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电话后,直人便在房间内思考人生,看着遍地的生活垃圾以及目前的现状——直至最后他也没有想出个什么好结果。
“没想到安子就要来了,仔细想想大概也两年没见了吧。”直人喃喃自语着。
说着,嘴角荡漾起苦笑。
“现在她会怎么看待我呢,嘛,那家伙从小就是个笨蛋……但应该也会嫌弃我吧,毕竟之前,对她来说我可是无所不能的直人哥哥啊。”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啊。”
——“糟糕,差劲。”
过去的声音响彻在现今。
心脏像收缩的海绵般绵软、刺痛。
自己怎么样都好,
但唯独……或许是寄托般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想让他们失望。
问题是如何瞒过她,来掩饰自己已经辍学的事实。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干净再说。
直人将饭盒和塑料袋装进麻袋内,再用绳结捆紧,虽然并不费力,但在堆积如山的垃圾海面前这些成效想在到来前解决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来来去去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但依旧收效甚微。
“哎,先把一部分收拾完扔出去吧。”直人双手提起两麻袋的生活垃圾,沉甸甸的手感仿佛握着铅球般的重量。
在将要下楼的时候,正好撞见作为房东的羽川太太。
“嗯?啊,是柳川君啊,是出来倒垃圾吗。”她似乎拿着今天买的蔬菜,有些诧异地问。
“对啊,因为有人要来了吗……”直人苦笑着说。
“你家里人已经跟我商量好了。是一位很可爱的小妹妹呢,柳川君很有福气啊。”
“福气嘛……嗯,或许是吧。”直人避开羽川太太审视的目光。
“柳川君啊,虽然说教不是我的本意。但我认为,拘泥于过去世界的人,本质是被自己困住的。无论现实多么不合理,人总是要走出来的。”
“走出来吗,嗯,我会试着做到的。”
一边那么说着,直人一边低着头与她擦肩而过。
如果做得到的话。他自嘲般的心想。
“这孩子啊……”远远便能听见羽川太太发出的叹息。
逃避。
逃避。
逃到无可逃避。
这就是我……柳川直人的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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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柳川君是什么关系?”绫濑用锋锐如刃的目光看向安子。
“你认识直人吗?”安子十分惊讶地看着她,之后磕磕巴巴地说:“我是他的朋友……是青梅竹马吧。”
“又是青梅竹马大战空降的戏码吗。”雪野在一边冷不丁地吐槽道。但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柳川……直人,等等,你找的人不会叫柳川直人吧。”
“诶,你也认识直人吗!”安子眼中闪烁着诧异。
“停停停,我们彼此说下都和他有什么关系吧,太乱了。”绫濑伸手表示制止这一混乱的局面。
“我是他小时候的朋友,嗯,青梅竹马。”安子说。
“我……是他学校里的班长,但也是以前了。”出乎意料的,雪野说。
“我是他住的那户公寓的房东女儿。”绫濑扫视了下二人的脸。
“这可真是巧合啊,没想到三个和他有关系的人都在这里认识了。”绫濑的唇角抽搐片刻,无奈地说。
“阴谋吗。”阴谋论患者雪野小姐推了推眼镜。但目光中闪过的一丝难过没有逃过绫濑的视线。
“你之前是‘以前’,是怎么回事?”倒是安子捕捉到言语中的一丝不对劲。
“因为他辍学了啊。”
“诶?!什,什么。”安子非常震惊地说。
“原来你不知道的啊。”绫濑睨了她一眼,“大概半年前吧,他就辍学一直宅在家里,没有跟你们说吗。”
“我完全不知道,我以为他现在已经读高二了。妈妈还说,让我向直人君好好学习。”
“原本是替神社采购香火才到街上的,没想到遇见这种事……罢了。”绫濑撩动耳边的碎发,双臂紧抱,“也不用打电话了,他就住在我家的楼下,我们一起去问个清楚。”
“……也带我一个可以吗?”
这时,雪野突然弱弱地说。
“我也想去看看柳川君怎么了。”
“那我们一起去吧,我也想让他改变呢……哼,现在的样子真是让人来气,每天还要我去送餐做便当。”绫濑点了点头,转过身迈出了便利店。
“能仔细说下怎么回事吗?”
安子深深皱着好看的眉头。
“大抵就是在学校受到挫折,索性自己一个人办了退学手续。之后就一直在公寓里自甘堕落。也就是社会最被抵触的尼特族、家里蹲。”
“不可能吧,直人明明是很开朗乐观的人啊。”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这是他原话的意思,如果他一直是现在那样,我根本不会想搭理他。”
椎名雪野则在一旁跟随着,沉默不语。
“我要去问问他,问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安子突然抬起头来,眸子内燃烧着一种不愿服输的倔强与斗志,神情格外的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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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已经清空了一部分。剩下的估计怎么弄也弄不完了。
但按照电话里说的,应该还有不到一会,安子就会过来了吧。
脑海中静静思考着如何能骗过她。
安子从小到大一直都不聪明,小时候还必须自己辅导数学题。而且因为入学较晚,还经常被同学排挤,一般这个时候都是自己出面解围。
以前的安子就像自己的跟屁虫一样,只会跟在后面喊着直人哥哥,比自己的亲妹妹还黏。
那现在呢……
以她的智力,想考上峰丘高中想必是付出很大的辛苦。
虽然,虽然只是妄想。但那个时候她的心里一定是想着——我要追上直人哥哥,和他站在一起吧。
而现在的我,有资格应对这份期待吗?
仿佛是大彻大悟般,直人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像是驱动生锈且运转困难的机械——伸手推开房门,迎着嘈杂的外界迈去步伐。
答案是,没有。
只要能够逃避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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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栋四层的普通公寓,两边的台阶通往上方的房间,护栏处的位置可以看见一扇敞开的门扉,门右侧贴着302号的金属号牌。
“他就住在三楼,那个开着的门就是他的房间……但为什么是开着的呢,难不成他出门了?”绫濑疑惑地走上阶梯,来到三层的那扇门外,可以清楚地看见室内的环境。
地上依旧堆积着尚未收拾的垃圾,但已经比之前好上了许久。笔记本电脑放在桌面上,一旁凌乱地堆放着饭盒和易拉罐,墙上贴着泛黄的陈旧海报,印着加藤惠的抱枕倒在地板上无人问津。
“他去那里了?”安子向里面探头探脑。接着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还真是……糟糕,他一直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吗?”
“这还算收拾干净了的啦,之前更惨不忍睹;怎么说呢,就像说寄居蟹的窝一样。”
“寄居蟹会告诉你人身诽谤的。”安子在旁吐槽道。
“据我所知,他基本不出门,除了去银行取钱和交房租之外基本寸步不离。”
绫濑走进昏暗狭窄的房间内,脚边一不小心踢翻塑料罐,桌旁的纸篓放满了聚成团的纸巾。
当然,里面沾了什么她一点都不想想象。
说实话,除了送便当外,她很少进过他的房间;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直人的生活环境。
“他没有手机吗?”一旁毫无存在感的雪野突然问道。
“说是为了断绝以往的人际关系,把手机丢进了海里,很有仪式感呢。”绫濑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
“那怎么办,他去那里了,直人这样……会不会路上忽然饿倒啊。”安子担忧地说。
“喂喂喂你的担心也太脱线了吧。”绫濑在一旁吐槽道。
“我倒是有个猜测。”雪野思忖良久后抬起头,目光坚定。
“我和柳川君之前约定过的地方……也是他决定舍弃以前社交关系的地方。”
“三丁目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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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家门之后,浑浑噩噩地不知去处。
只是想要逃避熟人侵入自己的舒适圈所导致的割裂感。这就是最重要的根本目的。
直人将兜帽拉到顶,遮住自己那张颓废疲惫的脸;身上也没带零钱,只是迎着正午的阳光随意地步行着。
如果世界在下一刻崩裂,也就没有这些苦恼了吧。
不知何时开始在意起旁人的窃窃私语,开始敏感起来。
即使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也会认为是对自己的贬低,于是将自己困在家中——随他们说去吧,反正我听不见。
抱着这样自暴自弃的念头,我又有种优越感,能被别人认为如此糟糕,懦弱,差劲。其他人做不到吧。
至少在这个层面,我是第一的。
头顶的阴翳渐渐聚拢,不满阳光的独裁开始肆意霸占天空的边界。
要下雨了。
盛夏的雨往往会下的异常猛烈。
“诶——”
他发出一声诧异的叹息。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最想忘却的地方,也是曾经自己和椎名雪野约定过的地方。
过往的记忆依旧清晰地呈现着。
——“那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这次不是阴谋了!而是,答应我,就在这里放弃以前的一切吧。”
“以前的一切,包括我,包括对她的回忆,包括那些痛苦与悲伤的记忆。”
“最终,在你想要回来的时候。就再一次来到这座公园吧,就像凋零而又绽放的樱花一样。”
我答应了。
那天的承诺那么虚无缥缈,在嘴边却如千钧般沉重。
我真是个笨蛋啊。
一边自嘲着,一边却迎头撞上了结实的胸怀。
两个浑身酒气的流氓站在他的面前,二人身高都与他差不多,但唯独体格相差巨大。
由于长年没锻炼加昼夜颠倒,现在他的体重只在九十斤左右浮动。
瘦的跟竹竿子似的。
“十分抱歉打扰到你们了。”直人立即低声下气地道歉。
“该死的,一句道歉就能解决吗。正好老子窝了一肚子火。”显然,直人的态度激起了混混的嚣张和怒意。
打不过。
直人刚想转身就跑,但胳膊肘却被另外一人拉住,步伐踉跄,被拽到了地上。
膝盖的痛意经由神经传遍全身,屈辱感油然而生。
结结实实的一拳砸在脸颊,接着便是如同雨点般的拳打脚踢。直人只能蜷缩起身子让着力点不至于打到致命部位。
羸弱无力的身体显然无法对付两位经常街头斗殴的壮汉。
说到底……我也就如同垃圾一样被随意对待而已的人生而已罢了。
冰凉的触感覆盖在因疼痛而灼热的肌肤上,鲜明的对比泾渭分明地仿佛天堂与地狱。
估计是下雨了吧。
真是擅长衬托气氛的雨。直人自嘲般地心想着。
这样的念头,直至她出现在直人面前时破灭了。
在雨中的迅捷身影将两位嚣张之徒的气焰浇灭,只能依稀看见几道模糊的拳影划过轨迹。
几乎只在呼吸间就让两名壮汉毫无还手之力的举手投降。
她冷漠地紧握其中一名流氓的手腕,稍微用力,骨头脱臼的声音便清脆地响彻在雨中。
“饶命啊!小姐,我们错了,不要再打了。”他们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大喊道。
而直人则呆滞地看向在雨中伫立的身影。
若规安子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只是松开手,二人便很有默契地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不断下坠的雨水将那道白色的身影打湿,她仿佛幽灵一般静静伫立着,又像白色的天使。
鞋边溅起晦暗的水花,缓慢流动的水洼明晰地倒映出她眼中的悲伤。
“直人……”
就在他刚想开口的时候,安子便立即上前拥抱住了他。
“没关系的,我都知道了。”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笑容。
“直人的一切不是毫无意义的,无论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嫌弃你,抛弃你。”
“一朵花不会毫无理由地凋零,也不会毫无理由地绽放。就像以前直人守护我一样,我也会守护着直人的。”
“然后——静待着那朵花开之时。”
一瞬间上涌的委屈,懦弱,如潮水般化作眼泪,伴随着雨一同沾染到安子的胸前。
她仿佛有着天使般的白色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