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电脑屏幕前的羽函轻轻鼓掌。
“好极了，小白兔一号进入了天使的领域。信号很清晰，他看起来似乎很惊恐。”
不时闪动着噪点的监控画面上，黎降星和玄碧莹站在那座高架桥上，面对着周围的怪物。
他们似乎已经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怪异的空间。
“那真的是圣域吗？”
通讯器那头的女人问道。
“是啊。”羽函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屏幕一角的那个界面，“在那片区域侦测到了剧烈的相位褶曲现象，波形对比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个空间是Angel Field，绝对错不了。”
“……”
对方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过，她竟然选择在城区展开领域呢。估计是要将恶魔拖入那个对她有利的空间，将它们与世隔绝地清除掉吧。”
羽函继续说道。
“这种情况下能确保黎降星的安全吗？”
对方开口问道。
“啊，他和那个女孩好像是误打误撞被一起拖入了那个领域——根据我的分析，天使暂时不会攻击他们。这段时间里，也就只好靠小白兔二号，那个女孩来保护他了——啊，对了……”
羽函像是想起什么一般。
“根据监视，他之前好像有段时间和识别代号为〈Zaphkiel(扎斐洁尔)〉的恶魔在一起行动——那是一度消失了很久的恶魔个体，这次却突然现身了。”
对方像是愣了一下。
“是那个个体么……”过了许久，通讯器那头的女人才缓缓而凝重地说道，“没想到她还活着。”
“这次的事件，似乎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范围呢。”
“我已经登上了前往中国的专机，现在正在飞越太平洋上空。我会尽快赶来这里。在此之前，这边就交给你了。”
“明白。”
羽函一边回应着，一边再度将视线移回到屏幕上。
◇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金发指挥官瞪大了眼睛，看着平板电脑屏幕上的界面。地图上，那些闪动的红点在顷刻间全部消失。
“指挥！区域内的恶魔全部失去踪迹！”
“无法再侦测到恶魔因子的振动波反应！”
从通讯器里传来了各个分组的汇报。金发男人垂着头，眉头紧锁。
不久之前，一场怪异的强烈极光笼罩了这里。这种超常现象还伴随着电磁干扰，一瞬间就使所有的无线设备出现了短暂的失灵。
等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结束之时，他们才终于发现——之前一直同他们进行苦战的危险敌人，恶魔，突然间全部失去了踪迹。
不仅观测仪器无法再捕捉到它们活动时的反应，就连现场的作战人员和侦察部队都无法再发现它们的踪迹。
在激烈的战场上，敌人却突然消失了。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掉了一样。这从原理上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可那些怪物的确就这样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目标消失了——”金发男人转身对一旁的眼镜男人说道，语气里透着些焦躁，“刚才发生的那种怪异现象到底怎么回事？”
“根据观测仪器记录的影像，正在对那种奇怪的光进行分析。”眼镜男人操纵者手里的平板电脑，说道，“初步判定的结果是，那种光的波谱，和之前的作战中所见过的未确认生命体‘天使’活动时产生的波谱近乎一致。”
“是那种生物么……”金发男人沉吟着说道，“是它清除了那些恶魔吗？”
“目前还无法确认，还不能判定‘天使’究竟是敌是友。不过，既然目标已经消失，那么这次的任务恐怕也只能暂时宣告终止了。我认为应该继续维持这片区域的封锁，以防止其他的意外事故。同时，进行战场的善后工作。”
“那就先这么办吧……让所有人回来集合。”
金发男人无奈地说道，收好平板电脑，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步枪扛在肩上，转身准备走向停在远处的那辆运输车。
“对了，还有一件事。”
眼镜男人在他的身后说道。
“什么事？”
“就在恶魔的反应消失的同时，部队里一名队员的发信识别信号也一起消失了。现在，那个人已经失踪了。”
“那个人是谁？”
金发男人赶紧回过身追问道。
“部队里的S级战斗员，玄碧莹。根据和她同一组的队员易华雯的汇报，在执行增援任务的时候，玄碧莹突然擅自离队，去往封锁区之外的区域，随后便失去了联络。”
眼镜男人看着写在屏幕界面上的报告，如此说道。
◇
——洋馆式的老旧房子的屋顶上，一个影子缓缓地渗透出来。
诺时用转圈一般的舞蹈动作，从影子中现身。她轻轻地像是伸懒腰那般后仰了一下身子，然后缓缓地抬头望向天空。
她身上由黑鳞和晶体所组成的铠甲和长裙化为缥缈的黑色影子，消散在虚空之中。留下来的是那件纯黑的礼裙。
诺时依旧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天际，看着那道通天闪耀的光芒逐渐变得暗淡，最后消失。
“差点自己也被困在那种地方了……真是可怕啊，天使……”
她摆出一副忧郁的样子，轻轻呼气，耸了耸肩。
“不让我插手，真是不爽啊——”诺时凝视着重新变得黑沉的天空，“既然这样，现在也就只能拜托你在那里面帮我把事情办妥了，天使小姐。”
诺时自语般地说完这些话，然后便像是踏起舞步一般地在屋顶上走了起来，轻快地脚踏地面站到天台的栏杆角上。
“不过啊——如果说不能亲手将那些家伙从这个世界上消灭不会让我心生任何遗憾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但现在暂时还是算了吧。”
对。最重要的是——要将“恶魔”这种错误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抹除掉，将历史恢复到应有的样子。
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或是手段。
诺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垂下头——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话说回来……”
过了一会儿后，她呼地叹了口气。
“希望你能活着从那里回来吧，降星先生。到时候——我们还会再相见的啊。”
诺时低声倾吐道，从栏杆上跳了下来。然后用力踏了一下地面，像是被吸走一般地落入自己身下的影子之中。
◇
另一个异常的世界之中。
在那座高架桥上，降星与碧莹彼此后背相贴地站在一起。越来越多的恶魔开始聚集到这座桥上。四处都是那种嘶吼声，听得人骨头发寒。
但是，不知为何。自从进入了这个怪异的空间，原本紧逼的恶魔群忽然有些退却了。它们匍匐在地，似乎意识到某种巨大的危险正在靠近。
它们似乎是在惧怕这个由光所组成的领域。
但出于杀戮和吞食恐惧的本能，它们依旧包围着被困在高架桥上的降星和碧莹。
“我们该怎么办……”
降星强压着心中的恐惧，紧张地出声。
“这里好像与外界完全隔离了。”碧莹轻声说道，“通讯器失灵了，这个空间扭曲了通往外面世界的电磁信号。我们和外界彻底失去联系了。”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这里似乎是‘天使’利用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来的亚空间。它把我们困在这里了。”
“天使？”
在意她话语中的某个名词，降星不禁问道。
“不久前，异端审判局通过会议，发布了那种未知生命体的初步研究报告，并将其代号为‘天使’。”
碧莹一边说着，一边从大腿外侧的枪套中抽出那两柄手枪。她将那柄柯尔特Government握在自己的左手中，同时将那柄沙漠之鹰递给身后的降星。
“我们要逃离这里。必须将它们击退。”
降星接过那柄沙漠之鹰。这是他第一次接触真枪——那种沉重而冰冷的感觉。
他咬紧了牙关，拉开机簧，推入子弹。
——如果不战斗的话，就无法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名恶魔突然发动起来，向着降星跃进，朝着他的头顶坠落。
降星急忙抬起手，沙漠之鹰对空发射。
恶魔的眉心爆开黑色的血花。这柄经过改造的沙漠之鹰射速极快，带有Longinus之枪弹头成分的钝金破甲弹在它的脑颅中翻滚，强行撕裂它的颅骨。但是它在倒地之后依旧不死，继续向着降星扑来。
降星将沙漠之鹰抵着它的颈部连续发射，让破甲弹贯穿它的颈椎，这只怪物才最终倒下。
降星急促地喘息着。沙漠之鹰发射的后坐力震得他有些手臂发麻。
那种怪物的身躯可以生生硬抗子弹，强度堪比合金铸造的装甲。不过好在这种针对恶魔的子弹确实威力显著。
后面的几只恶魔也一齐扑了上来。降星不断地扣动扳机，将弹匣中剩下的子弹全部打空。面对密集的敌人，根本不用瞄准，随手开一枪就能命中。
在他的身后，碧莹手中的Government接连爆响，将弹雨倾泻到恶魔的身上。
其中一只恶魔逼近到她的身前，碧莹果断且面无表情地贴着它的胸膛开枪。子弹穿入它的胸口，将它震退。
碧莹上前一步，将它踩在脚下，以左手的短刀扎入它的脖子。同时右手握着那柄镭射剑，剑尖当胸直刺地切断了恶魔的脊柱。这只怪物最终沉默。
——真是不要命的战斗风格。
碧莹从恶魔的身体里拔出那柄剑，同时抬手用Government做压制射击。在耗尽枪中的子弹之后，她开始后退，翻身贴住降星的后背。
碧莹从缠绕在身上的弹带上取下弹匣，递给身后的降星。在补充完子弹后，他们继续开枪。
“数量大概有多少？”
降星低声问道。
“所有的恶魔都在朝这边聚集。数量超过一百。”
碧莹一边开枪一边回答。
涔涔冷汗划过降星的额角。再这样下去，他们一定撑不了多久。
虽然现在他们还可以用枪弹暂时逼退恶魔，可弹药总会耗尽的。这就像人举着火把吓退狼群，可火把渐渐要烧完了。
经过不知道多少轮的更换弹匣和连续射击后，如海潮般逼近的恶魔群依旧没有退却。
而降星和碧莹已经被逼入了无路可退的绝境。
高架桥上的阵地眼看就要守不住了。看样子，他们必死无疑。
降星一边奋力地开枪击退朝这边冲过来的恶魔，一边在更换弹匣的间隙里微微回头，望着自己身后的碧莹。
即使是这样危急的时刻，碧莹那张如同坚冰般坚毅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动摇的神色。
情况不容乐观。恶魔群越逼越近，近到碧莹有一次把枪管递进了恶魔张大的嘴里才将它打飞出去。她全力射击，同时将镭射剑插在面前的地面上，如果有恶魔逼得太近她就拔剑逼退它们。
她沉着而冷静地战斗着，守在降星的身后，寸步不离。
这家伙……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来这里找我……这么奋不顾身……
为什么怎么执着……可能会死的啊……！
降星咬住嘴唇。双手早已使出几乎要渗出血的力道，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枪。
“！”
突然间，头顶似乎传来了呼啸的风声。降星下意识地向天空望去。
远处，天空的尽头似乎被拉出了一条线——一条由光所组成的线，正朝着这边逼近。
在看清那道线的一瞬间，降星不禁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那道巨大的斩击带着光的轨迹，直直地命中了这座高架桥。
紧接着，强烈的巨震和摇晃向着他们袭来。不久后，桥身轰然解体，沿着由混凝土和钢筋所组成的断面分裂成两半。
这一击命中了恶魔最集中的区域，将它们化为漫天的灰烬和粉尘。
空气中弥漫着那道光的气息，神圣而庄严。那是绝对的意志，就像是神对世间一切罪恶的审判。
耳旁，桥梁崩坏坍塌的声音回荡不绝。
桥面上的裂纹延展开来。降星脚下的桥面突然碎裂，他失去了平衡，从高架桥上坠落。
“降星——！”
隐约听见了碧莹的喊声，可是他无能为力。他还在坠落的过程中，只能任凭地心引力牵引着他同那些桥的残骸一起去向地面。
他随时都可能因为坠落而死，或是被压死在废墟下。但降星竭力在坠落的狂风中睁开眼睛，望着悠远的天空。他感觉到了某种气息从天而降……仿佛故人归来。
下一刻——降星眼前突然出现了跃动的银色长发。
伴随着沉闷的巨响，降星重重地坠落在地上。一阵剧痛和眩晕。
出乎意料的——不仅没有死，还尚且保留着神志。
——是因为体内那种恶魔的力量吗？
他奋力地想要从废墟中站起来站起来——剧痛传过他的全身，好像所有的骨头都断裂了一般。
一阵炽热的感觉在他的身体里流动着，好像有火焰在他的身体里爬行一般。那种力量此刻正在迅速地修补他因为坠落而受伤的身体。
尽管伤势依旧有些严重，但好歹能勉强站立起来了。他倚靠在一旁的混凝土碎块上，吃力地站直了身。
上方的高架桥上，枪声依旧在回响着。看来碧莹仍在同那些怪物战斗着。
糟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很危险……
意识到了这件事，降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了。他急忙俯下身，四处寻找着。最终在身旁的瓦砾堆中找到了那柄掉落的沙漠之鹰。
降星艰难地迈步，想要返回高架桥上的战场，支援孤军奋战的碧莹。
“——！！”
突然间，一个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地方。
降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望向那个方向。
然后，他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同时屏住了呼吸。
月光洒在那名少女的银发和长裙上。她就那样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降星。
“天……天使……”
降星浑身颤抖着，后退了一步，口中呆然地念出了这个名字。那是不久前碧莹告诉他的，关于那种未知生命体的代号。
和昨天晚上的那时候一样，他们再次相遇了，在猎杀恶魔的战场上。
少女的身上并没有穿着昨夜的那副铠甲，手里也没有提着那柄巨剑 ，那对光之羽翼也隐匿起来。一切就像是他们初见的时候一样。她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同其他女孩无异。
少女久久地注视着降星。片刻后，她缓缓地向他走来。
“！”
她的举动让降星感到惊恐。他猛地抬手举起沙漠之鹰，将枪口指向那个少女。
但少女丝毫没有停下脚步，迎着枪口向他走来。
她委实不必害怕。降星知道她拥有强大的力量，本应该就是可以用暴力君临天下的物种。
或许，她是来杀掉自己的吧？
这个念头在降星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样想着，他将手指紧靠在扳机上。
可恶……为什么不停下来……只能开枪了吗……
降星将准心对准那个少女，准备扣下沙漠之鹰的扳机。
可是，一瞬间的踌躇掠过降星的心头。他犹豫了。
——要朝着那样纤弱的身体开枪吗？
该怎么办？
他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开枪的决心。
可是——
昨天夜里，差点被那个少女杀死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中。
以及——那个漆黑而混沌的梦境中，少女的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
像是回想起心脏被洞穿的感觉一般，降星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不行……必须要开枪……
如果不杀死她的话，就会被她杀死……
要毫不留情地——
降星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猛地扣下了扳机。
“砰——！！”
沙漠之鹰发出爆响。破甲弹高速脱离枪口，朝着少女飞去。
少女应声停下了脚步——她中枪了。
子弹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轨迹。降星清楚地看见子弹贯穿了少女的身体。
“打、打中了……？”
降星放下枪，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当然，他并没有觉得那一击能对天使产生作用。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沙漠之鹰的子弹可以轻易地炸碎人的骨头。可是，这种程度的攻击真的能伤害到天使吗？
少女缓缓低下头，注视着自己中弹的部位。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腹部。殷红的鲜血从腹部的弹孔里渗出，逐渐扩大的血斑出现在纯白的长裙上。
她受伤了。
“怎、怎么会……”
降星怔怔地呢喃着。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受伤的女孩，他的心中感到如刀绞般的隐痛。
“〈Eloha〉。”
那个少女低声吟诵着，声音仿佛来自浩瀚远古。
瞬间，从她的手中，释放出银白的光芒。那光芒延展开来，化为一柄沉重的巨剑。
少女提着那柄剑，朝着降星逼近。
“——！！”
降星惶恐地后退，转身逃走。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停下来啊……！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想要逃离这里。可身后的脚步声却在逐渐靠近。
降星一边逃跑，一边侧身将枪口指向身后，开枪射击。
然而，那个少女只是轻轻地挥动手里的巨剑，便将沙漠之鹰的子弹尽数劈开。一条弹道到了少女面前就骤然分成两条，剑刃与子弹相撞，明亮的火花在夜色中飞溅。
子弹丝毫不能阻挡她的前进。
面前的废墟立在大地上，封住了退路。降星无处可逃。
他只得战栗着回过身去，面对着朝自己步步紧逼的少女。
少女的身后拖着那柄巨剑，缓缓走向降星。领域的极光照在她的脸上，在这隐约的光芒之下，光与暗区分强烈。少女的半张脸被长发遮蔽在阴影里，被光照亮的半张脸上，那只眼睛闪动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她已经抬手举起了剑，像是准备劈斩而下。
下一个瞬间——
一个身影迅疾地闪出，挥舞手中的武器砍向那名少女。
少女旋身挥剑，斩向自己的身侧——天使的光剑迎上了镭射剑的剑锋。两剑相割，火花四溅轰然巨响。
双方都被震退。但谁也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扑上去继续交战。
两柄剑飞速地碰撞着，刮出耀眼的火花。区区几十秒的时间里，双方就已经交换了几十次斩击。
最后，那个朝少女发动进攻的剑客猛地飞退回来，落在降星的身旁——她在这场战斗中处于下风。对方的速度和力量都远在她之上，压制住了她的进攻。
“碧莹……”
降星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女孩的样子。
“……”
碧莹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那个银发少女的身上。
不久之前她刚刚杀出一条血路，摆脱恶魔的围攻，便立刻赶到了这里。
碧莹从大腿外侧的枪套中抽出那柄柯尔特Government，紧握着手里的镭射剑，将枪口和剑刃同时指向那个少女。
而那名少女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提着光之巨剑。
在这个战场之上，两名少女之间的战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