如果有人问可不可以杀死你,你一定要给出否定回答。”
“这是什么游戏?”
“这不是游戏!”
“你干吗这么认真?”
“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照你说,有人要杀我?”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你,不过……很可能。”
“既然这样,不应该报警吗?”
“如果报警能解决的话,我就不会喝酒了。”
“你看起来很苦恼诶。”
“这个世界,没我们想得那么单纯。”
“哇哈——以后别买这个牌子的酒,太难喝了。”
“所以说,最近,你一定要特别小心。”
“要是真有人杀我,小心也没用吧。”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假设你说得是真的,我会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等死。”
“你也太消极啦!”
“既然结局是注定了的,就应该选择一个最舒服的死法,我可不想天天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不抗争一下吗?”
“报警?”
“都说没用了。”
“那没办法了,连警察都对付不了的麻烦家伙,我还是老老实实……”
“不行!”我抓紧姚菁菁双肩,几乎丧失理智,“你绝对不能死,绝对绝对不能死!”
“天朗,老实说,你这样讲,我一头雾水。”
“解释起来太困难了,但我真的不希望你死。”
“一下课就把我叫到这里,说一大堆我完全听不懂的话,貌似还是对我不利的发言,你今天很奇怪喔。”
“我也知道自己像个疯子,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只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就算一事无成也没关系,最起码能好好活着……但是……为什么这种事总要找上我……我上辈子是个丧尽天良的混蛋吗……可恶……太可恶了……”
“天朗,假定你说的是事实,那么你现在通知我这个消息,你自己不是很危险吗?”
我沮丧地垂下了头。
“那个杀人犯,会不会因为你提醒我,迁怒于你。”
“她不会杀我的,这是规则。”
“好离谱噢。”
“你肯定觉得,我在逗你玩吧?”
“没有的事。”
“嗯?”
“你的表情,格外认真,像是拯救公主的英俊王子。”
“别对我抱这么大的期待。”
“你会救我吗?”
“如果做得到的话……”
“你行的。”
“菁菁……”
“你是主角,”姚菁菁把啤酒一饮而尽,“在我的世界里。”
晚风骤起,彩霞漫天。
她脸上的红晕,是饮酒过量导致的吧。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