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5 轰鸣四起『下』
在针对拉莫尔德作战的几天前。
凌晨。
克沃恩躺在床上,阖上双眼,他早该入睡,但意识却没来由的清醒,内心也莫名的有股悸动,他的身体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哒…”,“哒…”,“哒…”
寂静无声的房间内,针落可闻,更不必说此时响起的脚步声。
是谁…?
他没有立即起身查看。
他知道,这个房间是用来关押他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窥伺。
没有人员确认身份后的响声…
也没有大门自动打开的声音…
什么征兆都没有…
是谁,会在这个时间过来,以这种方式进入这里呢…?
“克沃恩老师…”
短暂的沉默后,脚步停下。
随后,那位神秘的来者主动开口。
他说话时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已经足够。
他的声色温和、悦耳、在成熟中包含着稚嫩,初听辨不出男女,那种平缓的语调拥有直击心灵的力量,一瞬间就能夺走别人的注意。
克沃恩曾与这样的声音相处过十年的时间。
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激动让额头泌出细密的汗珠。
他感到喜悦而疑惑。
遏制自己不再稳定的心境,他缓缓睁开双眼,仿佛若无其事的起身,表情也伪装成疲倦不堪的样子。
接着,他戴上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空洞,试图把这一眼伪装成睡醒后随意的一瞥,让它看起来没有任何意义。
果然,他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个他所熟悉的身影。
“盈…?”
克沃恩尽量保持声音的平静,问。
“嗯。”
那道身影点了点头,又朝他走近几步,把身体从黑暗中探出。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照在他的身上,映出他的身姿。
标志性的一袭黑袍大衣,以及那张近乎女性的精致容貌:鹅蛋脸,羊脂般的皮肤,红润似花的唇瓣略薄,下面藏着白玉般的整齐牙齿,高挺的鼻梁就像卢浮宫内的维纳斯雕像似的,清澈深邃的眼眸中青与黑双色交织重叠,晶莹澄澈,纯粹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另有一颗泪痣咬住右眼眼角的下侧,又为他平添了丝丝邪魅。
“你的眼睛…?”克沃恩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的双眸,喃喃自语,“是那股力量的缘故吗?”
在他的印象里,西条盈的眼睛应该是褐色的,就像倒入马克杯里的浓醇而滚烫的热巧克力,而不是现在这样。
闻言,盈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瞬光亮,而克沃恩并未发觉这一点。
“也许吧…”
随后,盈摇了摇头,方才回答道。
克沃恩没有怀疑,收回了目光。
很快,克沃恩又再度开口。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知道盈有躲避暗处那些视线的方法,但维持的时间恐怕不会很久,于是长驱直入,只问最关键的部分。
“我看到了…”
说到这里,盈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着语言,又像是陷入了回忆。
“『他』留在这股力量的记忆…”
——
一种鄙夷的情绪,伴随着扼住喉咙的恐惧传入美月静子的脑海。
她对自己由衷的厌恶。
以前,虽然深知其存在,但“怪兽”这个概念对她而言还是近似于只会从新闻主持人的口中诉出和各种视频中出现的幻想造物,距她足有千里之遥、万里之远,与她没有丝毫瓜葛,根本无需担心。
对于这些可怜的人在怪兽足下四散逃亡时的狼狈不堪,她不无傲慢的认为自己假如遭到类似情况,一定能应对的更好,虽然称不上勇敢无畏,但也不至于失去理智。
直到现在,直到那头满身瘤子的怪物在自己眼前出现,她才知晓了自己面对未知时的真实模样。
令人窒息的恐惧。
不停颤抖的身体。
无法挪动的脚步。
懦弱,无能,不敢发出一声一响。
时间好像停止了。
掠身而去的阵阵夜风停下流动,如水般泛出涟漪的影子表面凝固了,身旁的士兵扣动扳机,但子弹出膛之后便定在半空,脚下的大地不再像之前一样晃个不停…
只听得砰砰直跳的心脏,除此之外,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
眼睛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了,只能直直的注视着眼前,注视着那条即将刺入脸颊的粉红长舌。
她没有自己的想的那么特立独行,遇到灾难时,她和其他人一样平凡,除了逃之夭夭,什么都做不了…
不…她现在甚至连逃都做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室友曾送过她一只萤火虫。
她把萤火虫装在速溶咖啡的空瓶里,就那么看着、等着,直到天黑,关上灯,在一片黑暗中看着那只小虫在瓶底发光,那是种极微弱的光芒,颜色也过于浅淡,她先是觉得惊讶,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萤火虫发出的应该是那种在残夏夜幕中拖拽着比现在璀璨鲜明得多的流光,宛如火星般在夜空中燃烧。
惊讶过后便是索然无味。
她带着瓶子走上天台,打开瓶盖,倒出萤火虫,把它放在栏杆从中刺出的矮矮的围墙上,然后静静的看它。
萤火虫已经奄奄一息,它没有动,僵硬的蹲在那里,像是咽气了。
那时,风在她耳畔掠过,真切的过分。
大概过了一会儿,萤火虫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开始有所移动,它缓缓爬到围墙边缘,顿了顿,接着振翅而飞,身上那抹微光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据说人在死前,他会看到自己的一生以走马灯的形式在眼前回放。
但美月静子只看见了萤火虫。
为什么呢…?
美月静子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而是对另一件事感到疑惑。
说来…
这种感觉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这种仿若时间停止的感觉,到底在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一年,半年,一个月,一星期,一天…?
还是说…
就在下一…
“砰——”
…秒…
一语成谶。
枪声在夜空中奏响,霎时间,美月静子只觉得有什么划过了自己的面庞,尔后眼前一黑…
接着,就是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喂…!您还好吗…?!喂!”
直到模糊不清的意识逐渐清醒,在酒醉般的昏昏沉沉中,美月静子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一双有力的手用力摇晃着,随之而来的还有急切的呼喊。
“安心吧。解毒剂注射的很及时,她还活着,而且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跟着渐渐接近的脚步,另一道声音传来,听起来相对而言要稳重得多。
“好…疼…”
苏醒时,美月静子感到脸颊处一阵刺痛,像被蛇咬了一口。
她起身,试着睁开眼睛。
身体的无力感让她异常难受,而睁眼的艰难程度让她怀疑自己是刚从严冬时的被窝中起来,但地面的冰冷立马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合上的眼皮被意志拉开一条渐渐扩大的缝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名被外骨骼装甲包裹全身的士兵,其中一名怀里抱着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她认识士兵们,至于那名女孩…她并无记忆。
她瞄了他们一眼,就向后方看去。
那些怪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暗红色凝胶…
大地在颤抖…
有谁在低吼…
“发生了什么…?”
头疼的厉害,那股倦意挥之不去。
美月静子强打起精神,低声问道。
“你被拉莫尔德攻击到了,所以昏迷了,但所幸没什么大碍。”带着关怀的温柔声音从左侧的那名士兵身上传来,从音色上推断,他应该就是刚刚急切的呼唤着美月静子的人,“附近藏身的怪物们已经被全部剿灭了,您现在可以放松精神,休息一下。”
虽然隔着头盔看不到面貌,但美月静子觉得他的长相会和声音一样柔和。
他亲切的态度让美月静子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散。
她看着两名士兵相互点了点头,然后右侧的士兵把自己怀里的女孩交给了左侧的士兵,接着转身,持枪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他…”虽然明知道不该开口去问,但美月静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的小声问了一句,“去做什么了…?”
“嗯…”留下的士兵觉得没必要隐藏,“巡逻,以及去找这孩子的妈妈,他觉得她们应该是走散了。我相信他会找到的。”说着,他低下身子,把怀里的女孩轻轻放下,头盔下的眼睛与其对视。
“害怕吗?”
他压低声音,问。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在士兵看来,她的表现很异常。
实在是冷静过头了…
就连他在面对拉莫尔德时都有点发怵,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又怎么可能这么镇定,目睹了血腥的厮杀也一声不吭,不哭不闹,反而饶有趣味看着拉莫尔德们是怎么融化凝固成一坨胶质的…
可注视着女孩天真乖巧的目光,士兵又觉得是自己太紧张了,毕竟一个小孩又能做些什么?
“好孩子。”
收回自己的疑惑,他警惕的眼神不复,但凝重依旧。
他揉了揉女孩的头,友善的笑了一下。
接着,他重新起身,持枪而立,扫视着周围。
先保护好她,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由他的使命感驱使得出的结论。
不过,这名士兵并不知道,灾难有时会超出人们对它的认知。
比如此时此刻。
那些隆隆作响的轰鸣声,正从城市的某处四处传播开来。
当女孩敏锐的听觉捕捉到这些声音时,异变开始了。
“井上,快攻击你旁边的那个女孩!它是——”通讯设备的那头,同伴疾呼,但声音在最关键的部分却又戛然而止,而在短短的死寂后,令人心悸的咀嚼声传来,响彻士兵的耳中。
“喂!武田,你怎么了?!喂!”
对于同伴的话,士兵的脑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大吼着,试图换得对方的回答,但所作所为皆为徒劳,同伴没有回复,咀嚼声却愈发清晰,随之而来的,还有隆隆的轰鸣作响。
他听着这声音,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美月静子清楚的看到,在歇斯底里的大吼之后,刚才还和善亲切的他忽然后退两步,像并把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女孩。
月光洒落世间,而女孩的脚下,长影在逐渐消失。
这也是她看到的画面。
轰鸣四起,回荡在城市之中。
——
月夜,一个男人倒在被血染红的地面上。
他的头盔护罩已经碎裂,从中露出张年轻的脸,一双眼睛紧闭,痛苦的表情似乎是遭遇了什么。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从背后到胸膛,他的身体被直接贯穿,鲜血自中空处汩汩流出,浸染了地面,身上那层严密坚固的装甲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未能为他提供应有的防护。
他一动不动,发作的毒素让这位年轻人的意识滑入万丈深渊,一时间无法醒来。
在无意识的呻吟中,他的表情愈发痛苦,那是他肺部的空气逐渐减少导致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么在不久之后,这位名叫武田敬的男人将会因窒息而死。
但蜜修斯知道他不会死。
她蹲下身子,查看这个男人的状况。
肉眼可见,他胸口的伤口正在不断愈合。
拉莫尔德造成的伤口虽然致命,但那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对于她来说则和擦伤没什么两样。
对于这个男人肉体上的伤口,她已经治愈了,但对于拉莫尔德的毒素,她并无办法,不过所幸的是,那些被称为“地球防卫军”的人发明了解毒剂,而他身上正好佩戴了一支。
取下解毒剂,看着那绿色的液体随着针管被注入进男人的身体,蜜修斯松了口气,对方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危险了。
她起身扶起武田敬,然后把他拖到墙边,让他靠墙躺着,然后细心的清理完他脸上的护罩碎片。
做完这一切,她扫视周围,在确认了这里的安全以后才决定离开。
和西条盈的对话至今仍在她的耳边缭绕。
“失踪的不只有被拉莫尔德吃掉的那些人吧?”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问的。
“的确,还有一些人被拉莫尔德暗中替代了。”她也记得西条盈的回答,“不过他们并没有生命危险。”
“你有办法找到那些拉莫尔德和被代替的人们吗?”
“拉莫尔德的话,很遗憾,没有办法,它们隐藏的很到位,连蛛丝马迹也没留下,我观察过几个可疑的目标,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是我的无能。”西条盈的话字斟句酌,她想起他说这话时脸上的沉稳,心情不知为何放松下来,“那些被代替的人只会被储存在『核心』的体内,这样做一来是可以更好的威胁到我,二来是那家伙的身体实际上并未苏醒,它必须节省自己的能量。”
“那…我能做些什么?”
“『核心』和巨大化的拉莫尔德由我和防卫军对付,小型的拉莫尔德防卫军也可以应对,这些你都无需担心,你要注意的,只有那些混在人群中的拉莫尔德。”
回忆到此结束。
她感受着大地的颤抖,嘀咕了一句:“这样的力量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然后。
她向前迈出一步。
有风拂过。
黑裙摇曳,她的身形随之消散。
——
“请您赶快离开这里,美月小姐!”
名为井上彦吾的士兵把枪口对准眼前的女孩,同时催促着前方的美月静子。
“这个女孩不是人类,而是和拉莫尔德一样的怪物!”
那个女孩的身形在变化。
她的身高在增长,皮肤开始干枯,变为暗红的颜色。
密密麻麻的肉瘤层层重叠在身体表面,覆盖了五官,遮盖了四肢,包裹了躯干,除了依旧似人的身姿以外,这头怪物身上已经找不出任何和刚才的女孩有所相似的特征。
但是,它和寻常的拉莫尔德也不尽相同,它的双手变为了镰刀的形状,锐利的刀尖上泛着不详的墨绿色。
“人类。”
说话了…
井上彦吾的动作一滞。
这个声音是从脑袋后面发出的…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杀掉那么多人?”
意识到或许可以借此获得更多情报的井上当即开口问道,他尽量使语气变得不那么激烈,试图做出一副友好的姿态,但贴在板机上的手指和精神却时刻没有放松。
如果交流并不顺利的话,他会立刻开火。
“我的目的?”拉莫尔德使用着先前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这不是明摆着吗?”说着,它的脸部朝向了另一个方向,在那里,能隐隐约约看到巨人蓝色的身姿,“我渴望巨大的能量,莱欧扎斯恰好能满足这一点。”
“至于我为什么要杀掉那么多人?”说到这里,拉莫尔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假如井上此刻位于它的身后的话,那么他会看见它居于后脑的嘴部也咧开一个瘆人的微笑,笑容之下,便是对井上…乃至对全人类的嘲讽,“食物从来没有质疑自己为什么成为食物的资格,明白了吗?”
“你们这些低等生物!”
交谈破裂。
对战一触即发。
挥动的镰刀脱离连接的手臂,在空中转出漂亮的回旋,凌厉的样子势要把井上一分为二,井上扣动扳机,一枪打在镰刀上,专门针对拉莫尔德研发的子弹把镰刀消融为一坨暗红色的凝胶,从空中坠落下来摔了个粉碎。
没有犹豫,他瞄准对方的头部,再打出一枪。
子弹从枪口飞驰而出,瞬间抵达拉莫尔德眼前。
半空中闪过残影,子弹被劈开,落在了拉莫尔德。
伴随着借用女孩声音发出的狂笑,以及不曾停歇的轰鸣,一根根长舌从拉莫尔德后脑处展开的嘴部中伸出,几乎同时朝着井上刺去。
井上抬手遮挡,一层表面布满电流的光罩从手臂展开,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长舌擦过光罩,触及电流之后立即缩回;井上解除光罩,正欲再打出一枪,但此时镰刀又至,他只得瞄准镰刀开火。
“砰——”
枪响之后,凝胶落下。
井上计算了一下,格里芬短枪内应该还剩下三颗子弹。
只要有任何一发能命中躯干的话…就能赢。
装甲并不能提供多少保护,解毒剂还有一支,但是对方不会给他用的机会。
假如他被对方命中的话,就死定了。
他已然没了先前的紧张和对未知的惧怕。
他现在异常冷静。
或者说,异常愤怒。
头盔下的脸色铁青,头盔下的表情严峻。
青筋暴起。
他留意着美月静子的位置,现在她已经从他的视线范围中消失了,看样子是成功逃脱了。
他向着拉莫尔德奔去。
镰刀已经长出,拉莫尔德挥动双臂,将它们一一甩出。
无数的长舌居于飞舞的镰刀左右,一同袭来,占据了井上的视野。
井上的脚步未停,而是继续加快。
使用光罩的话,既无法移动也无法攻击,只会白白错失良机。
他先后打出两枪,击溃了镰刀,但长舌的攻势依旧。
它们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这家伙…”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他能看见每根长舌移动的轨迹。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他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瞄准长舌与长舌间的细小缝隙,瞄准缝隙后敌人的身躯。
“不要小瞧了人类啊!!!”
板机被按下。
“砰——”
子弹出膛。
长舌突刺。
他的子弹穿过缝隙,击中了拉莫尔德的躯干。
拉莫尔德的长舌没有停滞,它们于同一时刻贯穿了井上的全身。
接着,长舌与它们的主人化作凝胶,失去了生命。
而男人在原地挺立,他的脸上露出微笑。
经过大约一秒后,他倒下了。
倒下的时刻,井上的视野顿时一黑。
但他依稀听见耳边的话语。
那是个女人。
“没想到还有个伤的更严重啊,啧,真麻烦。”
陌生的女人。
——
与此同时。
城市的另一角。
“佐藤。”
在这样危机的时刻,从通讯设备里突然传出熟悉的声音,这让佐藤利翮有些意外。
“青木?”
“是我。”青木嗣的说话风格一如即往的干练简洁,“现在让迪多安帮你改变沃尔伦的功率,和我一起朝着巨人和怪兽开火,怪兽体内的能量和沃尔伦身上的一致,这样做可以暂时扰乱它的行动,接下来就有机会救出那些人了,不必担心巨人的状况,他不会有事的。”
“了解。”
佐藤利翮回答道。
“迪多安,调整功率。”
“收到,佐藤利翮队员。”随着迪多安的声音传出,佐藤利翮注意到面前的显示屏上,发现沃尔伦炮的冷却时间已经由8分37秒变为0,“已经完成了。”
两架战机的身上在同时缭绕着层叠的雷电。
『核心』敏锐的直觉让它的心中诞生一丝不详的预感,它正准备有所动作,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
那位巨人额头上的水晶闪烁着与他的身姿无异的蓝色光芒,正是他用念力暂时控制了『核心』的身躯。
此时此刻,他举起右手,从腕部延伸的利刃在月色下发出清冷的光,随即,用于束缚的尾部被撕裂成无数碎块,蓝色的巨人在瞬间抵达母体身后,由光勾勒出的残影映射了他的动作。
“发射。”
跟随着两人异口同声的话语,沃尔伦炮齐射。
巨人额头上的水晶于此时焕发出如红日般的赤色光芒。
母体刚刚挣脱了巨人的念力,而能量炮已经快要到它的身上轰炸,它想要逃离,两只健硕的手臂便从背后而来,交叉着勒住了它的腰腹。
这股无法抵抗的巨力似乎要将它硬生生撕扯成了两半,由此产生的剧痛令它发出凄厉刺耳的嚎叫,两架战机的护罩在此声音之下龟裂,机体险些报废,两位驾驶员七窍流血,而那位赤色的巨人则对此不理不睬,他死死的拥抱着『核心』,想让它在自己的怀中灭亡。
“轰———!”
当能量炮准确无误的命中『核心』的身躯之际,滚滚的烟尘顿时充斥了佐藤利翮眼前的世界,什么都不见了,巨人是,怪兽也是,他环视四周,但除了烟雾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死寂。
通讯系统似乎损坏了,他使着呼唤青木嗣或是远在指挥室的其他队员,但无一人应答,甚至连迪多安都是如此,这种死寂让他想起昔日在宇宙中独自一人训练时的场景。
“咚…!”,“咚…!”,“咚…!”
最终,打破这片死寂的,不是同伴的呼唤,不是巨人的呐喊,也不是怪兽的尖笑…
而是,一种沉重的脚步…
一声接着一声,缓慢的,富有节奏的沉重脚步…
连带着大地的颤抖与暴动,犹如地震降临的沉重脚步…
那脚步不断逼近他的位置。
这时,烟尘渐渐散去…
一抹甚于熔岩炽焰的狂烈深红,在烟尘飘散的罅隙中显现。
“叮咚——叮咚——”
清脆的响声,闪烁的水晶。
粗大的腰间,宽广的双肩,粗壮的四肢,全身上下隆起的肌肉夸张至极,带来仿佛肥胖的强壮,即便是被烟尘掩住大半也不能隐藏其的魁梧,深红的身躯上橙黄花纹交错纵横,色泽宛如燃烧流金,一双黑金两色交融的彪悍牛角从他的头颅两侧延伸而出,其上铭刻着疑似太古文字的诡异纹路。
这位百米的巨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神秘,沉默,还有强大。
这就是佐藤利翮眼中的巨人。
四目相对。
凝视着那双乳白色的巨大双眸,佐藤利翮的脑海中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画面。
画面很短,只是一瞬而已。
那是颗暗金色的太阳。
而在太阳耀眼的光芒下,还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举起了手中的灰色短剑状物体。
等他回过神来,烟雾已经彻底消散。
巨人在这段时间后退了一些,他摊开自己宽大的手掌,只见一颗透明的巨大心脏被放置在手心上,心脏里是那些被『核心』被囚禁的人们
接着心脏没来由的腾空而起,表面覆盖上了蓝色的光盾,两条由能量构成的锁链从中延伸而出,依附在了西格尔号和迪芬特号的机身下,突如其来的重量让驾驶舱内一阵颠簸,但佐藤利翮的表情却如释重负。
“佐藤,现在能听见吗?”这时,青木嗣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刚才通讯系统崩溃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佐藤利翮立刻回应道,“我们应该撤离了。”
做完这一切后,巨人转身。
他胸前的那颗水晶,还在闪烁不停。
“嗯。”
青木嗣注视着巨人的背影,有些失神。
两架战机隐没在夜空的漆黑景色之中,深红的巨人与他们背对而行。
那副冷峻的面孔朝向怪兽所在之处。
刚才被洞穿的胸膛已经恢复,被切断的尾部也已复原,头颅最中心的那颗硕大眼球缓缓睁开。
拉莫尔德的母体已然苏醒。
巨人面对着它,握紧双拳。
乳白色的眼眸中似有焰火焚烧。
下一瞬,大地摇晃崩裂,瓦砾尘屑飞扬,车辆的残骸升空三十米有余。
沉重的脚步再度响起,震耳欲聋。
身形如人,庞大如山。
巨人向着自己的敌人奔袭而去。
拉莫尔德不甘示弱,也朝着巨人撞去。
——
两个庞然大物撞在一起。
拳掌相交,怪兽试图阻挡巨人前进的步伐,但往日里无法被敌人撼动的身躯此刻却失去了作用,它宽大的脚底已然深陷地面,却还在向后挪移不断;它已经失去全身的力量抗衡对方,身体却还在不由自主的后退。
它根本没能限制住巨人的行动,相反,它才是被束缚了行动的那个;它的手掌看似包裹了巨人的拳头,实际上是巨人的拳头锁住了它的手掌。
怪兽持续后退,巨人前进不停。
房屋在他们的碰撞下粉碎,路面在他们的脚下塌陷崩裂。
推进了足有上千米的距离之后,怪兽的位置再度回到它所破坏而成的废墟之内,这时,巨人松散紧握成拳的十指,将双手变拳为掌,与敌人的十指环环相扣,他冷哼一声,作势就要使用摔投;拉莫尔德不肯就范,身体表面的万千眼目散发诡异紫光,随即,光芒化为柱的形体从身体各处如长矛刺出———
“砰———!”
如镜子崩碎的声响。
当漫天的烟尘散去,光柱碎裂消散,巨人毫发无损。
不给任何机会,巨人当即踢出一脚直击敌人腹部,双臂随即发力同时向后拉扯,拉莫尔德只感觉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击中自己的腹部,全身仿佛破碎成屑,意识因此稍稍一滞,接着,血肉的绷断声和骨骼的断裂声响彻耳边,它的双臂被生生扯下。
疼痛。
无与伦比的疼痛。
拉莫尔德因痛咆哮,头颅正中的那颗眼珠死死的盯住巨人,原先嬉笑嘲弄对方的样子不复。
突然,它的瞳孔放大。
巨人的身姿,倏然在它的眼中变化了…
身躯由深红变为暗金,尖刺与刀锋并行的重叠甲胄满身,原先乳白的眼眸被紫红侵占,十指尖锐仿佛利刃,由血染成的暗红泌入指尖。
暴戾,冰冷,残忍,宛如地狱邪魔。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尽管清楚这只不过一瞬的幻梦,但它还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那是畏惧的象征。
紧接着,深红的巨人上前一步,紧握的右拳轰出,如出膛的重炮———
“砰———!!!”
还未来得及搞清发生了什么,伴随着爆裂的震声,拉莫尔德的视角便遁入黑暗之中。
巨人抽出深陷敌人头颅正中的拳,厌恶的甩下掌中破碎的眼球。
“砰———!!!”
又是相同的一拳,直击胸口。
只觉炸裂的剧痛,身躯将被洞穿,拉莫尔德被一股巨力向后平移百米,不知将多少建筑的残骸摧毁成细碎的破片才最终停下,无力的倒在千疮百孔的大地之上。
拉莫尔德已看不见敌人的动作,它的耳边响起对方那沉重的脚步,它的身下,大地不断颤抖。
耳边脚步不停,愈发接近;地面颤抖不止,越发剧烈。
尾巴处传来被扼住的触感,然后,便是天旋地转。
巨人双手扼住怪兽的尾部,接着,庞大的身躯伴随着回旋的脚步与手臂转动,对手的全身在它的动作被拽入半空,不断旋转———
尾巴上的皮肤开裂,其下的血肉撕扯分裂。
最终,它的尾巴彻底断裂,那个瞬间的冲击力将它的身躯向上径直甩飞出去———
这时,它的眼睛恢复了。
它已抵达云端。
它向下看去,发现下方有一个红色的颗粒。
它还在持续上升,而那颗粒也在不断变大,渐渐的,颗粒已经大到让它能够看清轮廓。
那是人的形体。
一位深红的巨人。
右臂伸直过头顶,右掌紧攥成拳。
保持着这样姿势的巨人,到达它的眼前了———
“轰———!!!!!”
伴随着爆炸时的火光,无数的碎片伴随着墨绿色的血从高空坠落,在下落的过程中不断殒灭。
在寂静中,魁梧的巨人落地。
胸口的水晶暗淡下去,不再闪烁,他的身体逐渐透明,最终在这世间消失不见。
有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在某个角落里目睹了巨人消失的全过程。
“呵呵。”
他对巨人笑了笑。
声音干瘪难听,带着清晰可闻的蔑视。
——
不知过了多久,井上醒来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身上的装甲已被卸下。
身下略微有些颠簸,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抬上车了。
“咳咳…”
太阳穴发热,嗓子又干又燥,像有人在里面烤火,他几次想要开口,最终都以咳嗽收场。
“你醒了?”一个中年的男人坐在他身边,见到他睁开眼,连忙问道,“要喝水吗?”
井上点点头,男人拿起一个杯子,把清凉的盐水一点点送进他的嘴里。
“美月…小姐…还…好…吗…?”
喉咙里的感觉缓和了一些,虽然说话说的很艰难,但总归是能开口了。
“你可以放心了。”男人回答道,“就是她带我们找到你的。”
“井…上…呢…?”
“他?他在另一辆车上,具体情况不知道,但没有生命危险。”
得到意外但美好的回答,井上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他重新闭上眼睛,开始放心休息。
真好啊。
在沉沉睡去前,他对自己如此说道。
——
临时建起的避难所里,佐藤利翮注视着那些相拥而泣的人们,他知道他们彼此互不相识,别说名字,就连对方的姓氏也叫不出来,唯一连接着他们做出如此行动的就是共遭大难后的绝处逢生。
不是虚伪做作,而是真情流露。
佐藤用水果刀削着苹果,一旁的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翘首以盼。
“给。”
佐藤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女孩,后者略带羞涩的甜甜一笑,他也报之以微笑。
“谢谢…谢谢大哥哥。”
挺懂事的孩子。佐藤想。
能够救下她真是太好了。
不过…
如果没有那个巨人的话,她还能像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吗?
如果能早一些发现拉莫尔德的话,那么那些因拉莫尔德而死的人,他们的命运会有所不同吧?
如果…
关于这些从心底浮现的声音,这些疑问,佐藤利翮无法回答。
四起的轰鸣已不再响起,被破坏的城市终有一日也会再度建起。
可失去的生命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
他必须背负着这些死去的生命,虽然他们不曾谋面。
死亡并非他所造成,但他没能阻止死亡。
这是他的失职。
他无法使死人复生,也无法拯救所有人,但是,今后他必须拯救更多人。
他所能得出的结论,仅此而已。
“大哥哥?”
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之际,一声纯真无邪的稚嫩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怎么了,娜娜?”
佐藤利翮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说道。
黑夜之下,对方身上白色的连衣裙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同于他的队服,也不同于避难所内的灯火,尽管能够照亮黑暗,却无法逃避黑暗,她就像与黑暗隔绝那样,彻底免于黑暗的侵蚀。
“那个巨人,究竟是谁啊?有个叔叔说…说他是破坏城市的怪物…真的…真的是这样吗?”
女孩把双手放在背后不安的揉搓着,怯生生的问道。
“怎么会呢?”
闻言,佐藤利翮轻笑道。
“他啊,是我们人类的朋友。”
——
夜又深了几分。
废墟之中,无人光顾的角落处。
黑袍裹着瘦削的身躯,在风中不动分毫。
无法窥见他的面庞,一眼望去,仅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伫立原地,像在等待什么。
“哒…”
一声轻微的脚步传至耳畔。
随后,有个男人拖着仿佛报废的腿,步履维艰的从阴影中走出。
男人身披褴褛的漆黑大衣,正用左手扶着无力垂下的右臂,淋漓的鲜血沐浴了他的全身,本就精致的面庞因浴血而妖艳异常,让人更加无法移开视线。
盈的神情冷峻坚毅,他注视着前方的那家伙,即便身负重伤,也丝毫不肯示弱。
但尽管如此,他脸上的疲惫和虚弱却怎么也隐藏不住。
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在微微颤抖,这是身体行将崩坏却仍被主人强撑着不愿倒下的象征。
“咳咳…”
盈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剧烈的咳嗽与从口中喷溅而出的炙热血液取代了他的话语,他颤颤巍巍的从大衣中拿出了一把银白色的短剑,但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或者说,他没办法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了。
“看来…你已经没有余力变身了。”那个人看着盈这副狼狈的样子,第一次开口了,那干瘪沙哑的声音令人不适,“既然如此…莱欧扎斯的力量,我就收下了。”
说着,他抬起右手,黑袍宽大的袖子因此缓缓滑下。
他在手掌之后的那条手臂,并非人类所能拥有。
无数似章鱼的腕足的肉色触手交织缠绕向前伸展,像树根一样交错着形成了这条不断蠕动的手臂。
他伸出一根手指,把指尖指向盈。
“砰———”
下个瞬间,盈的脖颈毫无征兆的炸开,飞溅的血液绽放出妖异的红色花朵,一瞬间染红他漆黑的大衣。
接着,在短促的寂静后,一颗头颅坠落,那具无头的躯体则往前倒下,它们掉在地上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短暂,仿佛能够攥住别人的心脏。
断头的尸体与无身的头颅,血液散落满地,白骨碎裂成片。
这种场景也许会使常人呕吐,但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看来,不过是家常便饭。
他朝盈的尸首一步步走去。
从他的黑泡下传出的,不是应有的脚步声,而是一种令人恶心的粘稠声响,就像把在路面上蠕动的章鱼的声音放大了百倍。
“选择在夜间和拉莫尔德开战,凭这个时代的人类应该掌握的信息来看,无论怎样都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走到尸首眼前,一根粗硕的触手从他的黑袍下伸出,缠绕住盈的头颅然后一把提起,“他们之所以会知道拉莫尔德的母体只能在白天彻底隐藏,是你做的好事吧?”
“沉默是无用的,装死是徒劳的,这样的欺骗对我无效。”他凑近盈的脸,将视线停留于此,低声说道,“我知道的,在那股力量将你的身心腐蚀殆尽之前,死亡之于你而言,仅仅是时不时擦肩而过的陌生存在罢了。‘
闻言,盈的面庞终于有了变化。
他的视线第一次停留在面前这个人的身上。
然后…
“哼。”
那是一声傲慢的冷哼。
黑袍人缠住头颅的触手不由得一松,某种使皮肉发麻微颤的惊悚感忽然在他的心中升起。
但为时已晚———
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那颗头颅和地面上的身体忽然爆开,但从爆炸中飞溅而出的不是血液,而是一种不该出现的浅蓝色的液体。
———陷阱。
液体溅在他的身上,接触的刹那,寒意渗入皮肤,身体内外瞬间都被冷冻成冰。
这一切发生后,那道凝视许久的银色身影终于暗影中缓缓走出。
那是莱欧扎斯,亦或者说,那是真正的西条盈。
毫无疑问,这一切出自他的手笔。
“你…”
虽然身体已经失去控制,但黑袍人依旧能够发声。
莱欧扎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弹了个响指,黑袍人的身体便随之从腰腹处炸开,冷冻的血肉化为冰渣,触碰地面后爆裂成屑。
接着,莱欧扎斯平静的瞥了一眼被分成数块的黑袍人,伸出右手,张开手掌,把掌心对准自己的敌人,三发蓝色火球从掌中轰射出去,击中了黑袍人,随后,硝烟弥漫开来。
他胸口的那颗水晶依旧闪烁不停,红色的光芒暗淡又重现,周而复始,而且频率越来越快,像是在预告着危险将至,但他毫不在意,眼神依然冷漠如冰,伸出的手并未收回,火球再度连射,直线或扫射,一遍又一遍的轰炸着那片硝烟所在之地,犹如被执念所困。
实际上,这样微弱的攻击根本不可能杀掉对方。他知道的。
果不其然,在不知轰炸了多少遍以后,一束鲜红的光芒刺破硝烟,紧接着,目不能见的强烈波动猛然朝他撞来,震开了他的那只手,脚底也因那股强悍的冲击力向后退了两步。
“有意思。”硝烟散去,一个完好无损的黑袍人重新站在莱欧扎斯面前,右手食指处的戒指熠熠生辉,那光芒正是血一样的鲜红色,“没想到我居然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摆了一道。”
随即,触手齐发。
黑袍人黑袍下的触手灵活多变,不但朝着莱欧扎斯正面刺出,还从莱欧扎斯脚下的地底钻出、自四面八方交织成一张大网,封掉了莱欧扎斯的退路,
银白的他微抬右臂,以右手相对,指向黑袍人的方向。
那漫不经心的散开的五指,就像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似乎毫无气力。
尔后,五指缓缓合拢,这迟缓的动作与转瞬抵达眼前的触手形成鲜明对比。
直至五指闭合成拳之际前的那一瞬,这一行为也未使黑袍人觉出哪怕半分威胁。
直至五指闭合成拳之际。
“砰———”
炸裂。
五指闭合成拳之际,仅此一刻。
细胞悲鸣的一刻。
炸裂。
血液迸发而出,腕足炸裂成块。
黑袍人怔在原地。
只见自血淋淋的地面之上,莱欧扎斯伫立于此,那道银白身影仿若白昼流星,没有染上分毫血色,一层璀璨的纯白光辉,如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的白光,在这个瞬间遍布他的全身,血光黯然失色,满地的鲜血映射着光芒,仿若明月照耀下的水面。
这一夜,城市失去了人工的光芒,回归到最初的黑暗,而他却依旧如此耀眼,超越了盛夏白日的艳阳,超越了无云夜空中繁密的群星,仿佛人类史上第一次燃起的火苗所散发出的火光那样,他在冰冷的寒夜中闪耀,比之黑袍人漫长的生命中目睹过的所有光芒都要刺眼。
此刻,他仿若静止般毫无动作,脚下的位置也不曾改变,先前紧握的拳已然松开,手在半空悬而未落,相较其余向下弯曲的三指微微抬起的食指指尖同横侧着的大拇指一齐指向自己的敌人,并没有言语,乳白色的眼眸中也看不出情感色彩,却像圣徒在宣告亵神者的死期将至。
“呵,和拉莫尔德对战后的伤势,都是你刻意留下的吧。”当看到莱欧扎斯这副神圣的姿态时,黑袍人先是一愣,继而轻蔑一笑,“这股力量真是一如既往的碍眼啊。”
“盈,你应该知道的,人类这种生物总是愚蠢的不可救药。”他说着,右手五指的戒指在同时焕发出各色光辉,“明明从骨子里就渴望强大的力量,却不肯舍弃自己脆弱的身躯,我对这样虚伪的种族向来嗤之以鼻。”
“但你不一样,盈。”
光辉愈发闪亮,鲜艳的色彩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你是特别的,像你这样的人有资格成为我的同胞。”
“把莱欧扎斯的力量交给我,怎么样?”他在此刻,以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语气向着莱欧扎斯说道,“只要你开口同意,我保证会让你变得更强,不必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必逐渐失去感情,你依然会是你,和我一样,你能舍弃人类这样的可笑身份,进化为更高级的生命体。”
对于这些话,莱欧扎斯只报以沉默。
模棱两可的沉默,深不可测的沉默。
没人知道他此时的心中所想究竟为何,他似乎在认真的倾听着,又似乎在以第三者的姿态冷漠的旁观着对方的表演。
只是下一瞬,向下挥动的手臂,变相的诉说出他的内心世界。
手掌跟随着手臂轻轻挥下,黑袍人顿感身旁的重力徒增十数倍,一股无形的巨力压在全身,令他仿佛身负巨石,身下的路面瞬间崩裂,本该飞溅的碎石被牢牢嵌在地面;脚底顷刻下陷,就像被粘住了一样拔不出来;脊背在弯曲,细胞在咆哮,想抬手反击,可双臂却犹如被扭断了关节抬不起来,毫无还手之力,戒指上的光芒消散,他几乎立刻倒下,前身与大地猛烈相撞,整个身躯随即陷入超重力造成的坑洞之中,除了头部能勉强昂起看向敌人以外,连最微弱的动作都成了奢望。
“你应该明白这个交易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盈。”到了这种地步,黑袍人竟还不死心,他昂起头,看着那位仅仅挥挥手就能把他轻易压制的敌人,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成为莱欧扎斯,等同于乘上一辆驶向死亡之路的列车,但你现在还没到终点,你还有机会跳车逃生,而能帮你逃离死亡的人只有我。”
“你真的以为用你宝贵的生命做交换,去拯救那些渺小的人类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吗?”黑袍人黑漆漆的面庞无法做出表情,而今却表现的义愤填膺,他质问着,语气恰到好处的带着分似是无法隐藏起来的怒火,仿佛真的在为莱欧扎斯设身处地的着想,“想想看吧,在人类的眼中,你不过是一个怪物而已。”
此时此刻,血液汇集而成的浅潭充当了镜子,倒映出越过此地的银白双腿,向着黑袍人的方向,莱欧扎斯缓缓走去,优雅的步伐使得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心的计算,具有独特的美感和强烈的威慑力。
黑袍人死死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闭上了嘴。
脚底踩踏路面,又再度抬起,所产生的脚步在寂静中奏响,清晰的让人背后发寒。
伴随着这脚步逐渐朝着黑袍人靠近,后者身上的重力也随之缓缓减轻。
黑袍人伴随着重力的减少慢慢从坑洞中站起,到最后,重力几乎恢复到原来的地步,他也因此走出了坑洞。
这也就意味着,莱欧扎斯已经抵达他的眼前。
他们现在,近在咫尺。
“你是个让人心安的家伙。”
黑袍人注视着他,说道。
“当然。”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黑袍人继续说下去。
“我是指能被我欺骗这方面。”
在他所说最后一个字出口的那一刻,话音刚落,先前那些绚丽的光自他手上的戒指重新闪耀,瞬间笼罩二人眼中的世界。
然后。
“轰———!!!”
是一场爆炸。
伴随着甚于雷鸣的猛烈巨响,光芒被一道更为耀眼的白光彻底掩盖。
随后,咆哮的气流扭曲成风,裹挟着骇人的热烈席卷四周,白光散去,黑烟滚滚,形成仿佛蘑菇的云状物,代替光芒遮蔽视线。
蘑菇云的最中心,透过黑烟看去,这原先的城市角落足足向下陷落三十余米之深,周围的地面也下降十米到二十米不等,层层递减之下,赫然形成了直径约五十米的一个漩涡般的形态,驻扎其上的建筑物废墟被摧毁殆尽,已然看不出人类文明的痕迹。
黑袍人站在漩涡的最底层,凝视着眼前。
现在,他已经感应不到莱欧扎斯的气息。
“虽说爆炸的威力并不大,但也足以解决掉这个状态下的他了,可惜只能用一次,不然就万无一失了。”他自言自语道,“看来计划可以提前进入最终阶段了。”
面前的黑烟还未散去,嗅着硝烟的味道,他不紧不慢的等待着。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动从他的身后响起。
那响动一声紧接一声,频率很快,不知为何让人联想起死亡。
“哦?还有一口气吗?”黑袍人转过身来,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说道,语气虽然带着疑惑,但是更多是轻佻与嘲讽,“莱欧扎斯的力量真是棘手。”
“不过,到此为止了。”他抬起手,傲慢的说道,“乖乖接受自己的结——”
话语到此嘎然而止。
银色的光如利剑刺破黑烟束缚,银白的身影随光而来,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只一瞬间,那身影就飞跃到了黑袍人的眼前,而此刻,后者的身体还未来得及被意识驱动,连视线都还保留在那家伙的残影身上时间仿佛停滞,事物仿佛静止,而此刻,那只布满金色的光芒拳头已然对准对方的胸膛,甚至径直轰出———
“什———”
当那只铁拳砸中他的胸膛之际,他因对方爆发出的恐怖速度而震惊的话语才刚刚出口仅仅一字,与此同时,血肉崩摧,无法抵挡的冲击力撞来,胸腔炸裂成空洞,双脚离地,身体凌空,伴随着伤口处如暴雨般下落的鲜血,不由自主的朝着天空疾驰而去,速度之快已引起音爆轰鸣———
“———么…?”
眨眼间,身体直冲云霄,胸膛遭受的重击导致的痛楚才刚刚涌入脑海。
狂风在耳边呼啸。
他分明看见一束银白的光芒从下方直冲而来,但光芒转瞬间却又不见了踪影,仿若消失不见,直到那一道道的残影浮现,为他勾勒出光芒运动的轨迹。
知晓残影最终会到达何处,他立刻翻转身体,将背对改为面对,试图抵御接下来的攻击,然后…他望见了那道位于自己上方,自黑夜中闪耀的银白身影。
他看见对方高高抬起,接着向着自己凌厉踢下的右腿———
此后,如遭重击,仿若刀割,腰腹处几近撕裂,一阵剧痛如海啸般来袭。
身体如陨石般坠落,视野死死抓住那束紧跟自己的光芒。
恍惚间,在黑袍人的眼中,敌人的身躯由银白变为暗金,对方身后的天空也不再漆黑,而是成为血一样的艳红。
他看见那道暗金色的身影朝他冲来,明知是幻觉,却无法阻止身体的颤抖,一时间,低沉的怒吼穿越漫长的时空而来,在耳边不停回响,宛如恶魔咆哮。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脖颈。
一双紫红的眼眸,正紧盯着他。
他下意识的举起双臂格挡,而对方握紧成拳的另一只手于此刻轰出。
被那只拳头触碰到的瞬间,伴随着血肉横飞,血色的雾气弥漫,双臂竟不堪一击,被直接击碎。
那只迅捷而猛烈的拳头依然向他而来,将他的头颅视作目标。
这一刻,拳头离他藏在黑袍下的面庞仅有毫厘之距,视野被几乎占据,在大面积的漆黑中,透过些许缝隙进入眼中的光芒,回到了先前的银白色。
随后…
砰!
正中靶心。
——
片刻后。
悄无声息的落地,莱欧扎斯站在黑袍人的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的敌人。
他的背后,一条几秒钟前还尚未存在的竖直深坑凭空诞生。
假如站在他的位置转身看去,就能发现这条深坑的长度之夸张让人根本望不见尽头,如同永无止境。
注视着倒地不动的黑袍人,造成这副景象的那位银白战士依然沉默不语。
对方身上的黑袍才持续的作战下已经破碎不堪,取而代之的是血液、尘土、碎块遮住了他的体表,胸膛被彻底凿穿,伤势惊人的腰部像是险些被刀锋一分为二那样,所有的触手被念力捏爆成无数肉块,双臂连同头颅都被拳头击碎,全身上下都在接连不断的冲击下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找不出一点完好之处。
无论怎么看都狼狈至极。
如果说,经过这场战斗之后,这家伙还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地方的话…
那就是他还没死。
尽管生命的气息薄弱至极,简直一触即碎,但他还没死。
而莱欧扎斯此时的状态,虽然不及他那么严重,但也绝对称不上良好。
胸口起伏不断,镶嵌其上的水晶闪烁不停,焕发出的光芒较之前晦暗许多;夜依旧漆黑,而他身上那层纯白色的无暇光辉已不再闪耀,莱欧扎斯站立在粗糙的路面之上,挺直的脊背只是由于主人的强撑才没有弯下,金色的粒子像是人的血液,从他双臂处看不出深浅的伤口中挥洒而出,尔后随风飘散;不知是因为爆炸的灰烬还是夜色的映衬,于此刻,他银白的身姿看起来竟像是灰暗了几分。
为了诱导黑袍人出现而在拉莫尔德身上刻意浪费的能量与故意蒙受的伤势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即便他成功挡下了那场爆炸,但是由于能量的不足,身体也遭受了不小的创伤,这创伤与伤势一同作用,让他变得虚弱,在双重因素共同影响之下,这才使得黑袍人活了下来。
不过…无伤大雅。
顿时,澎湃的能量从胸口的水晶中涌出,化作幽蓝的光流游离在银白的身躯之间,扩散至全身,尔后又在双臂凝聚;接着,没有多余的动作,莱欧扎斯瞬间把双臂**,竖起的左臂腕部与横起的右臂嵌在一起,将双手的五指分别紧贴闭合,双掌组合成十字的形态;他的腰间在同时微微弯下,身体略微前倾,弯曲左膝,右腿后顶。
已经,结束了。
不时散发的电流在幽蓝的十字周围缠绕,金色的粒子从双臂处向下挥洒,胸前水晶已经闪烁到看不清楚的地步…
下一刻,能量到达爆发的临界点。
随即,伴随着一股巨大的推力将身体向后平推数米,金色的血也被带动着往身后流散,一道蓝色的光线自双臂的十字中轰射而出,恐怖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炸开,如刀锋般斩断线杆与墙壁。
没遭到任何阻挡,光线立即击中那具残躯,强大的冲力将他一瞬间推至数千米外,撞穿不知多少栋大厦的残骸,恐怖的温度灼烧,将挡在前方的一切夷为平地。
莱欧扎斯的右臂在光线发射后逐渐下移,光线的宽度与长度随之不断增大,破坏力也紧跟着拔升,直到能量不受控制的四处宣泄,从双臂形成发射口化作无数闪电打向周围,直至右臂已无法下移,那十字彻底变为『L』的形态,但他依旧还不满足,在能量似乎达到临界点之际,居然发疯似的把双臂猛的向前一推,这时的闪电已把攻击目标完全放在他的身上,一时间雷电交加,在他的躯体上炸裂,爆开无数绚丽的白色火花,那条左腿已经由于不堪重负而跪下,超载的能量即将要把双臂粉碎,他却依然没有停手,乳白眼眸中的神色此刻仅有坚毅。
“轰———!!!!!!!!”
最终,他胸口的水晶暗了下去,再无半点光辉;能量燃尽,双臂无力垂下,视线摇晃个不停;突然,自数千米外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接着,一阵激烈的飓风从前方疾驰而来,像炮弹一样撞在身上,将本就摇摇欲坠的他强行甩到后方的建筑群遗骸里。
转瞬间,身体猛的砸在墙壁之上,于痛楚中深深陷入石壁之内,下一刻,他自撞裂的嵌口处坠落,银白的身躯在下落的过程中消散,化作无数白色粒子聚集在他的腰间,变为一把银白色的短剑,而满身鲜血的西条盈则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
背靠地面,瞳孔由于濒死已经涣散。
仰望天空,他看见和那时一样的满天繁星,模糊的意识带来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他回忆起孩童时代身边伙伴的样貌,尽管只是些眨眼即逝的画面,但追忆的情绪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夹杂些许哀伤。
下意识的,他想要伸手触碰那片天空,却在将要抬手的那个瞬间倏然清醒,虽然他的双臂都已在刚才莱欧扎斯的伤口处断裂开来,但他现在醒来的原因却并不在此。
心跳。
耳边突然传来剧烈的心跳。
而且,那声音来自远方。
获得了莱欧扎斯的力量之后,他的感官敏锐到了超乎寻常的地步,所以,尽管很想否认这时的发现,但他也知道的,自己不可能听错…
那的确是心跳声。
敌人的…心跳声。
“空间门无法打开,瞬间移动也被封住了。”熟悉的声音自心跳传来的位置响起,干瘪的音色就像漏气的皮球,“无法肆意穿梭的感觉真是不自在啊。”
闻声,盈的表情微变。
“这和你最开始设下的陷阱有关,对吧?”
那声音接着说下去。
“故意引诱我出现,设法限制住我的空间移动能力,又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主动走近爆炸的中心位置,导致我提前使用了不该使用的手段…”从声音里显露出一丝笑意,“就这么一点点瓦解掉我逃脱的可能性,好方便你最后用余下的能量痛痛快快的杀了我?”
同一刻,血肉重生。
新的右臂从断口中迅速长出,与原本的手臂并无多少差别,连那从手指一路延伸到前臂处的紫黑纹路也一并出现,甚至颜色还更深了几分,较之前看起来更加危险。
它们死死的缠绕在他的身上,宛如附骨之蛆。
没有任何停顿,右臂重现的这一瞬,他当即翻身站起,并在同时用其拔出了腰间佩戴的银白色短剑。
但瞬间,短剑脱手。
一只和人类皮肤颜色无异的触手跨越千米而来,轻易的刺穿了他的手腕。
握住短剑的力量立刻丧失,合拢的五指散开,而短剑于半空中回旋一圈后摔落在他侧面的地面上,尽管触手可及,但一步之差,在此时便如隔千里。
“只是,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情报的?”
跟随着触手抽回的方向,与那再度传来的声音,盈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敌人。
在直面他用剩余的全部能量释放出的光线的情况下,处于濒死状态的他居然活了下来。
他的黑袍已经破碎不堪,再也无法遮住全身。
盈看见无数的触手环绕向上,构成了他的躯体,只是先前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整整半边身体都尚未愈合;盈看见同样的触手充当了他的发丝,看见一团触手居于躯干之下,似是错综复杂的树根,又仿佛章鱼在路上行走时的触须一样,在蠕动中发出恶心的声响,还看见他令人作呕的五官,眼、口、鼻、耳、唇,乃至眉毛和面庞,全都由触手组成,这些部分的触手流动不停,像是缠在一起不断扭动的蛇群。
这些都不是盈所留意的地方,他真正在意的,是对方正握在手上的那个东西。
“是石板?还是别的什么?”
对方说话时,由触手组织成的双唇在流动中张开又闭合,而盈并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盯着他手里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把短剑状的物体,被蓝色的光芒覆盖着——盈认出来那是他发出的光线。
那些光芒正在被短剑吸收,逐渐露出短剑原本石头的材质,一股不详的紫红色光芒在同时从短剑的剑柄中央,那疑似水晶的部分散发而出,融入到黑袍人的身体当中,为他残缺的躯体恢复伤势。
当光芒被全部吸收时,石头的短剑碎了一角,而其下的色泽,正如灰色的金属的一般。
原来如此…
盈明白了。
对方现在能站在这里和他对话,就是那把神秘短剑的作用。
被刺穿的手腕很快恢复,盈抓准时机拔出腰间的短枪,把枪口正对着黑袍人,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自己附近的的银白短剑。
只是…对方已经没了再战的打算。
“可惜了。”黑袍人叹了口气,目光在盈的身后停留一瞬,“没法一次性知道你身上的秘密。”
“我们还会再见的。”说着,他转身离去,“到那时,希望你还没被那股力量吞噬殆尽。”
盈没有开枪,而是任由着他的离开。
在黑袍人的身影彻底消散后,一道悦耳的女声从盈的背后传来。
“喂———!”
盈弯腰捡起银白短剑,将它重新佩戴在腰间。
接着,他回眸望去。
蜜修斯在不远处朝他挥手,嘴角还挂着甜蜜的笑。
盈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只是,在看到她来了之后,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有所放松。
接着,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在仿佛失重的感觉中,无力的身体向后一仰。
最终。
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在恍惚中,他的背后似乎并没撞到冰冷的大地,而是触碰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
就像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