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德街区的钟楼楼顶上,休伯斯·格林尼治向我倾诉他不堪回首的童年。实话说,我感到十分安心。休伯斯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难以与他进行平等的对话,可我看见先生流泪了,和我一样,我才意识到我与他的灵魂是相近的。安心的是,我的灵魂原来没有那么下贱。
休伯斯先生正说到他与母亲最后的一次对话。
◆
透过钥匙孔,我看到安然无恙的母亲坐在床边读着一本和她的胸膛一般厚实的书。我狂躁不安的心一瞬间落入平静深沉的湖里。
听到我的呼唤,母亲放下书,走向门。不急,但也不犹豫。
“冷静下来,我的儿子。”母亲透过钥匙孔对我说,“是屋外世界的保洁工。”
我曾听母亲说过这个。每当柏莎·艾贝尔森的标准度又一次在说服力领域上占得地位,外层世界的人就要来把这个屋子清扫一遍。他们来将标准度低下的人清理干净。母亲称他们是保洁工,我称他们是坏人。
我发现我的身体止不住颤抖:“他们要来清理我们了吗?”
“不,儿子。”母亲摇摇头,“是我,不是我们。”
我的心脏漏跳了几下,鸟爪一般刺骨的恶寒令我的后背寒毛倒竖,但我的脸上是温暖的,湿润的。母亲把内脏都给了我,我知道,所以他们才会找到缺少内脏的母亲。
我安静地哭了。面对母亲的房门,我的全身处于麻痹,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喉咙宛如一片沙漠,语言躲藏在沙坑里沉睡着。
“我知道你在哭,儿子,不要躲藏着。我不曾对你每一滴眼泪感到羞愧。”母亲用布道的口吻说,“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向我保证,休伯斯。”
“我,保证。”
我听到门内的声音,知道母亲跪坐了下来。每当她要讲述某件重要的事情时,她都要这么做。
“首先。你要和那些外层的清洁工为伍,要像他们对待屋子一样对待你的脑子。你的头脑一定要成为一个筛子,在面对混乱和扭曲时能够快一些找到其中的秩序。我希望你下次见到柏莎·艾贝尔森的时候能够有清晰的思维和冷静的头脑,不要怀着一颗匆忙与急于求成的心将她与其他人归为一类!
“其次。不要用追求真理的借口杀人。不同于上帝,真理是独立于道德和道德的新的名词,它是混乱、堙灭,诞生之中的秩序,它只能用文字和符号表示出来,因此人们不得不在恐惧与憎恶中顺从它。现在它做了一个比喻,而这个比喻的具体化很有可能就是柏莎·艾贝尔森。过去有太多借用这个将道德和法律远远抛开的名词做了违反道德和法律的事情的人,我不能让你成为其中的一员。
“当柏莎·艾贝尔森的标准可以说服一切偏见时,她就能被外屋世界的人发现。这样,这个屋子就能够更名为‘遗忘’,我们将会成为上帝绘画时的一根根试探性的线条,却不被擦拭掉,而是会成为一次次证明勇敢的凭据。”
我耐心地听着母亲说的话,尝试去记住它们。每记住一个句子都是一个挑战,好像我正在学习一种新的语言。难道说母亲一直都是为了我才不去说这种语言吗?
母亲好像读懂了我的沉默,于是她说:“抱歉,儿子。这是我作为母亲这个身份最后要对你说的话,时间太过紧迫了,我会在说完话之前死去。”
我听到“死”这个字,哽咽了一会,眼泪就要流出。我急忙擦去眼泪——母亲能轻易地洞察我的内心。
正当这时,一个头部是一个电视机的人出现在我的身后。他的声音是用两侧的扬声器发出的,带着嘈杂的电流声。我惊恐地望着他。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工作服。
“你好,小朋友。”电视屏幕上出现一张笑脸,他戴着手套,颠着一把血淋淋的斧头。“很抱歉打扰到了你们谈话。我能够理解你们,也很希望你们能把话都说完。但是...”
滋——滋——
“工作时间到。”
我对着他喊叫:“不!不要!”我往后退,但立即就靠到了门。某种无力感席卷我的身体,我缓缓地滑下,坐在地上。
“听着,儿子。”我听到母亲的声音,“那只鹦鹉,你不用去找它。外表和名称在这个世界里都只是一个隐喻,你再也不会遇到下一个鹦鹉。”
电视机男人朝我飞奔过来的时候,我失声尖叫起来。电视屏幕上显示不明所以的红色。他扬起和我的身体同等大小的斧头,朝门挥去。可此时我却听见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咔哒——
◆
“你喜欢这样的闹剧吗?”
柏莎轻松地把头顶的头颅摘了下来——好像在摘帽子一样。她走到木柜前,把头插在花瓶里。她对店长科顿说:“他们在法律的街区里荡秋千。听到他们的笑声了吗?”
柏莎把她的钢斧递给了科顿。后者接过,用手掂量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满意而惊喜的笑容。“谢谢。”他说。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哒——
“哈哈哈!!哟嚯——”
佩珀和乌鸦从市区的最高处落下。他们在宁静的市区里荡着秋千,在晨间的迷雾中若影若现。他们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理发店方向去。他们经过的地方全都成为了平地,成为了城市街区的细长的伤口。
“你看,他们来了。”
科顿避开他们经过的地方,举起了斧头。一个小时前,这里还是他儿时回忆的伙伴。现在伙伴被一个秋千荡成了两半。
“嘿。柏莎·艾贝尔森。”他看到了那两个该死的家伙,他们大笑着。科顿更加用力地握住斧柄,仿佛要把那捏断。他问柏莎:“假如是你的母亲被这样砍成了两半,你会怎么做?”他如同看待尸体般看着那即将到来的两人。
“我母亲已经被清理了。”
哒——哒——
我看到母亲从门里走出来,由于门一直支撑着我的后背,门打开之后,我仰头倒在地上。母亲的后背却给了我支撑的力量。
“听着,儿子。这是我最后要说的。”母亲说,“在你生存的时候,你需要联想到死亡,这是一场必要的学习。”
“碰到死亡时,记得带点礼貌,和它打个招呼。最好别摇头晃脑——”
电视机男人的斧头挥下。
哒——哒——哒——
“你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标准的人么?那你的母亲不应该标准到难以想象?”
柏莎坐在椅子上,来回摇晃起椅子,稍稍高兴起来。“科顿先生,你简直正中靶心。”她说,“不过你要知道,她只是被你和你们创造出来的。”
科顿显得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这时佩珀和乌鸦即将来到他面前,于是他使出他手臂和腰的全部力量挥出那把斧头。
佩珀欢呼道:“我祝所有电视机前的孩子们圣诞快乐,并由衷地祝愿他们能保住晚节!”
“哟嚯——!”两人喊道。
咔哒——
理发店的门被打开了。德娅走了进来。
另一边传来一声清晰的脆响。随着科顿挥出斧子,两颗脑袋高高地飞上天空。用头组成的秋千的“吊绳”也被切断,刑椅飞了出去,远处轰的一声传来巨响。“吊绳”的末端只留下残缺不全的脑袋。
店长科顿大笑起来:“哈哈!!”
“听众朋友们,这里是位于法律南街16号的‘小鸡小狗’理发店。请允许我在这里提前半年祝各位圣诞节快乐。耶!耶!”
“哈!哈!哈哈,哈——!”科顿沙哑的笑声传遍整个屋子,他仰着脸笑着。看上去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
柏莎用录音方块将她刚刚说的话保存下来。这时她看见德娅站在门口,德娅也注意到了她。两人四目相对。
啪啪两声。有两颗脑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下来。萨兰的脑袋掉在了德娅面前的地板上,乌鸦的脑袋则稳稳地落在了柏莎的头顶。柏莎又有点不高兴了。
“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
柏莎觉得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
“你喜欢这场闹剧吗?”
德娅摇了摇头。她缓缓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非黑即白。”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相信你也不会喜欢。”
听到这句,柏莎不动声色地凝目望视着德娅。
“但这样类似的杀戮已经开始,并且持续了相当长久的岁月。”柏莎轻笑着指了指头顶的乌鸦的黑色头颅,“就像这样,对吧?”
德娅没有回答,但她同时也看了看脚下萨兰的白色头颅。她开始有些抑制不住想要发笑了。这实在有些荒唐,因为真理和上帝竟成了黑白的对立,并且如果不看到对方的脑袋掉下来,杀戮和对立就不会停止。
“所以你一定认识这只乌鸦?”柏莎问。
“是的,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它。”德娅喃喃说,“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路灯下面,那时它还是个鹦鹉。”
忽然,店长科顿摔倒在地。钢斧落在地板上,发出可怕刺耳的声音。笑声停止了。科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没去看被掀翻的房顶和一片狼藉的店内。
“啊,抱歉,稍等片刻。”柏莎对德娅说,随后离开她,款款走向瘫坐在地上的科顿,对他说:“看啊,看啊。又一个复仇的成功者没有得到他应得的欢愉。是什么让你露出了莫大的悲哀的眼睛?”
德娅听罢,摇了摇头。
科顿没有回答,但他把身旁的斧子还给了柏莎。“谢谢你的斧子。很锋利。”
他说:“虽然差不多都快毁干净了,但至少它还在,这样我也能再多活些日子了。谢谢你,柏莎·艾贝尔森。”
柏莎礼貌地笑了笑:“不用谢。”
砰。
柏莎拿出左轮,对准科顿头的侧边开了一枪。猛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脑浆和碎块从科顿头的另一侧喷射而出。
◆
科顿倒在了地上,血蔓延开来。柏莎轻飘飘地提起钢斧,利用手腕使它在手上转了起来,一圈过后,她正握钢斧的末端。
他的五个助手从头到尾都扮演着围观者的身份,现在他们见状行动起来——拿上了患病的刀子,沉重的铅块,自刎的锯齿,宽恕的十字架,可替换的拐杖。他们摇头晃脑地朝柏莎袭来。
柏莎斜扔出了钢斧。斧头以极快的速度可怕地飞了出去,如切一个马铃薯般斜砍入进拿着锯齿的人的头里。血、大脑碎块、颅骨碎片和眼球飞溅开来。那人随即倒地。
柏莎模仿起佩珀:“哟嚯。”
拿拐杖的人看到前面人被杀,他害怕起来,把那把可替换的拐杖朝柏莎扔过来,自己则往后跑。这时冲在前面拿刀的人把刀反握,朝柏莎心脏捅去。
柏莎右手拿着左轮,她侧身抓住持刀者握刀的手腕,迅速借她手腕的力量使刀尖朝内。她迅速绕到那人的后面。
“哟——”
患病的刀捅进了使用者的喉咙。刀尖从那人颈部的背面探出来。她把那人扔在地上。第二个。
看到这后,一直拿十字架做虚伪祈祷的人宣布不再虔诚于上帝,他恶狠狠地把十字架摔在地上,痛哭起来。这时,搬着笨重铅块的人才刚刚走到柏莎面前。
“嚯。”
砰!柏莎朝着搬铅块人的手臂开枪。那人一瞬间丧失了气力,于是那铅块也从他手里落下,结果砸烂了他的脚。碎骨和血肉块糅在一起溅开,那人和他的肉体们一同悲鸣起来。他的血很快就流光了。第三个。
“哎呀——你的又哭又唱在哪里?”
柏莎拾起插在拿锯齿的人的头部的钢斧,那上面有血腥味,血在上面凝固或正在凝固,刃上沾了点黏糊糊的红脑子碎块。
瞧!她又欢快地扬起了斧头。是那个快乐的女士,柏莎·艾贝尔森!于是又有五彩斑斓的红色浆液和模糊不清的固体在空中四下飞散。第四个了。
之前那个朝柏莎扔拐杖的人很快就因丧失支撑而倒地不起。你看,他束手无策地看着柏莎提着血淋淋的钢斧和冒烟的手枪朝他款款而来。
哎呀,第五个。