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发车
一手拉着晓晓走在两边青灰色砖瓦砌成的小巷中,所见之处都是低矮的青灰色瓦房。
攀在锈迹斑斑的红砖表面的爬山虎相互交缠着,只把砖墙间品字形的镂空气孔给露了出来,不知道在檐角上嗲了多少个年头的檐兽虽然依然威武,却掩不住身躯上被雨水冲刷之后暗黄色的污垢。
落下在松动的石板上的每一步,我都能感知到来自久不活动的老古董们抗议似的哀叫。
晓晓似乎对我的踌躇没有多少觉察,小姑娘跑在前面,在刚下过雨的青石板上蹦来蹦去,活像小兔子。
奇怪了,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有这么破吗?
我拿余光瞄着手机上地图显示的方向,注意到前进方向上越来越少的现代化痕迹,当下心里也不禁有些打鼓。
即便上一次来是四年多以前了,可在我的记忆里,陆璃的爸妈住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偏啊,这一片名义上是宛城的东城区,可实际上看地图上的显示都快到镇江的地界了。
之前电话里丈母娘报地名的时候可只说在宛城边上,现在可都快到城乡结合部了。
不管了,先上主干道吧。
略略思忖之后,我在下一个路口选择了右转。
脚步踏上水泥地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颇具江南风味的吊脚楼在视线的远方,潺潺流动的秦淮河水边上默然矗立,只有身旁嘎吱嘎吱跟流水赛跑的木头水车聒噪着,身边一群灰鸭子正顺流而下。
石拱桥搭在两岸,最高点青黄旗迎风招展。
挺美的场景,可惜不是我们的目的地。
收回目光,我抬起头来确认了一下面前小院子的牌号。
宛城东区,万华社区,七所,嗯,没错。
我刚刚抬起手来准备在把手处的狮子头上轻扣,然而手指还没触及的瞬间,面前那大红色的铁门突然自个响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
门缝下透过的光线瞬间被遮挡得严严实实,浓重的尿骚味里灰色的壮硕身影连声吠叫起来。
晓晓脸上刚才看到水车时的兴奋表情在此刻瞬间凝固了下来,小身子顺着边上一溜,已经瑟‘’瑟缩缩地躲到我的裤腿后边,小手指指着面前的大门,话都说不利索:“爸爸,大……大狗狗!”
“谁啊!爸妈去开门!”我还没来得及安抚受惊的晓晓,门后陌生的类似于青年男子的洪亮嗓门已经把我的耳膜震得生疼。
说来也怪,那声音嗓门挺大,可听在我耳朵里却有股子中气不足的虚弱感。
“走开啦蠢狗!”
一声呜咽之后,那欢脱的吼声彻底哑了火,我正疑惑是不是走错人家的间隙里,塑料大拖板鞋特有的啪嗒声已经由远及近来到了红门后。
“两个老不死的都滚哪里去了,硬是要我来开门。”
有些锈蚀的铁门呻吟般难听的嘎吱音里,我能听到来人嘴里似乎嘀咕着什么。
“你找谁啊?”来人光着膀子,一手撑在门框边,鸡窝般耸成一团的乱发顶在脑袋上,上身一个大白背心,一手还下意识的拉扯着腰间的红短裤。
是个小伙子,看脸上还没消退的青春痘,估计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可不知为何,隔着架在他鼻梁上的高度数镜片对望着,我却莫名地感觉一丝不舒服的味道。
“您好,请问是陆川先生的家吗?”我尽量催眠自己无视他身上飘过来的浓重的汗臭味,用尽量礼貌的语调询问起面前的小伙。
“找我爸的啊。”他挑挑眉,目光落在从门开开始就一直躲在我腿后面,怕生地只露出半张小脸的晓晓身上,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凝固了一瞬,靠在门框上的手不自觉地向晓晓伸过来。
“挺水灵的小姑娘啊。”他喃喃自语着。
“咳咳。”尽量用重音提醒面前脸上露出迷之笑容的青年,我思索着他的答复明白过来。
他是……陆璃的弟弟?
我又上下打量着下面前不修边幅的青年。
这,两姐弟也差得太远了吧……
“哦,他不在,你进来等他吧。”他转身让开门框,顺带着一脚又踹在躲在一旁伸头探脑的灰狗身上。
“蠢狗,都叫你滚啦!”
依旧是很狂气地给了自己可怜的看门狗一脚,他大大咧咧地穿过院子,停在看似是自己的房间门口,这才回头跟我搭话。
“你们随便坐啊,估计老家伙出去遛弯了,一会儿估计就回来了。”他摆摆手,在我一脸懵逼的表情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头望望依然空门大开的院落,还有面前完全不设防的客厅,突然脑子里一股子不真实的感觉。
这家伙没问我们的身份,就直接把我和晓晓晾在这里了?
我有些不信地上前靠近他刚刚进去的房间,正准备敲门问个究竟的时候,某种声音让我即将扣在门上的手指生生地停止在了半空中。
我屏住了呼吸,耳朵再三提醒我这不是我的错觉。
某种夺人心魄的叫声,婉转,欢悦,带着莫名让人躁动的色彩,此刻正从面前薄薄的木门之后传来,尽管微弱,但落在我这种阅过资源总量得用无数个移动硬盘来计量的老司机而言,不啻于晴空霹雳,惊天炸雷。
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陆璃的弟弟,可能是一位老司机啊。
我看了看身旁学着我的动作贴着门,竖着耳朵一脸惘然的晓晓,连忙把她抱在怀里,远离面前这扇木门。
“爸爸,怎么了?”小丫头转过头来望着我,一脸的不明所以。
我该怎么说?
难道我该跟女儿说,里面的大哥哥正在发车,发的还是名为爱莉的著名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