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直人和霞井的关系似乎又恢复成以往一样,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在那天的雨后,有某种东西变了。
仿佛在心中逐渐萌发的情感生根发芽,霞井和直人的关系很快升温,二人看上去就像普通的情侣一般。
而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个事情。前任的班长因病退学,班级里开始重新推选班长,填补空缺。
而在这时,直人却突然想将看起来木讷朴实的雪野推举为班长,并为此付出了努力。刚开始将这个计划说给A和霞井听的时候,包括雪野在内都觉得这是在异想天开,尤其是雪野,似乎对自己能十分没有自信,连连否认拒绝。
但最终,她被直人的一句话打动了,“如果不打算去尝试的话,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呢?好歹先去尝试一下,试试自己能力的上限吧。”,点头同意了直人的建议。
只是,雪野似乎没有上台演讲的经历,对于在众人面前开口也十分拘谨,胆怯。如果在之后的班委投票上雪野还是像这幅样子,那么落榜是不可避免的事。为了让雪野能够融入女生们的圈子,也为了让她能当上班长,直人开始了他自己的努力。
“所以,只要把他们想象成自己喜欢的、或者某种亲切的东西就行了,这样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吧。”直人坐在社团教室的椅子上,桌子正对面的是一边仔细聆听,一边在本子上作着笔记的雪野。他的膝盖上放置着一本厚厚的、书名叫“演讲口才”的书籍。
“我个人认为,虽然说得出话。但是如果枯燥无味的话也会很快被嘲讽的吧?如果是像总统演讲那样,应该先讲自己的打算、对班级管理未来的期许之类的。”霞井在一旁友善的出声提议道。
“我大概明白了……”雪野似乎很努力地想要理解内容。
“那我们就先来试试吧,现在,把我们想象成台下的同学,而你站在讲台上即将开始自我介绍。”直人啪的一声合上书页,认真地盯着眼前的雪野。
“呃,同学们,大家好……我,我叫椎名雪野……”她磕磕巴巴地说出这些话后,便被直人用卷成一筒的教科书轻轻地敲了下脑袋。
他叹了口气,“笨蛋,那么紧张的话会有人嘲笑你的。”
“对不起。”雪野的目光向四周躲闪,紧张地咬紧下唇。
“不用道歉啦,不过,会紧张的原因也是第一次,多来几次就好了。”直人异常有耐心地说。“雪野喜欢的应该是日本文豪吧,试着把我们想象成那个样子看看?”
霞井再旁边默默地看着,“不过人数也没那么多吧。”
“可以把国外的也凑上哦。”雪野突然插嘴道。镜框内的眼神跃跃欲试,“直人君,我能再来一次!”
结果,这一次的雪野却说的异常流利,也不会紧张到时常停顿。
“没错,就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吧!雪野。”直人用鼓励的声音笑道。轻轻抿起的嘴角,并没有上扬过大的弧度却是能够感染周围人的笑容。
雪野的脸立即被笑容染红,露出罕见的、而又莫名温柔的微笑。
看着这一幕的霞井心中产生了一股嫉妒,但她也明白直人对雪野也只是普通的感情而已……甚至觉得如果是直人的话,做出这种帮助别人的行径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而在这时,门被用力推开了。
A满身大汗地走进教室内,穿着深色T恤球服,丝毫不顾社团内的气氛,径直拿起桌上的矿泉水便一饮而尽,随着喉头滚动,像抽水泵般短短几秒内便喝的一干二净。
“啊!真是甘甜啊,搞得我都想给这家矿泉水公司做广告了。”
“呼……啊,打扰你们了吧。”在他们三个沉默的视线下,A才明白情况,一边搔搔下巴一边尴尬地说。“我刚打完篮球,你们还在陪雪野锻炼口才吗?”
“没关系,前辈辛苦了啊,要不要喝调剂好的冰镇可乐。”霞井从桌上站起身,从社团教室内自己斥资购买的小冰箱内取出冒出寒气的冰镇可乐。
“天使!简直就是天使啊,霞井同学。”A一边揉搓着雪野的头发,一边将递过来的冰镇可乐一饮而尽,“呼,满血复活!”
“喂喂喂,我说随便揉女孩子头发很不礼貌的吧。”直人看上去十分无奈地说。
“唔,可以把手放开吗?前辈。”雪野似乎也有些困扰地说。
“雪野的头发很舒服哦!手感很好。”A一边笑着一边将手伸了回去。“还有洗发水的香气。”
“前辈是个变态,说不定还会电车痴汉尾随之类的。霞井你们小心点。”直人在一边默默地贫嘴道。
“话说这样霞井同学不会吃醋吗,关于自己在直人心中的TO1地位被夺去这件事。”A继续大刺刺地开着玩笑。迎来的是霞井面露微笑地说:“前辈,你再说的话就没有冰镇可乐了哟。”
“可恶!直人君,需要我给你土下座吗!”
直人一边扶额一边叹了口气,“和你在一起感觉会传染笨蛋能量的,”
“嘛,直人,不考虑找个女朋友吗?学校里基本我都认识,以你的条件只要认真出手无论什么女孩都倾心你的。”A用手肘戳了下直人的侧腹,接着另一只手锁住了直人的脖颈。让后者有些无奈地抬眼看了他一眼,“我暂时没有这个意向……吧。”
目光飘到了霞井的面前。
霞井面带微笑地看着直人的脸。这样子的直人,偶尔也挺可爱的吗——这样的念头萦绕在耳边。
放学的铃声响起,夕阳染红了大片的校园。
迎校门而出的人流仿佛聚成一条长线。
社团活动也即将落下尾声。
“所以今天就到这里——”
椅子被后撤的声音响起。雪野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交握在背后,与直人的目光平视:“那么,明天也可以继续吗?”
“这是当然,只要雪野有意愿。”
“嗯!”雪野头稍微一歪,镜框底显露出期待的光芒。
她收起书包,走在门外向他挥了挥手,“直人君,不能忘记啊。我,期待着呢。明天见。”或许是错觉,但在旁看着的霞井觉得今日的雪野开朗了许多。直人也嘀咕着:“这明明还挺可爱的吗……”这类的话。
“今天也一起回家吗?”霞井向起身正欲离开的直人问道。
“一起走吧。”站起身的直人也默默地点头。
二人双双行走在夕阳落尽的校园,从特别楼距离校门的中庭也有不少的现充情侣彼此说说笑笑的,是不幸者会咬牙切齿进行审判的一幕。
而在这时,他们又遇见了A。他的样子似乎有些慌忙,脸上蒙上一层紧张的阴霾,嘴唇苍白。霞井见状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我……我有些事要和直人说一声。”A面色为难地说。接着拉住了直人的手,“跟我来吧。霞井,抱歉,这真的是很要紧的事情。”
“我是没关系的……所以是什么事情?我可以试试能不能帮忙。”霞井面色担忧,将手抵近嘴唇。
“这件事只有直人才能帮忙,我们要单独聊聊。”
“没事的,你先回去吧,如果是那么急切的事而且必须要我帮忙的话。”直人满脸写着放心的神色向霞井招了招手。
接着,他们两个的身影便消失在霞井的眼前,只留下飘荡在空气中无形的焦虑。
她觉得,仿佛自己生活中的某个东西被改变了。
第二天见到的直人,面色有些阴沉,和A的关系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距离和沉默。虽然表面还是跟往常一样,但霞井还是敏锐地嗅到关系中逐渐弥漫的裂痕。
“所以——对于特定群众施加痛点,逗笑他们,往往对说服别人有着出其不意的作用。”直人将书本合上,午间的话术课堂就此结束。
“……”直人犹豫了一会,盯着雪野的眼睛,直至后者耳根蔓延上一股羞红,这才开口道:“雪野……你能跟得上女生们的话题吗?”
“还暂时不可以。”雪野担忧地蹙起眉头。如果没有合群的话,是会被排挤乃至欺凌的吧,如果想受到大家欢迎成为班长,那么,合群是必须且肯定的,就像竞选总统必须是本国公民一样理所当然。
“所以这部分也要特训吗?总感觉就像骑手训练即将参加比赛的赛马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赛马娘吗?”雪野突然出声吐槽道。
“总之,霞井可以负责让雪野融入女生圈子里,当然我也会提供帮忙——这个行动就叫自由女神像计划好了!”直人将双手托腮,摆出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
“行动和计划名字完全不沾边好吧。”霞井摆出无奈的表情。
而雪野的脸上染上了鲜红的光泽,仿佛晚霞垂落、最后绽放出的灿烂。
“很好听的名字,以及,谢谢你,直人君。”
雪野的笑容仿佛划上绮丽一笔的花田。她缓缓地伫立起来,瞳眸里流淌着感激的温柔光芒。
社团内一下子安静起来。
“愿意对从小就没有合群过,一直、一直以来都是独自一人的我伸出援手。这可是第一次啊,我第一次被这样对待过,从前像这样的愿意容纳我的氛围,就连做梦都没想过,更别说竞选班长了,但是,直人你做到了。”
“直人就像是普罗米修斯一样,唯一一个带给我光和热的人。”
“就算最后没有成功,我也是很开心的。虽然短暂,但这样的时光真的能怀念一辈子,无论是和霞井,前辈,以及直人君,都是这样的。”
直人微微偏过头,不愿直视她的目光,“嘛,这样的独白还是等成功后再说,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挺令人不好意思的。”
“我呢,其实也是在践行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的诺言吧。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能这样影响直人君一生的人,一定也很温柔吧。”雪野带着微笑说。
“可惜很久没见到了。”似乎隐约听见他的一声叹息。
从一旁望着直人的侧脸,霞井突然感觉到他身上或许有股力量,那种力量能够治愈、包容别人,外人称之为“救赎”。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A最近也很少来文学部,缺乏活跃气氛的人,社团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常驻在文学部的也只有安静看书的雪野,看起来令人以为像外星人一样。
终于,竞选班委的那一天来临了。在不到一周后,各个被推选出来的候选人会在讲台上阐述自己的想法,之后让同学们进行民主投票。看霞井一直以为像多党制国家选举一样,说好学校不沾染政治呢?
几个打算竞选班长职位的无一例外都是人缘关系很好,并且处理能力不错的人,以此对比的话雪野看起来没有任何优势。
等到轮到最后一个的雪野时,所有人都觉得大局已定了。像雪野这种仿佛空气人一样的角色,不可能成为活络班级氛围、处理事务的班长。
就连霞井也持有着这种想法。
而这样的念头,直至雪野缓步登上讲台,用平静的目光望向全班同学,并且用毫不胆怯,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开口时消失了。
“我是高一(B)班的椎名雪野,现在冒昧想担任班长的职位,为同学们以及班级做出自己的奉献。各位可能不清楚我的为人,甚至会对我连印象都没有,听到我的名字还会交头接耳地问‘这家伙是谁啊’这类的话。我明白,自己并不优秀,甚至比之前的人差劲很多。”
“在此之前也没有担任过班级委员的经验,甚至不善言辞,像我这样的人担任这样重要的职位一定要搞砸的吧。这样的念头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但是,我依旧想要成为班长。”
“因为我想要证明自己,而不是自以为做不到就不去尝试,那怕失败也能知道自己能力的上限。我知道我稚嫩、青涩,或许将来也会出很多错误的地方,但我愿意变得更好、更优秀。”
“帮同学们处理事情,收获笑容和赞誉。仅仅这样就足够了,我啊,从以前就不受欢迎,班里的女生都应该知道吧,那是格格不入的我,难以融入氛围的我……但即使这样,我也想得到认同,得到称赞说:‘’你做的很棒,希望下次也可以这样。”
“怀揣着想要收到称赞和夸奖的心态,应该是一种自私吧。从与能力相称的职位中得到激励,这便是我的愿望与目标。如果大家愿意支持这样直言不讳,幼稚的我,就请给我投票吧!在此,万分感激。”
全场寂静,片刻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霞井偷偷地瞟了一眼直人的位置,他一边用手撑着脸看向其他方向,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弧度。想必,他是真的很开心吧。
这就是……名为救赎的力量吗?
结果不出所料,雪野以这匹压倒性的黑马成功当上了班长,。票数碾压了其他候选人,就连霞井也为这出彩的演说感动到,雪野很快便融入了女生们的圈子。不再被排挤,而是融入成为圈子的一部分。聊起诸如化妆品、烫发以及最新的日剧明星之类话题。
由于雪野忙于班级事务,因此,社团又变成只有霞井和直人二人。A偶尔会来一趟,但次数也大为减少。
“我说,忽然变冷清了啊。”直人盯着窗外缠绵不断的细雪,忽然感慨道。
夹杂着雨点的雪花不断地叩打着窗户,霞井吐出热气,“是啊,我说直人君,只有我们两人的话要不要玩点开心的事情。”
“会被抓的。”直人默默地吐槽道,不过显然他也明白霞井意有所指。
“切,直人这样的表情真无趣,还想看更惊惶无措的样子呢。”
“就聊聊……为什么你会打算帮助雪野吧,据我来看,可是你主动靠近她的。”霞井撩起额头的前发,用温柔中携带着质询的目光看向直人。
“很简单,因为我想救赎别人。”直人抛出了简短的回答。
“那不就是多管闲事和烂好人吗……说这句话很像夏目贵志哦。”
“从前有个关系很亲近的姐姐告诉过我,‘如果想被别人拯救的话,那就先去拯救别人吧。’救赎他人,才能在遇到挫折一蹶不振的时候,被他人拯救。听起来是很大义凛然的台词吧,如果放到少年jump里可是会感动一大堆人啊,甚至会被说‘这就是青春啊。’之类的话。”
“但这是认真的。我是那么想的,因为我以前也被一个青梅竹马救赎过。作为对她的回报,她告诉我‘那直人君就去救赎别人吧,让别人也感受到这种温暖吧。’
所以,我愿意去帮助别人,即使有可能会被误解或者以为是烂好人,但只要我救赎别人,那么在我挫折的时候,或许也会有人愿意向我伸出援手。”
面对带着柔和微笑的直人,霞井的心跳忽然加速了起来,善于运动、学习,有着诸多特长,样样精通的直人。并且有着温柔而善良的性格,没错,自己对他的心意……
她想起了自己的家庭环境。
虽然生活在富裕的家庭中衣食无忧,但霞井的家庭是破碎的。父母并非是因为爱情结婚,仅仅是父亲一次酒后乱性产生的意外而已,两个本不相爱,性格也无法包容的人因为孩子走在一起,没过多久便产生了裂隙。
自打霞井出生的时候,父母两方便已经分居,她平时住在妈妈那里,偶尔会去父亲的家看望一眼,但即使是这短暂的聚会也无法感受到亲情的温度。
最终自己也只能孤单地抱着玩偶,在寂静的宽敞客厅内发呆,这便是霞井的童年。
枯燥,缺乏朋友的童年。一直到上学后的霞井,都是因为孤僻而被排挤过,就像此时的雪野一样。
但有一天,看着同龄人的欢声笑语,她决定不愿这样了。
——自己要受欢迎,给别人带来笑声。于是她将自己包装成理想的样子,矜持懂礼貌,善于交际的千金大小姐,闲暇时喜欢读书,害怕昆虫和啮齿类动物。无论对谁都施以笑容,仿佛人设般的面具终于融入了她的脸庞,再也无法拔下。
终于,自己受欢迎了。不再被别人嫌弃,用排斥的目光看向自己,能够融洽地加入社交圈,无论是谁都欢迎和喜欢自己,也因为美貌也收到过不少男同学的情书。
过去那样的生活,再也不想回去了……
有时她会想,如果直人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对于救赎自己的他,应该会给予更加热烈的喜欢吧。
“呐,直人……”
胸口的情绪无法抑制。
霞井觉得自己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微微踮起脚尖,将祈愿的话语说出口中。
“我……”
门突然被推开了。
将即将送出口的表白打断。A面色阴沉的站在门外,将手插在兜里,口气不善地说:“直人,老师叫你过去一趟。”
气氛陷入凝固般的静默。霞井觉得今天的A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生厌、戾气的气场。
“是什么事情?”直人也回过神来,焦虑地蹙起眉头。
“你去了就知道了。”A转过身快步走在前面,直人也立即跟在其后,因为担心,霞井也没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尾随在最后面。
从特别楼一直来到几乎人走楼空的教学楼,空荡荡的教室充斥着风声、以及喧嚣过后残存的寂静。
他们走到办公室的门前,A轻轻地推开门,几名脸色严肃的老师和两个看似是家长的人伫立在那里,而一个霞井曾经见过的女生坐在椅子上,脸上残存着哭泣过后的泪痕,原本白皙光滑的脸庞失去光泽,带着死一般的缄默。
直人错愕地看着这幅场面,直至另一方的女人冲过来勒住直人的领口。“就是你糟蹋了雅美对吧!”
霞井的心灵仿佛破碎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