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papa 乌拉乌拉
汉秋是个小城,虽然十五年前建市的时候灵机一动取了个颇有特色的名字,但还是改不了作为四点五线小城镇的悲哀。
没有繁花尽放琳琅满目的奢华商业街,也没有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商圈CBD,唯一算得上跟上时代脚步的,只有北边高新区刚刚吊了顶正在刷外墙漆的一排写字楼——听说以后我们这个小公司如果做完了某为的这单,大概能有钱在里面弄个小隔间当根据地吧。
陆璃三年前跟我回到这里时,我还记得她第一句话便是:“真小。”
她不喜欢这个小城市我是知道的,像徐州,像上海那样的,宛如万花筒一般绚烂的城市才是她喜欢的去处。
哪怕在那里找个地下仓库,每天馒头就咸菜,然后朝六晚九被剥削压榨到流尽最后一点血,把骨灰撒进黄浦江上的运砂船上她也是愿意的。
说起来挺玄乎的,无论从性格还是志向而言都天差地别的我们,原可能一辈子连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做不了,却在未来城的大学城里相识,并且,很快确立了关系。
那时我大二,遇到她的那天刚刚做完课设和狐朋狗友半夜在KTV包厢里鬼嚎。
基友们个个都是人才,人长得个顶个帅,唱歌也一套一套的,河北的哥们儿弓着身子捂着心口一脸哀愁地唱陈奕迅,声音婉转凄凉,站在黑暗里翕开眼眸看过来的时候,比董小姐还董小姐。
旁边几个损友死命给他喝倒彩,浑然不顾旁边班里俩班花捂着心口一脸愉悦。
我自小五音不全,所以只是坐在旁边一杯杯帮他们解决着端上来的饮料啤酒,不知不觉喝得多了点,只好默默从边上溜出去找厕所。
然后我遇见了陆璃,在走廊尽头的吧台上,一个人穿着深黑色的礼装,眼角画着的淡淡月影在双子星灯忽明忽暗的掩映下隐约复现。
像只疲累的孔雀,又像慵懒的树袋熊,一个人摇晃着高脚杯里不多的玫瑰色酒液,两腮通红,眼神迷离。
很难想象她当时只是大一,刚刚入校三个月,学的是公共管理,却接了校会、社联甚至好几个商业单子。
现在想来,我们会走到一起,可能只是因为她很累,需要休息,而我刚好出现在那个夜晚的走廊而已。
之所以跟我回来汉秋而没有去她想去的北上广,或许也只是雏鸟初成之时对于旧巢的眷恋而已,谈不上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
晓晓的出生或许是她彻底下决心找回孔雀的高傲的原因吧,毕竟就像她跟我说的,趁着年轻,得早些做出改变。
我长出口气来,望了望还没关闭的网页上编辑完成的简历,在关闭之前轻轻点下了发送键。
……
所谓我们四个的老地方,其实也就是当年一时冲动砸了的那家人的烧烤店而已。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姓李,浑身肌肉结实无比,侧脸还有一道三公分长的疤痕,看着就不像好人,当时我们四个发酒疯砸了人的店,看见老板出来的第一感觉就是捅了篓子,今天估计吃不了兜着走。
二明还硬着脖子装着自己道上有人跟老板交涉来着,不过也不知道怎么的算是和平解决。
只是不打不相识二明还跟那家店的老板成了忘年交,回来汉秋也不忘互相蹭着喝上一两杯。
据二明自己说是因为他们俩相见恨晚互为知己,其实我无意里似乎在后厨那边看到过俄罗斯小女孩的等身抱枕,现在想来估计是因为这俩都是萝莉控,变态见变态于是臭味相投。
“卧槽,陈大奶爸来了?你可让得我们好等!”
抱着熟睡的晓晓,我不敢走太快,刚刚走过小巷子的拐角,老黄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已经迎面而来,不知怎的总觉得透着莫名的酸味。
映入视野的,是三个糙汉子围在油腻腻的小木桌前,扑哧扑哧蹿着蓝色火苗的天然气烘烤着一锅红得吓人的辣椒油,锅里朝天椒跟着水汽扑腾着咕噜咕噜地怪叫,远远看着就觉得此物十分危险。
小火锅的旁边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号本地酒,什么“风月”,什么“金谷”,都是些杂牌酒,其中已经两瓶已经开过了,透明的酒液里弥漫着小小的漩涡,经久弥散。
不愧是损友,居然不等我已经开吃了。
好吧,友情什么的果然靠不住。
这时候我才抬起头看了看板凳上三个面带猥琐笑意望着我的损友,然后突然有点后悔带晓晓一起来。
“亲爱的达瓦里氏,”穿着一身乌黑发亮的西服,却挡不住里面油腻衬衫的糙汉子甲摸着自己明显刚剃了胡子的光滑下巴,颇为暧昧地虚眯着双眼,“几年不见女儿都有了。”
“不错啊,看样子以后肯定是个大美女,先让叔叔亲亲。”砸吧砸吧嘴,他凑着一张明显刚吃完韭菜的臭嘴就想上来亲晓晓。
“滚!”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已经举手挡在了晓晓面前。
该死,忘了二明是萝莉控,遇见晓晓怎么可能把持得住。
等了两秒,手上却并没有传来意料中的肉感,我望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又坐回板凳上继续对付韭菜的二明,突然感觉自己的打开方式有点不对。
“你……不是萝莉控吗?”
“你跟我搞清楚!”正当我试探性地想提醒一个潜在犯罪者时,却只见二明一脸正义地回应道,“你这女儿是幼女!萝莉可是有明确的年龄限制的,这是作为一个萝莉控所应该了解的常识!”
然而正气凛然的表情只在他那张资本主义大佬的丑恶嘴脸上停留了两秒,马上成了我所认识的吊儿郎当的模样。
“虽然现在对我没有吸引力,不过以后长成小萝莉估计就说不定了。”
哦?是这样吗?
那我就放心了,二明还是萝莉控的世界才是正常的。,
看来以后晓晓长到六岁之后得把她和面前的怪叔叔隔离开来呢。
我在心底暗自下了决心,也不管面前又突然嬉皮笑脸想要套近乎的二明,把目光转向一旁安安静静对付着碗里牛肉的吃瓜群众乙。
他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却还是好整以暇地把锅里的牛肉搜刮进嘴里,又拿漏勺舀了舀,确认没有剩下的之后,才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来跟我打了个招呼:“哟,老陈啊。”
老刘还是老样子,一脸呆萌,却改不了肚子里翻滚的黑水,看样子当兵几年也没能改变他多少棱角,除了……脸圆了些。
“转后勤的申请通过了?”
老刘笑笑:“好几年前都过了。”
“那是,现在你得叫他刘南川少尉,”老黄给自己咂了一口,拍拍少尉的肩膀,“马上就升中尉了。”
他故意挤弄着眉眼可怜兮兮地挤兑我:“都成大佬了,就我们俩还挣扎在奔小康的道路上了。”
我望着穿着一身白大褂脖子上还挂着实习工作证的老黄,很难想象他居然穿着个工装就溜出来了。
“你这是……”
“别提了,晦气。”老黄脑袋上浮现三根黑线,摆摆手,“临时被护士小姐姐拉去顶班,等会儿十点还得回去值夜班。”
“哦?”我紧了紧怀里的晓晓,却冷不防一个不怀好意的黑影已经穿透了我右手的警戒线,冒着臭气的大嘴已经欺近了晓晓的脸蛋。
是二明这个臭萝莉控!
“嘿嘿嘿,趁小赶紧亲一个,大了可就不容易咯。”
还没等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二明的臭嘴已经快要印上晓晓的小脸蛋了!
这个时候,晓晓一直熟睡的面上,双眸突然睁开了。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了,我相信这一刻她能闻到二明口里浓烈的韭菜味。
在我的注视下,晓晓一脸呆滞地望着从头顶压下来的臭嘴,注意看的话嘴角居然有些抽搐,似乎下一刻就要一个白眼晕过去。
然而她的反应比我想得要敏捷得多,小小的身子霎时紧绷,使劲在我怀里一蹬,整个人已经抱着我的脖子呜哇呜哇地叫起来,只留下小脚一只精准地踩在二明的鼻梁骨上,借着这一蹬宛如仓鼠般转移到了我的肩膀上,整个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啪啪,啪啪,呜哇!”
她明显是受惊了,抱着我的侧脸不停地蹭,费了我好大的力气才安抚下来,只是始终不敢看向二明,躲着我怀里,乌拉乌拉地哭。
“卧槽,老陈啊,你家胎教是练的功夫吗?”我还没说话,那边挨了一脚的二明倒先闹腾上了。
“怪我咯?”回他的,自然是我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